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引力定律》简律

14、第 14 章

　　雒向秋，一个海边的少年。

　　当荆舟第一次打开个人信息看到那张红底的二寸照片时，眼前不由得闪现出一幅画面。

　　阳光、沙滩、海浪、远方。

　　一个少年逆着光站在海边，身后是渔船和礁石。天色澄蓝，远处盘旋的海鸥从头顶飞过，他抬眼望去，露出灿烂的笑容。

　　照片上的雒向秋是个标准的男孩模样。大大的眼睛，皮肤有些黑，头发是天生的自然卷，但又不像海藻那样凌乱地卷成一团，而是发梢处微微翘起，显得开朗又倔强。

　　在他的个人信息下方，标记着他在磁石学院就读时曾获得过的荣誉。

　　全科综合成绩A

　　学年测试总分年组第二

　　学院足球队成员，曾获得第九十六届高校足球联盟团体亚军

　　青少年体育竞技全能一等奖

　　...

　　在这些荣誉的最后，校方还用淡金色的字体写了一行小字。

　　于一年级参与“逐梦未竟”高校自主招生计划

　　荆舟搜索了一下这个计划，简单来说就是每所学校指派一名最优秀的学生参加集训，在集训中表现最突出的部分同学可以提前申报自己理想中的专业选修院校，并被提前录取，不用在四年级时苦熬为期一年的预备役观察期。

　　原定磁石中学是要推荐雒向秋参加这一届高校自主招生的，但这一切都因为今年夏天的一场车祸破灭了。

　　荆舟将手表上投射出来的立体影像向后翻了翻，大致了解雒向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伏容说得对，他的确像是八班的太阳，只可惜过早地陨落了。

　　关闭摄像投映，荆舟从学花园里假山后面的死角走出来。

　　他不想初次执行任务落下话柄，一个问题特意问了两遍，确认接引人不会干涉除了涉及安全和机密的紧急事件。

　　那么蒋归呈失忆的这件事他就自己看着办了。

　　回教学楼的路上经过操场，男女同学正嬉笑打闹，没有一点忧愁烦恼。荆舟很羡慕这样的生活，他希望自己的母星有朝一日也可以重建，恢复往日的幸福宁静。

　　初秋的天气带着夏天的尾巴，天气又闷又热，头顶基本总是万里无云，大地每天都要迎接无情的炙烤，就像是翻来覆去忍受酷刑一样。

　　荆舟很讨厌太热的天气，因为会让他身体不舒服。好在今天的气温还比较适宜，没让他觉得胸口发闷。

　　忽然间，他有点感谢上天对他的怜悯，不禁抬头望向天空。

　　碧蓝的天空，飞鸟悠然略过。荆舟将左手挡在眼睛上方，望向远方，嘴角刚向上扬起细微的弧度，眼球忽然向左上方移动些许，跟着就再也不动了。

　　他的视线中的天空还是很清澈，唯一的不寻常是右下角，有一处诡异的红光。

　　身为人造体，他对任何一丁点的可疑都高度敏感。荆舟眯起眼睛，右手放在太阳穴附近，不断调整眼睛焦距捕红点的来源。

　　定位系统立刻锁定不明物体，视网膜上的呈像放大再放大。很快，荆舟就捕捉到了红色光点的真实样貌。

　　那是一个造型极其微小的摄像头，呈圆筒状，主体两侧附着某种红色的晶状物质，那似乎就是他可以漂浮在高空的原因。

　　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特殊的无人机或者是学校本身的监控设备，荆舟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来路不明的东西很危险。

