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引力定律》简律

44、第 44 章

　　八班第二节课由环境学老师讲授星系内的水资源，荆舟假装忘记带课本，顺理成章地把桌子和邻桌拼到一起，大大方方跟蒋归呈看一本。不过这都只是表象，他的心思可一点不在课堂上。

　　假期没结束的那个晚上，在唐三匨没回来之前，为了获取信任，蒋归呈交给他一份可疑人员排查名单，上面都是曾参加过上一次宇宙战争的A区特遣人员。

　　蒋归呈说他已经将名单上的人筛去大半，只留下了最后的100人。荆舟这些天埋头梳理的也正是这件事，他办事效率本来就高，再加上有蒋归呈帮忙，十几页的大名单很快被排查到最后三页。

　　他们把教材翻开立在桌面，两个人肩贴着肩埋在后面。蒋归呈经常会抬头看向讲台回应老师，荆舟专注地研究名单上各色人物背景，很快就扫完一页从桌洞里抽出另外一继续调查。

　　蒋归呈不动声色地低头一瞥，眸中有道光一闪而过，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是这张。”

　　荆舟：“怎么？”

　　蒋归呈：“这张清单上有几个重点人物。”

　　荆舟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说了你就会相信吗？”蒋归呈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冷静从容道：“应该还是会自己从头调查吧？”

　　荆舟沉默不语，因为被对方说个正着。

　　“咳咳。”他开始清嗓转移话题，手指在名单上点了两下问：“哪几个人有问题？”

　　蒋归呈随手抓起笔，在名单的开头和中后位置各圈了三个圈，跟着说：“你查过就明白了。”

　　荆舟挑眉。

　　第一个被圈起来的人是名单上少有的女性，是A区的特派援助军人，年纪比较大，任务结束后因为受到外星磁场辐射退到二线工作，几年前退役，目前居住在A区过这养老生活。

　　第二位重点人物也是参与上次宇宙战争援助的军人，男性，负责战场信息的情报收集与传递工作。因为深入战斗现场时遭受到了战斗波及，身体遭受到外星磁场辐射并且受了重伤，战争结束后因身体无法进行高强度活动离开战事预备部队，目前从事自由职业，常住A区。

　　至于第三位重点人物的信息相比起前面两位就简洁得多。男性，战时特派记者，因为深入真实及时的新闻报道受到蓝星联盟战后嘉奖，目前健康状况良好，仍在公立媒体从事专门工作，受职业影响居住地不定，家人常住A区。

　　荆舟觉得有点奇怪，这个记者的资料看起来很普通，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但是蒋归呈既然把他圈起来就一定有他的原因，他打算问问清楚。

　　“这个For什么的名字很奇怪，是域外的人吗？”他扭头往蒋归呈那边看，话刚问到一半，脸色一变，“你怎么了？”

　　蒋归呈紧紧低着头，手指抵在太阳穴上，蹙着眉，脸色很不好。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荆舟胸口有一种被揪住的感觉，他猛地攥紧了笔，记起这家伙的记忆还没恢复，时不时就有头痛的毛病。

　　“你没事吧？”荆舟的脸色跟着严肃起来。

　　蒋归呈抿着唇，唇色泛白，微微晃了晃搭在桌上的左手，表明自己没关系。

　　荆舟勉强放松了一点，又对蒋归呈会忽然头疼感到奇怪。抬眼往讲台上一看，老师正在用影片讲解水资源的特点，刚好放到海洋资源的各种视频，那么澄蓝的广阔色彩，几乎和雒向秋家乡的那片海一模一样。

　　蒋归呈一定是看到影片导致记忆受到刺激才会头疼的。

　　荆舟放下手中的笔，笔旋转着从纸上滚过，停在了一个潦草的圈上面。他扫了一眼被笔压住的那个怪异的名字，很想解开心里的疑惑。可等他再看向蒋归呈想问个究竟，瞳孔深处却只有那张苍白的脸，脑海中有一个纠结的念头，好像喉咙里被塞了什么东西进去，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搞得他很不自在。

　　在他的注视中，蒋归呈不适的症状正一点点减轻，他放下撑着头的手，鬓边渗出星点冷汗，虽然在抬头看黑板，但眉头还是轻轻皱着，应该是不那么疼但还是有点难受的。

　　荆舟看了他片刻，心里忽然有些全酸痛，便索性把脸扭过去，像在回避什么，齿尖轻轻咬住嘴角。

　　算了，等他身体好一点再问。

　　*

　　一上午的课程，二年级的课堂反馈都不好。为了让学生们收心，同时提升学习的积极性，各科任课老师决定在每天留作业的基础上额外加码一个总结知识点和错题任务，让同学每天总结自己认为的重点知识和题目，以各科为单位，每科单独一个本，一个礼拜交一回。

