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耽》执莲

51、第 51 章

　　紫红的神花迎风怒放，花瓣随着卷轴上迭起的波涛一齐摇动。越千风屏气凝神，眸中紫光烁烁，一点金色在中央泛开——他的神魂已投入那翻涌的命运长河，正在功德金光的庇佑下遨游其中。

　　定海手上动作不停，将遮天珠催动到极致，铺天盖地的因果脉络织成牢笼，将这方天地笼罩得密不透风。

　　周围的海面风止浪息，天穹之上倒映的星河之影不息流转，辰星有序运行，如同蝼蚁行走于早已注定的命运。

　　“郎君，请随星素这边走。”

　　萧疏将目光从天际群星处转移，低下头，在众人的拱卫下向着不知名的地方走去。

　　妙璇在他旁边提着灯盏，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脚尖的落点。

　　清微洞天内外阵法错落，如果不按照特定的步伐行走，行差踏错一步，阵法就会发生不利的变幻。小郎君初来乍到，年纪又小，作为贴身侍女，总是要替他多担心一些的。

　　只是小郎君的表现多少有些出乎妙璇的预料。

　　妙璇原先与星素等人一起服侍定海道君几百余年，修为虽不甚高深，眼界却算得上宽广，看透一个凡人的出身自然不在话下。

　　这位小郎君的指尖、掌心皆生有厚茧，虽然生得过于瘦小，身上的筋骨倒是坚实有力。且他虽有意识地模仿了一些东西，但仪态之中那股未经雕琢的味道是掩饰不住的。

　　妙璇看出他出身不高，甚至谈吐之间多有凡俗观念，想来应是凡间清贫之家的孩子，且早早地就为生计奔波。

　　但他步伐稳当，行走间又有流风回雪之态，动作虽然不成规矩，却自有一番美感，加之又有七情不上脸的习惯，这番作态倒有几分世家的风格。

　　是家道中落的凡间孩童？妙璇在心中想道。

　　为人奴仆，她自然得对自己服侍的主人多加了解，此时不由观察得仔细了一些。

　　只是不曾想，下一瞬间，她就对上了一双冷清清的眼。

　　妙璇很自然地露出微笑，只见那小郎君只轻轻地望了她一眼，又将头转了回去，好似只是无心之举。

　　倒是好灵觉，妙璇心中慨叹。

　　而且这位小郎君确实生着一副极好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澈无染，好似小动物一般天真。

　　她转念一想，以小郎君如今的年纪，可不就是个娃娃吗？

　　夜幕降临大地，天上群星次第亮起，在萧疏的身旁，有一盏明灯不住地摇晃。

　　他跟着前方的灵素慢慢地走着，目光随着脚下的光影移动。

　　身边陌生的人影将他团团包围，萧疏绷着脸，不知道该露出什么神色，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教人看不起。

　　今日见到的人对他自然是个个都十分和善，但萧疏见了却莫名害怕。

　　隔着相似的皮囊，挂着相似的表情，人的思想各异，旁人如何都瞧不清，猜不透，即使对方说出口，那也不一定是真实的。

　　若要确认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只有相处得久些才能有几分把握，可即使如此，人心隔肚皮，到底是难以揣度。

　　萧疏懂的东西实在不多，现在的他能选择的余地太少。他要待在昆仑，治好姐姐，其他的之后才能考虑。

　　如果要治好姐姐，现在的他只能指望师尊，但师尊与姐姐之间的联系其实只有他，只有他让师尊高兴，师尊才会对姐姐上心。

　　姐姐教过他，人心是最不能指望的东西，情分也是会消磨的，人与人之间要有来有往，这样才能长久。

　　只是，现在的他有什么能回馈给师尊的呢？萧疏习惯性地想要摩挲指尖，忽然又止住了动作。有些习惯，还是不要带出来的好。

　　长廊已尽，星素停下脚步，转身唤了他一声。

　　“郎君，且随奴这边来。”

　　接着她躬身，为这清微洞天的小主人让出道路。

　　萧疏心中的惊异已经消去了很多，但仍有几分不适应。

　　此刻的他只能背脊挺直，不让自己露出什么丑态，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宠辱不惊些。

　　灵奴们如云般随着中间的孩童向一条笔直的道上行去。

　　萧疏只觉得自己的身边像是围着一群幽灵，没有呼吸声，也没有脚步声。

　　一片寂静中，他只听见自己的声息，以及胸腔那团血肉传来的鼓动声响。

　　黑暗中，萧疏愈发害怕，不得不让自己转移注意。

　　他心想，修行后便会不需要呼吸吗？身体也会像旁边这群哥哥姐姐一样轻盈吗？这样一想，好像修行到最后人就会变得不像人。

　　似乎舍弃了人的一些缺点，但是人的一些优点会不会也随之舍去了呢？姐姐说世间万物一体两面，有得便有失，那么做修士的坏处又是什么呢？

　　萧疏好奇地想着，想着想着，他的心绪又拐到了正事上。

　　师尊说他是见才心喜，那么他好好修行，总是没错的。

　　他不知道自己要表现出什么模样，但总归不是一副人人可欺的样子，还需强硬些，毕竟人总是欺软怕硬的，就像李家的柱子只敢同性子温柔的木姐姐顶嘴，看见厉害的红姐姐就哑了声。

　　想到这里，萧疏又开始思念起了以前的人事。

　　那天他同红姐姐和木姐姐告别的时候，好似听见了哭声，但是门被合上了，那墙太高，他又翻不过去。

　　陆夫子性子正经，那日他离去时却红了眼睛......

　　还有孙大夫，萧疏其实有些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但多年照顾他们姐弟的恩情摆在那里，如果不是孙大夫允他多次赊账，他怕是早就留不住姐姐了。

　　又是离别时分，装作从未发觉过这些事情，似乎才是最好的。

　　萧疏想起了许多人，他们在离别之时总是习惯落泪。他原先是不太理解的，但是想到很多天前，想到自己的那种难受的感觉，觉得如果是因为那般的痛苦，落下泪来似乎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郎君，到了。”星素柔着神色，见他好似在想些什么，不由放轻了声音。

　　但萧疏还是免不了一惊。

　　他抬头打量星素，见她已低下了头，身边的灵奴们也齐齐躬身。

　　“道君已吩咐过了，这药汤效力猛烈，郎君至多泡上一盏茶的时间，便需要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