　　他用最快的步伐穿过操场跑进教学楼，不停透过窗户追踪摄像头的位置，直到奔至顶楼。

　　摄像头还没有从学院的范围内离开，荆舟用力拉开一半窗户，整个人几乎贴在窗边。

　　休息时段的教学楼总是很冷清，没有人注意到顶楼正发生什么。荆舟将右手臂伸出窗外，瞄准空中的漂浮物，缓缓张开五指。

　　淡蓝色的光点慢慢从指间浮现、盘旋、聚拢、形成一处光点。

　　荆舟确认了一下射程范围，轻轻皱眉，掌心用力，光点迸发成一条剑影，如离弦之箭射向空中，从正中贯穿摄像头。

　　滋滋——

　　设备主干发生短路，被命中的位置被细密的电流缠绕，红色晶状物质从根部开裂，逐渐崩坏破碎，随着一声爆裂，粉碎成无数碎片从空中掉落。

　　荆舟把手收回来，向摄像头残骸掉落的位置赶。

　　这一击力度过大，操场上连一丁点碎片都找不到了。

　　虽然没办法分析这东西来自于哪里，但幸运的是保存了影像。荆舟将已经捕捉到的数据资料收集整理，迅速传送给接引人，希望实验室能带给他一些消息。

　　做完这些的他不自觉地抬头看向天空。

　　有一种名为预感的知觉在告诉他，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

　　值日生的传统从G76延续至A01，磁石中学也不会是例外。八班的值日表上每天两个人，是按照座位顺序安排的，和荆舟一起值日的是他的邻桌蒋归呈。

　　蒋归呈情况有点特殊，值日的那天早上恰好要去医院复查，早自习前的活只能荆舟一个人来。一大早他就出现在教室里，忙前忙后打扫好教室之后又去盥洗室接了盆干净的水放在讲台一侧，手肘抹掉鬓角滴下来的汗。

　　他生来皮肤就白，连身上的汗毛都很淡，头发里的黑色素少一点，发丝黑中隐带点茶色。他的脸很小，眼睛轮廓有点圆，给人的第一印象既清秀又干净，但只有他知道，骨子里截然相反的清傲和叛逆。

　　红色盆底盛了半下水，他低头朝水盆里看一眼，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双宝石一样的蓝眼睛。就像唐三匨警告他的那样，确实很像大海的颜色。

　　可荆舟更希望别人把它当成天空、看作宇宙，甚至是希望。

　　手腕上的表微微震动，H3实验区的J博士给他发来了一条信息，大致内容是他已经听D7实验室向他描述了红色不明物的事，他也向其他执行任务的人员确认过，别的地区暂时还没有观测到这种物体。近期H3防卫部会提高警惕，加强星球外围的磁场检测。如果之后再发现异常物体的踪迹，请务必尽量完整地提取样本，送到H3实验区进行检测。

　　荆舟关闭手表表屏，心中有种异样的紧张。走廊外传来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习惯早到教室的同学出现在八班后门。

　　他朝门口看了一眼，和刚进教室的男同学打了招呼。

　　*

　　蒋归呈是在第一节课开始10分钟以后回来的。

　　通用语老师临时有事调整了课表，使得两节科学课挨在一起，还都是实验课，各种试剂瓶和密封盒摆满试验台。实验固然有趣，苦的是作为值日生的荆舟跟蒋归呈在下课以后要负责打扫。

　　其他同学去操场上过大课间，整个实验室就留下他们两个。他们先把实验桌上各种瓶瓶罐罐和仪器整齐摆成两排，荆舟拿着抹布把每一张桌子擦干净，忽然听见蒋归呈叫了他一声。

　　“荆舟。”

　　“怎么了？”荆舟回头问。

　　蒋归呈站在一张实验桌前，神秘地对他笑了笑，“来一下。”

　　荆舟纳闷地走过去。

　　已经被收拾干净的桌子上不知何时摆放着烧杯和其他实验材料。蒋归呈手里拿着一个试管，正往一个小瓶子里倾倒某种透明液体。

　　荆舟：“你这是？”

　　蒋归呈竖起带着塑胶手套的手指比在唇边，“嘘。”

　　他从实验桌下小冷冻箱里拿出来一个冰袋，放进盆里，又倒了些水，把刚被封好口的小瓶子放进里面。

　　荆舟懵懵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要在这里等什么，蒋归呈显然是知道实验一定会成功，开始不紧不慢收拾东西。

　　然而等了十分钟，什么都没发生。

　　大课间铃响过一次，窗外操场上响起课间操的旋律。蒋归呈重新把桌面整理好，摘了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扔进垃圾桶。

　　荆舟在这几分钟里什么都没干，他还是站在实验桌前，不是瞟几眼蒋归呈就是低头看着一点变化都没有的小玻璃瓶。

　　幸好他算很有耐心，但凡换个人可能会以为蒋归呈在搞某种整蛊游戏。不过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蒋归呈打算做一个什么样的实验。

