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耽》执莲

49、第 49 章

　　定海背对越千风，对着波涛迭起的海面，将自己多日前所见的事情一一道来。

　　“......我未曾将事情同那孩子讲得太清楚，他似乎......”定海沉吟，又道：“似乎真的一无所知。”

　　越千风立在他的身旁，面上已覆了一层淡淡的寒霜。

　　他声音森寒，海风未能将话语中的血腥味冲淡，“天权道君将陨，此乃我昆仑不传之秘，岂能由一叛门子弟肆意传播。”

　　定海瞥视他一眼，遗憾道：“当日我也想过要将那摇光一脉的叛徒擒回门中，奈何相遇那地是对方的主场，且他修为之深，在我之上。”

　　“更何况，”定海叹息一声，“摇光剑修，在七剑脉中杀性最重，而那人剑纹染血，已是堕魔之相。由仙堕魔的修士，总比正常修炼的修士多出几分不管不顾的疯狂。”

　　话音刚落，越千风面上的失态之色已经完全掩下。

　　他安慰定海道：“若非昔年世家行了那卑鄙之招，师叔也不至于重伤难治，修为停滞不前，以至于连大乘劫都要多加筹谋。”

　　这话听得定海笑出声来，“什么叫连大乘劫都要多加筹谋？一入大乘便是半仙之体，由人成仙，逆天之行，渡不过就是魄散魂飞，再无轮回。”

　　白衣真君转身向桌椅处行去，他撤下了先前摆放的茶水，给他这好师侄烹了一壶静心凝神的茶。

　　“请吧，越师侄。”定海面上含笑，伸手示意他接过茶水。

　　越千风将茶水一饮而尽，“对他人而言是如此，可师叔天纵奇才，怎可与他人一概而论？”

　　定海含笑不语，垂下眼睛，叹息了一声，声音里多少有几分遗憾之意。

　　“便是如此，本应如此，”白衣真君拿过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我才如此不甘。”

　　越千风凝视他片刻，忽然发觉，这意气风发的一代天骄，眉间竟生出了几分暮气。

　　茶香袅袅，淡淡的烟气氤氲在碧绿的茶汤上，随着水面的起伏缓缓变幻。

　　定海的眼睛倒映着这烟气的变幻，仿佛他的面容也覆上了一层遮掩的云雾。

　　“当初的我，怎会将希望寄于他人身上？若是当年的我，也不会为了一线生机而收下弟子。”

　　“作为昆仑弟子，我应做的，是将那孩子带回昆仑，不与他沾上关系，而后细细查探他背后的谜团，而不是与他缔结师徒关系......”

　　越千风听见他说：“那孩子根骨低劣，气息浑浊，历代七星皆是天纵奇才，他是天权的可能实在不高。而若他真是天权，那么此子身份特殊，又关系到摇光一脉的叛门弟子，也不该由我教养。”

　　他听到这里，也知道定海的未尽之言了。

　　“师叔可是认为，天道给你的启示，其实是让你借七星君的气运，重新与摇光星勾连，借星辰权柄加持己身？”

　　定海也知自己的心思瞒不过修习大衍天经的越千风，他道：“摇光之位空缺已久，出身此脉，我自然会有野望。”

　　一道金色的摇光剑纹悄然浮现在他的额心，“若他真是天权，借助师徒气运相连，我的命星便会渐渐向七星靠拢，届时请几位仙君出手，成为摇光，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定海的心思实在合情合理，何况两百多年前并肩作战的情谊历历在目，越千风实在不忍心拂去他的面子。

　　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师叔，你今日实在不必做如此情态。”

　　他背过身去，眺望远方，“哪怕紫宸秘卷的结果显示那孩子真是天权，他既已是师叔的弟子，我自然不会容许其他脉的尊者们将他夺去。”

　　定海面上那副伤春悲秋的情态如潮水般褪去了，他淡淡道：“越师侄，我要的不是这个。”

　　越千风豁然与他对上眼神，他心念电转，得出结论的一瞬间飞快道：“您是要为他伪造身份吗？”

　　真传弟子需由仙君查探命河，可萧疏的身份根本经不起探看，与摇光叛徒相干是一桩麻烦，若他真是天权，这等容易掀起世家师徒两脉相斗的身份又是一桩麻烦。

　　而昆仑底蕴深厚，天道之下，几乎所有秘密不能遁逃。伪造身份进入昆仑，简直是天方夜谭。

　　蓝衣真君来回踱步，忽而抬头望天，环视四周。

　　他忽然冷冷地瞥视定海一眼，“好一个遮天珠，好一个遮掩因果的重宝。”

　　随着这声落下，他复又叹息道：“师叔，以你我的情谊又何至于此？千风就如此不值得您相信吗？”

　　定海面无表情，“掌尊可敢保证，若他真是天权，你定不会将他的身份告知诸位仙君？若是各位仙君知晓此事，那么之后的事情便由不得你我了。”

　　越千风被这话堵住，口中一时讷讷无言。

　　“师叔似乎对他的天权身份深信不疑？千风修有洞明天瞳，也只看出他是极其艰苦的命格。”他心知劝不动定海，便想着从萧疏的身份下手。

　　定海久久不语，而后抬眼，盯着他的眼睛，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越师侄，我已山穷水尽，行至末路。”

　　所有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过。

　　风中忽然传来他自嘲的笑声，无端凄寒，“当日我收他为徒，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不过怜这孩子孤苦，加之他心性实在上佳。可事到如今，定海反复拷问己心，心知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那一线飘渺的仙机。”

　　越千风竟从他的身上瞧出了一缕魔念。

　　心中的愤怒忽然尽数消去了，越千风站在他的面前，瞧着这个熟悉的长辈，眼中含着怜悯。

　　几百年前，谁又曾想过，昆仑七剑脉中最骄傲的摇光定海，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师叔，天道为你降下的劫难，便是如此吗？一入渡劫之境，原来真的所有人都会变了模样。

　　“师叔，千风答应你。若师弟真是天权，那么千风便当不知晓他的身份，也不会将他的身份告知诸位仙君，只盼师叔为他伪装时仔细些。”

　　他又冷冷道：“可若他的身份与妖魔之流相干，那千风就得让师叔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