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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 120 章 ...

  •   “咳。”许枫桥清了清嗓子,两个小兵回过头来,三魂七魄去了一半。

      当着人家的面说坏话!还是最难听的坏话!完了,许枫桥今日严明军纪,怕是要拿自己开涮了。两个人腿脚一软,扑通就跪了下去,“许帅,我们……”

      “呃,你刚刚说你媳妇快生了?”

      小兵:……

      “那跟发粮票的人说下,多拿一份。孩子刚出生,得补着,不然身子骨不好,将来更不方便。”

      就这样?刚刚三令五申、叱咤风云的许帅呢?被夺舍了?

      “许帅,我们不是有意的……”

      “啊别这样我懂你,你们就是被管了,不高兴,觉得漠北人打不过来。其实我也跟你们一样,巴不得漠北人不打,虚惊一场。但没办法,防患于未然嘛,你要是认死了他们不打,什么准备也不做,你心里舒服?嗯?”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怕他来,又怕他不来。

      “另外你对绿衣军师的……诽谤?污蔑?还是别的什么,你以为我会生气,但其实我没有。你们毕竟是局外人,有些恶意揣测也正常,毕竟没有谁会不图名不图利远道而来帮晋阳守城。”

      我和军师能来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们就偷着乐吧——许枫桥心里想。

      小兵互相扶着站起来,长舒了口气,“您大人有大量……”

      “诶,我还没说完呢。我作为本人,不在意,宽宏大量。但是呢,军法已经立好,我原谅,军法不原谅。去,找各自的旅帅,各领二十鞭!”

      小兵只好乖乖走了,二十鞭还能忍受,隔着裤子,不会有什么大伤。而且营中旅帅惩罚自个儿手下也不会太严重,只是走个过场,万一留下仇了,把你的马镫革带砍一半,让你坠马而死,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许枫桥这种处置已经极尽人情了,要换个脾气爆的,当场拿了马鞭就抽你。

      “原来城中已经有这样的流言了……有趣,张又玄,你怕是已经来到晋阳了吧。”

      晋阳城悲田坊,一处粥棚。

      烟火缭绕,贫民百姓举着破碗上前排队领粥。饭食向来最能安慰人心,官府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于是常常会有善人开放仓廪施粥。

      冯乌鹊匆匆自城中出来,“主子,剑送到了,流言也散播好了。哎,您何必跟他们这样玩儿呢,光是流言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卢蕤和许……”

      “住口。”周慈俭指节叩着桌面,闻言静止,气氛诡异,再没眼色的人都能知道该闭嘴了。

      冯乌鹊拿捏不准,只好敛袖坐在一旁,周慈俭定睛凝视,目光像一把把弩箭欻欻射出要把面前的人射穿成活筛子。

      好嘛原来咱不配坐。冯乌鹊腹诽,抬了抬眉,这主子一直都是喜怒无常,要不是他冯乌鹊忠心耿耿把奄奄一息的“张府君”从火场里救出,哪有今天的“周道长”?

      真是的,连上桌吃饭也不配了。冯乌鹊只好接过长汤勺,帮老师傅施粥。老师傅终于能歇息,擦着汗坐在一旁,开始逼逼叨叨起来。

      冯乌鹊喜欢安静,就捻起棉花塞耳朵里,“什么,您说啥?我听不见,耳朵不好使!”

      老师傅只好烦周慈俭。

      老师傅:“周神仙,您真是大功德啊,跟当年的张府君很像!”

      周慈俭:……

      冯乌鹊这句倒是听到了:“那岂止是像啊,那简直就是……”

      正对上周慈俭能凌迟自己的眼神。

      “简直就是像啊!”

      “小鹊,你不是耳朵不好?”老师傅纳罕,“小老儿一年到头吃不了饱饭,多亏您能来,这才能喂饱一家子。去年收成不太好,府君去代州借粮,谁知难兄难弟的……”

      冯乌鹊听不大懂,此处省略一千字。

      同时,冯乌鹊感觉很奇怪。周慈俭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人,但就是对施粥发米有一种执念。其实人要是想弄权,这种事儿根本不用亲力亲为,就跟庄家根本不需要随时随地在垄头一起种地是一个道理。

      反正冯乌鹊也理解不了,一碗一碗粥发出去,不禁觉得要是周慈俭飞升,自己鸡犬也能跟着升天。

      不对,我怎么成鸡犬了……

      不对,周慈俭怎么可能升天……该下地狱才是。他心虚地瞟了周慈俭一眼,却看见主子正在看他。

      “您也不是头次来了,周神仙,这次待多久啊?”