　　分解、置换、氧化...？

　　总不会小瓶子里的液体突然发生分子结构变异，变成某种光源吧？

　　荆舟越想越觉得离谱，心思也随之飘到外面去了。蒋归呈发现他眼神呆呆的，转身面向他，手指轻敲桌面，浅浅的眸子弯出温柔的弧度。

　　荆舟一怔，恢复神采的蓝色眸子看向桌面。

　　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小瓶子里的澄明液体中析出几片微小的羽毛状物质，从瓶口向下缓缓飘落，越结越多，凝结在瓶底，变成了细小的冰晶。

　　荆舟还在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耳边传来低语。

　　“你看，下雪了。”

　　八月立秋，尚未出暑。那一天，荆舟眼前下了场最热烈最浪漫的雪。晶莹的雪花软绵绵地在瓶身之中翻飞，世界好像随之静了下来。

　　“现在你见过雪了。”蒋归呈说。

　　时间仿佛像沙漏一样倒转，带回到那个身在宿舍的夜晚——

　　“我们北部的气候真是绝了，我特别喜欢在冬天干一场雪仗。”

　　“那还挺遗憾的，我没见过雪。”

　　寂然间，有一种温暖却纠结的情绪蠢蠢欲动。荆舟抬眸看向对方，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你就为了那天我随意说的一句话，特意做了这个造雪的实验给我？”

　　“嘘。”蒋归呈截住他的话，开口时声音很轻，“我什么都没做。如果被老师发现我在下课时间偷偷做实验，我们两个都会完蛋。”

　　说罢他把小瓶子从冰水里捞出来放在荆舟面前，继续说：“再多等一段时间析出的晶体更多，会更好看。”

　　荆舟没有说话，即便藏在他心里的话远比那些雪花还要多。他伸手慢慢握住瓶身，一股凉意顷刻遍及掌心。

　　蒋归呈...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明明荆舟胸膛里的一颗心早就因为战乱和死亡变得冷漠，蒋归呈却总有办法瓦解那些坚如磐石，甚至于让心变软。

　　荆舟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因为他需要执行任务，一旦心软就很可能被敌人利用。

　　蒋归呈是敌人吗？

　　应该不是。起码荆舟希望不是。

　　身处荆舟思想漩涡中的当事人仿佛什么都没有觉察到，从容地倒掉剩下的水，把没用完的冰袋重新塞进冷藏箱，回来的时候朝窗外望了一眼。

　　“间操快做完了，该回去了。”

　　他把实验室里的窗户关上，拿着钥匙在门口等荆舟出来。

　　荆舟默然站了许久，等到手掌被冰的有点麻木了才把小瓶子揣进口袋，走出实验室。

　　广播室的大喇叭音响开得很大，站在走廊都能把外面正在放的队列进行曲听得一清二楚。

　　光线明朗的走廊里，蒋归呈和荆舟一前一后走回教室。

　　荆舟口袋里的小瓶子和大腿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布料，行动时贴靠着皮肤有点拔人。他继续走了两步，觉得太凉，把手伸进口袋。

　　小瓶子里析出的雪花比刚才多了几片，晶莹雪白，似绒花缓慢落进眼底。

　　荆舟静看片刻，情不自禁伸出手指，隔着薄薄的玻璃触碰那些冰凉，一瞬间心如鹿撞。

　　带在手腕上的表突然开始震动，表屏上弹出几行字。

　　警告，用户身体状况异常！请尽快进行身体检查。

　　荆舟猛地一惊，抬手看去，表盘忽地一闪，原先的文字被使用者的异常生命体征取代。

　　加粗的一行红色数值不断变化，反映着身体出现了无法遏制的心动过速。

　　荆舟立刻开始深呼吸，几次之后勉强把心率降下来一些。

　　楼下整理好的各班队列正有序进入教学楼，厚重杂乱的脚步声从楼下隐隐传来。荆舟往窗框边靠了一下，鼻息由重到浅，鬓角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他的心脏还是跳得很快，但脚下爬升的响动离他越来越近，荆舟估算一下时间，预备铃应该很快就要响了，没有时间让他继续逗留。

　　他把瓶子重新塞进口袋，尽量快地穿过走廊。路上不经意的抬手，表盘在阳光下闪出一道亮眼的折射光。隐约之间，D7星球的文字在白光之中交替显现。

　　当前心率失速——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