《杜鹃》山竹壳壳

2、第 2 章

　　魏雯雯一个人站在房间中心，拿着手机，直愣愣地看向已经黑了很久的屏幕，半天都没有动。

　　她妈道歉了？

　　刚才是和她主动说对不起了？！

　　这个冲击不亚于早上她妈没有按时在七点叫她起床。

　　要知道她妈从小到大，从魏雯雯有记忆开始，就没说过一次道歉。无论一件事的错误到底出现在谁，只要是到了她妈的口里，那就百分之百是对方的错。就算她把1+1算成了9，也得硬着嘴说是魏雯雯指错了地方，才导致自己看错题、说错答案的。

　　也就是这样一个比驴都倔的人，居然在嘴硬了二十六年后，突然软了？

　　“这不可能啊……”魏雯雯小声呢喃道。

　　她抬起头，突然感觉眼前空旷的房间像是变成了一个谜团，怎么看怎么感觉不对劲儿——明明每一处都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明明所有东西都是按照记忆里摆放的，可就是感觉说不上来的古怪和陌生。

　　“太奇怪了，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随意塞了两口吃的填填肚子后，魏雯雯就坐到了书桌前，开始在日记本上罗列着各种她妈最近的异常行为，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记日记是她为数不多坚持下来的习惯之一。小时候她的语文成绩不好，在老师再三的建议下，她妈除了花钱买了一堆辅导模范作文和成语大全外，还开始天天督促魏雯雯写日记。

　　于是魏雯雯的生活变成了每日两次“打卡”——早上七点被准时叫起，晚上被监督着写日记；

　　而她妈也相应的变成了每日三次“打卡”——早上七点把人从被窝里强行捞起、再对着姥姥姥爷的照片聊会儿天，现在又多了个晚上给魏雯雯念成语故事当助眠曲。

　　可是就算再怎么努力，直到高考前，她的语文成绩依旧惨不忍睹，读完作文都是对阅卷老师折磨的程度。好在上天并没有残忍到堵死她所有的出路，毕业后的魏雯雯误打误撞走上了艺术生的路子，现在靠着绘画的手艺在家不出门也能养活自己。

　　不过“家里蹲”的消息第一次被小区居民知道后不免背后议论，毕竟在老一辈的眼里哪有不定时上班还能吃饭的好事？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她是中大奖了，有人说她是靠她妈养着，甚至还有人造谣说魏雯雯的钱“来路不明”。

　　这话一传到她妈的耳朵里瞬间爆炸！

　　她妈打小性子烈，小时候就经常听姥姥说她妈打遍天下无敌手。原本的魏雯雯还不信、以为姥姥夸大了，直到亲眼目睹了她妈抓到她爸出轨又活生生靠着拳头把两人打得鼻青脸肿后，才终于明白了“无敌手”这词的含金量。

　　而那次和邻里之间的冲突也是继她妈离婚后第二次爆发。

　　起初魏雯雯还不知道呢，还是隔壁张莉阿姨火急火燎跑过来说她妈和人打起来了，才匆匆放下画笔赶去。也是到了那时，她才第一次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

　　“我告诉你，我家孩子那是大艺术家！要是敢再被我发现你在背后瞎编排说我闺女，小心我把你家人全揍一遍！”

　　以前魏雯雯向来不喜欢她妈的火爆性子，总感觉有些丢人，但是那天不一样，她终于懂了些什么。

　　之后的日子轻松了不少，那些人向来欺软怕硬，被她妈的阵势唬住了后都老实了不少。有的没事儿了还会主动向魏雯雯打探画画的事，说什么自家孩子也想报考艺术系，向她咨询意见。魏雯雯当然也不会无缘点火，好气地回答完后就笑脸再见，可晚上免不了在日记里感叹态度的变化。

　　她的日记本这么多些年来已经积攒了不少，都堆在书架上，和当初那些个成语大全、模范作文放在一起。现在桌前的这本还是她昨天新买的，原本还打算开篇第一个要记好的，怎么也没想到一上来就开始质疑她妈了。

　　“唔——”魏雯雯越想越烦躁，笔尖也不由得愈发用力地戳在纸张上，晕染除了一片墨迹。

　　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感觉有哪里说不上来得不一样呢……？

　　还没等她细想，只听门口又是一声怒喝：“卓益嘉你到底好了没有！收拾个包那么磨叽，现在已经八点了，你已经快迟到了！昨天晚上就让你把东西提前收拾好，就是不收，现在可倒好，找个泳镜找半天，早都告诉过你东西要放在固定的位置，现在找不到，后悔也晚了吧。”