　　此消息一出，整个二年组叫苦不迭，一方面是不想写，但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写，结果导致午休时莘晖路上那家文具店客流爆满。

　　全都是过来买笔记本的。

　　荆舟和蒋归呈结伴去挑笔记本，唐三匨带着他老哥几位一起过来，此刻店里的笔记本已经可以用疯抢来形容，根本顾不上挑，能抓走一本是一本。

　　他们算是来得早的，那时候库存还算充沛，等到12点以后再进来的同学就只能各凭本事拼手速了。

　　眼下，他们几个人怀里各自抱了厚厚一摞笔记本在收银台前排队结账。荆舟隐约记得之前来这家店的时候，收银的店长是一个女人，可现在却换成了一个男人。

　　瞧他的样子大概四十多岁，身材中等偏瘦，穿着竖条纹衬衫，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头发乌黑得骇人。

　　最开始荆舟以为他是新来的店员，但后来发现这个人结账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就像是在这里工作了很长时间似的，对这里的一切都格外熟悉，包装物品迅速整齐，抬手间露出明晰而结实的小臂线条。

　　最让荆舟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从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荆舟不由得从他身上看到海上日出的景象，耳边似有海浪声经过。

　　上一次他产生这样的感觉还是在档案里见到雒向秋照片的时候。

　　也许这个男人和雒向秋可能有某种联系。
　　荆舟猜想。

　　很快，他的猜想就得到证实。和他一起出来采购的八班学生明显是认识这个男人的，甚至在看到他之后竟然主动脱离队列走过去和他寒暄。

　　“叔，您怎么来了？”班长率先冲出队伍跑过去问。

　　男人闻声抬头，见到这些面熟的脸孔后眼睛忽地亮了，微笑道：“之前家里有事，把店托给亲戚照顾，现在事情都处理完了，我就回来看看。”

　　唐三匨紧跟着凑上去，神色关心地问：“您之后还要回那边去吗？”

　　男人思索一会，边说边向店里环顾：“不确定，也许会回去，但我实在想念这个地方，有太多割舍不掉的回忆了。”

　　那些难以遗忘的往事翻涌而来，班长面露悲伤，眼角堆积着泪花，但还是在努力宽慰道：“叔叔，您...您节哀。”

　　男人却释怀地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们都不要再难过了。”

　　众人纷纷擦眼泪，懂事点头。

　　说话间，荆舟和蒋归呈也来到收银台前，男人瞥见后者略微一怔，非常关切地问他：“小蒋还好吗？伤怎么样？身体康复了吗？”

　　蒋归呈端正地站在他面前，微笑着说：“谢谢叔叔关心，已经痊愈了。”

　　男人如释重负：“那就好，不幸中的万幸。”

　　蒋归呈跟着对方的话轻轻点头，细看男人的五官之后忽然眉头一皱想到什么，眼中泛出一丝迷茫，跟着试探地问:“叔叔，您家是不是住在海边，家里有个男孩…”话说到这戛然而止，他忽然偏头嘶了一声，额发间隐约可见眉头微蹙的痕迹。

　　荆舟心脏猛地揪了一下。

　　他又头疼了？刚刚上课就疼过一次了，今天怎么这么频繁？

　　收银台前稍显混乱，班长急忙观察蒋归呈的情况，着急地问：“呈哥你没事吧？！”

　　蒋归呈闭着眼睛，没有应答，眉头还是皱着，正通过放松和调整呼吸缓和疼痛。

　　唐三匨见过他在运动会那天头疼的样子，瞬间紧张起来:“呈哥，你疼得厉害吗？我帮你叫救护车过来。”

　　蒋归呈左手扶额，修长的手拦下对方打电话的动作，说话的声音发虚:“没事，没那么疼。”

　　班长还是有些担心，“你还是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距离你上次头疼这才过去几天啊。”

　　“没事，我心里有数。”蒋归呈不顾劝阻，用力捏了几下太阳穴对他说：“我回教室休息一会就好了。”

　　文具店老板也不放心，忙对他说：“还是去检查一下吧，这样你家里人也能放心。”

　　“没关系的...”蒋归呈按揉着太阳穴，朝众人轻微摆手，动作间，几本笔记从他怀里滑落到地上。

　　那几本笔记正好掉在荆舟脚边，他把笔记捡起来塞进自己怀里，想了想跟蒋归呈说：“你如果不想去医院，可以回宿舍睡一会，我可以帮你请假。”

　　“我真的没事，你们不要太紧张。”蒋归呈又是委婉谢绝，手在收银台边撑了一下借力站稳，神色松悦地对周围人说：“我好不容易才从死亡线上回来，知道轻重，不会和自己过不去的。”

　　班长：“但是...”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唐三匨见劝是劝不了，只好同他说：“那呈哥你先回去吧，东西我一会结好账帮你带回去。”

　　蒋归呈这才同意，点头道谢。

　　那之后唐三匨又对班长说：“肖鸣，你送呈哥回去吧。要是他情况不对就赶快找120然后联系成歌。”

　　班长应了声“好。”，然后在许多双眼睛担忧复杂的注视中，与蒋归呈的身影结伴消失在莘晖路尽头。

　　这家浪花文具店是雒向秋家里经营的，这在磁石学院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雒向秋在暑假因为意外身故也是笼罩在八班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如今故地重临却已物是人非。

　　雒向秋在学校里的受欢迎程度不仅局限于二年组，整个学校的师生都视他为明日之星。一想到他的离去，免不得悲从中来，文具店里的氛围有点低落，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再去争夺笔记本，所有人像静止不动的雕像，呆呆站在原地。

　　感受到同学们难过的心情，过了很久，店长重重叹了口气，喃喃道：“也许...我不应该回来。”

　　唐三匨心里也不好受，闻言心里如被针扎，连忙说：“别这么说，叔。”

　　“我还是把店铺卖了吧。”男人道。

　　“别啊！”班长劝阻。

　　“卖出去就解脱了！”男人语气坚决，眼眶却悄然红了。

　　“您别卖，我给您磕头！”唐三匨憋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他冲上去紧紧抓着男人的手臂带着哭腔说：“这里有太多我们和雒向秋的回忆，求您了，别卖掉它，不要让我们最后一点念想也跟着他消失，好不好？”

　　小陈之前碍于不是八班人一直没有开口，他平时和雒向秋走得也很近，这会心里疼得难受，有些话也憋不住了。他缓缓走到收银台前，对男人说：“我不是八班学生，也许没什么资格在这里发言，不过我以前和向秋关系很好，还去您家做过客。”

　　男人抬眼看过去，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我记得你，你和向秋之前一起打篮球。”

　　小陈“嗯”了一声，又沉沉呼出一口气，神色哀伤地继续道：“向秋他现在独自去了天堂，我们虽然很舍不得，却也只能祝愿他在那边生活得很好，永远没有痛苦。这家文具店，以前我们经常光顾，这里的每一寸陈设都太熟悉了。其实在向秋走后，我们现在也经常会过来，不是为了买什么东西，是觉得每次走进这里，就感觉他陪在我身边，心情也会变得开朗一点。”

　　唐三匨很赞同小陈这一番话，连连点头乞求道：“雒向秋原本就是把快乐和阳光带给我们的天使，请您把他留在我们身边吧，好不好。”

　　店里的其他同学虽然不是当事人但也感同身受，纷纷跟着求情：“就是就是，求您别卖这家文具店。”

　　“你们...”

　　恪纯的情感往往最能打动人心，男人环顾着店里一张张稚嫩的脸，继而看向面前这两个真诚得令人动容的男生，抬手摸摸他们的头，片刻后微笑着说;“向秋能有你们这样好的同窗是他幸运，我想他一定会在天上祝福你们前程似锦的。”

　　小陈泪眼汪汪，“叔叔...”

　　男人朝他笑了笑，那笑意很温暖也很释然，就像真的放下了什么一样。很快，他调整情绪走回收银台前，对已经排队等了很久的学生说：“店铺我不会卖掉的，你们放心，我也会一直守在这里等着你们结业。”

　　唐三匨一把鼻涕一把泪，不断说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其他人也眼含热泪，浓厚而复杂的感情心照不宣又无以言表。

　　男人欣慰地环视众人，突然往自己脑门上一拍，忙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话题扯太远，都让你们久等了，我这就结账。”

　　同学乖巧懂事，集体道：“没关系，叔叔，您慢慢来！”

　　这天的浪花文具店里笑伴着泪，每一个身在其中的人都明白，这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出于感动和幸福。

　　源源不断的学生挤进店里购买笔记，店长更是把店里所有的库存都拿出来了。唐三匨排队空档扫了眼身后冗长的大队，和小陈对视一眼，纷纷放下手里的笔记本，凑到收银工位上，朗声道。

　　“叔叔，我们帮你！”

　　荆舟虽然从头至尾都和这份特殊的情感纽带没什么关系，但他还是加入了帮忙结账的队伍里。帮忙打包笔记本的时候他不禁在想，若是放在D7星球，也许他到死都不会看到这令人动容的一幕吧。

　　H3...真的是一个充满人情和温暖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