　　小女孩嘀嘀咕咕的声音听不太清，可是接下来张莉骂骂咧咧的话语却十分清晰。

　　“这游泳你不想去也得去！钱已经交过了，你说不上就不上了？当初怎么答应我的？我告诉你，你如果今天给我迟到了，以后就别想再让我给你报任何的班！”

　　女人的话音刚落，紧接着，便是一声响亮的哭声隔着大门传来。

　　“呜哇——！！！”

　　魏雯雯无奈地侧头看去，隔着厚厚的铁门也依稀能听到那边参杂着的嚎啕哭声和斥责骂声，深深地叹息一口气，站起了身。

　　算她当初多嘴，这下送佛也得送到西了。

　　魏雯雯一打开门就看见张莉掐着腰站在门口，头发气得仿佛都要立起来，而屋子里的卓益嘉坐在地上哭得满脸都是泪水，怀里抱着一个天蓝色的小书包。书包拉链大开，里面的东西也是乱糟糟地堆在一起。

　　“张姨。”魏雯雯笑着走进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问道，“怎么了这是？一大早的，哪个不懂事的还敢惹张姨您生气呀？”

　　张莉回头看了一眼魏雯雯，一想到她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之一，表情也不太好：“不还是因为游泳课的事！八点半的课现在告诉我泳镜找不到了，又说什么迟到了就不去了？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啊！”

　　她一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埋怨道：“小魏你也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益嘉的性子，干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你当初还帮忙承诺什么保证，结果怎么着？这才刚三个月出头，就反悔了，蛙泳都还没学完呢，钱全丢进去了。”

　　魏雯雯尴尬地笑了两声，也不好接话，只好再次看向还在嗷嗷大哭的卓益嘉，想了想道：“这样，我今天没事儿，那就让我去送益嘉，泳镜也不贵，没几个钱，我到地儿了再给她买一个不就行了？”

　　“这不好吧……”张莉有些为难，又不由得有些动心。

　　泳镜倒不是什么大事，主要问题是她每周六都有排班，所以接送孩子上课是个大难题，当初不同意卓益嘉学游泳一方面是学费，另一个更重要的就是接送问题，只不过当初吵着上课的卓益嘉主动提出自己坐公交车就勉强同意了。这下有人主动出手，不免有些庆幸。

　　魏雯雯当然也观察到了张莉的表情变化，连忙走进屋，一手拉起卓益嘉的手，一手拎起她的书包，半弯腰轻声劝说：“走吧益嘉，姐姐带你去游泳好不好呀？等会儿我再给你买个新泳镜，然后我们再去喝杯奶茶，喝完了再上课怎么样？”

　　一听到奶茶的字眼，卓益嘉瞬间止住了哭泣，一抽一抽地点点头。点完又感觉自己似乎败北得太明显了，躲在魏雯雯的腿后不敢看张莉。

　　“嘿！你这孩子！”张莉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卓益嘉。

　　魏雯雯也是从小孩子长大的，哪里会不懂卓益嘉的小动作？于是对着张莉微微颔首示意了下后，就半搂着腿后的卓益嘉走出了单元楼。

　　她先是把卓益嘉抱到电动车后座上，给人了带好安全帽后，才跨上小电车准备出发。

　　今天本来就是阴天，加上入冬骤降的温度，一阵阵刺骨的冷风溜进衣服里，吹得魏雯雯一会儿一个哆嗦。此时的她更是满心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要想不开帮卓益嘉说话，不就是进不去门、吃顿坨了的面吗，在楼道口干坐着都比现在强啊。

　　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用胳膊肘戳了戳后座的卓益嘉，因为带着厚重的头盔，再加上正好迎着风，她还得努力扯着嗓子问：“哎，益嘉，你今天为什么不想去上课啊？”

　　卓益嘉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回答，依旧头靠在魏雯雯背上，一声不吭。

　　魏雯雯眼睛咕噜一转，继续自顾自地说：“当初你不是答应我是真心喜欢游泳才要上课的吗？原来是你在骗我啊！唉——早知道这样，我当时就不该帮你说话，好心没好报。你以后也别想再拜托我什么事了，就算说我也不会答应了，我可不想再……”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后排的童声连忙打断。

　　“小魏姐姐我错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卓益嘉搂着魏雯雯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沉默片刻后才继续小声嘟囔道：“我也不是不喜欢游泳，早上也不是故意不起来的……就是，哎呀，现在天太冷了嘛，换泳衣的时候冻得跟个冰柱子似的，刚下水更是冷得直打颤。”

　　魏雯雯听得忍不住嘴角一撇。

　　好嘛，还真被张莉说中了，果真是三分钟热度！

　　这么一想，她曾经似乎也是一样。今天吵着要报书法班，明天要学二胡，后天又改主意学什么羽毛球。每次吵的时候都还要躺在地上耍赖，一副不给学就不走的架势，次次都免不了她妈的一顿毒打，边打边骂，骂得比张莉还狠，不过揍完后她妈还是会无奈地掏钱报班。

　　她妈一个人带孩子和赡养父母，本来开销就不小，再加上她天天犯浑……

　　魏雯雯想到这里忍不住耳朵一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她以前好像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欠揍熊孩子。

　　而作为现在的“熊孩子接班人”，卓益嘉的话匣子似乎打开了口，一改方才闷不吭声的模样，小嘴巴叭叭不停。

　　“九月份刚开学那会儿我们班好多同学都说暑假去学游泳了，就我还是个旱鸭子，这怎么行呀。我那会儿报名也没想那么多，以为很快就学会了，谁知道现在都冬天了，还没学完呢！”

　　“泳镜的事也不能只怪我呀，上周教练说想要不起雾就得用肥皂涂，我涂完之后放到洗手台上了，今天找不到肯定是我妈动了！明明是她拿的嘛，干嘛训我呀……”

　　“我也不知道我妈一大早起来怎么就这么大火气，我看啊，就是昨晚的约会不顺利，趁机把火发到我身上来了。哼！这怎么能怪我呢？”

　　原本只是随意听听的魏雯雯瞬间捕捉到关键信息，眼睛猛地一睁，八卦地问：“张姨去约会了？”

　　“对呀，我妈还经常给我吐槽呢。”卓益嘉提起时语气丝毫没有任何不满，反倒是兴致勃勃的，“原本有个和我爸长得很像、脾气很好的一个男的，我和我妈都挺满意的，结果被别人抢先一步啦！之后再见面的全不怎么行，还有几个还敢说我是拖油瓶呢，切！我看他才是个大累赘……”

　　后面卓益嘉再说什么魏雯雯也没听进去，她还是被张莉正在约会的事刺激得不轻。

　　张莉也和她妈一样，都是单身一个人带孩子，只不过不同于她妈是主动提的离婚，张莉的丈夫是在一次车祸中去的世，本来挺恩爱的一家人被迫阴阳两隔。

　　她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对门在夜里传来的一声声悲哭声，撕心裂肺的，哭得她的心都忍不住难受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张莉哭得如此伤心，之后好像也见过那么一次，可那是因为什么来着？她隐约能回忆起张莉的哭脸，可是其他的却一点也记不清了。

　　有时魏雯雯都会想，如果不是因为卓益嘉的存在，张莉或许真的就随她丈夫去了。

　　她妈也是个好心人。在之后的日子里能帮一点是一点，而她也经常帮忙带卓益嘉，日子久了，对门的两家人也就慢慢熟络了起来。

　　但张莉和她妈不一样，一个人的工资供不起孩子，也带不好，于是在两家老人的劝说下萌生了再找一个的想法。这事儿她妈在去年就和她提过一嘴，不过这一年也都没再说了，她还以为是张莉放弃了，现在想来这是付诸行动了？

　　后排的卓益嘉还在继续不停地说着：“小魏姐姐你是不知道呀，找的人可多呢了！我妈妈在里面都算年轻的了，还有好几个快和我爷爷奶奶一样大的也在找呢！”

　　“是吗？”魏雯雯随口应道。

　　“是的呀！”卓益嘉很兴奋，“有好几个是陪朋友过来的，结果自己相对眼了，天呐，大人的世界真的好乱呀！”

　　魏雯雯在听到“陪朋友过来的”时，不知为何，忽得愣了一下。

　　按照她妈的性子，保不准空闲了真会陪着张莉一起去相亲，万一真像卓益嘉说得那样意外成了的话……

　　突然，魏雯雯眼前闪过一张照片——那是前段时间她在她妈的钱包里看到的一张夹着的照片，像是一张合照。她妈旁边坐着一个男人，旁边还有一个和她岁数差不多大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小孩。她只不过当时就是扫了一眼，也没太看清，所以就没问。

　　如果不是卓益嘉提的这一嘴，自己压根儿想不起来。可是也就是这么一提，她却莫名地把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不然她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陌生人拍照，还放进了自己的钱包里？

　　现在想来，她妈也可能正在相亲？

　　而对象可能是自己认识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