      周慈俭端起一碗粥,是陈米的味道。郁累堂是商队,其实各有名号,“郁累”是代号之一,比如说晋阳本地的周记米铺就是郁累堂的产业之一。

      “待不了多久。”周慈俭抿了一口粥,“等一个人。”

      “哦,是谁啊?”老师傅刚问完,发现周慈俭神色不对,就不再追问,“嗨,周神仙认识的人,咱们也不知道,小老儿糊涂了。”

      话音刚落,一个披着斗篷身着窄袖圆领袍的女子走近,坐到了周慈俭对面。

      “周道长。”李夜来声音很低,“你让我来晋阳见你,是什么意思?”

      “你原本的计划,是回京,对么?”周慈俭清风道骨,使了个眼色,带着李夜来到了一处偏远的座位。

      他指节瘦长似竹竿,推给她一碗粥,“远道而来,先喝口粥吧。”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来晋阳见你?”

      “你和陆修羽吵架了。”

      “是又如何?我和他向来不和,不吵架才反常,很意外吗?”

      周慈俭微微一笑,“只不过唯独这次吵架是假的。你被他说服了,要潜来晋阳验证一件事,一件关于你身后毁誉的事。”

      李夜来无端被人戳破心事,“那道长是想助我还是阻我?”

      周慈俭不置可否,挑眉一笑,“你们李家的事我管不着也懒得管。说实在的,无论我怎么出手,写史书的笔还是在你们手里。燕王可以是勤王师,也可以是反贼,全看是谁写,而写的又肯定是李家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哼,那你横生枝节,又是为何?”

      周慈俭不喜不惧,面对李夜来总是多了种聪明人对一般人的包容,而这包容又恰恰很惹怒人。

      “所以我说,天底下的事很无聊啊。别人说什么信什么,等发现别人说错了又一股脑反对,恨不得之前捧得有多高之后踩得有多烂。从众,愚笨,脑子只用来掂量斤两,你不觉得很无聊?”周慈俭佯怒,“我对智者很有耐心,对不甘的反叛者也是。”

      “我应该不属于智者之流。”李夜来一哂,“如你所言,我和陆修羽一明一暗脱离燕王府就是为了打赌。”

      “赌会不会造反。”

      “那你也知道我赌哪一边。”

      “你肯定相信你父亲,而陆修羽借此机会和你父亲决裂,不过是为了那可笑的……可笑的文心。很多文人都很蠢,读了几本书自以为掌握天道,陆修羽就是个蠢货。燕王待他那么好,他一个朝廷进士,里外捞不着好处,还非得故作清高。”

      纵使李夜来再不喜欢陆修羽,看见陆修羽被这么评价,还是有些凄凉。

      燕王真反了,陆修羽就是叛臣。

      燕王不反,陆修羽也回不去。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回京师求段闻野收留?段闻野是皇帝的人,做什么决定都代表皇帝的意思,无异于是让段闻野自取死路。而且陆修羽倔牛一样的性子,怎么可能跪下求饶?

      “道长言重。我心里的父亲,手握横海,是一方豪侠,从小带着我在草莽中打转。他不拘小节,权略过人,很少输过,若不是他,幽州断不会太平。”

      周慈俭耸了耸肩,“郡主肯定也读史书吧?史书除了将相家谱和帝王功绩,还有什么?”

      李夜来不知怎么回答。

      “是反抗。压迫,反抗,不甘,才是血雨腥风最浓墨重彩的注脚,可惜啊,写史书的人,偏偏最不喜欢别人反抗。他们会写三纲五常,会写忠义孝悌,这些枷锁一层一层压在每个人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以至于麻木,接受这些歪理并自觉维护。”

      “你想怂恿我父亲?”

      周慈俭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何至于怂恿?郡主你扪心自问,我需要怂恿么?当年的围城战,你还记不记得?那也是一场豪赌啊,只不过,那次你们赌赢了。”

      “豪赌?赢?”李夜来茫然不知,“那时候我正在和靺鞨人打,并不知幽州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回来后,莫大帅自刎殉国,边骑营赶至,击退了漠北人。”

      “那是我和莫度飞的一个赌约。”周慈俭风轻云淡地摆了摆手,“我告诉他,你要是想,就接受我的帮助,从此以后神武军畅通无阻,没有人会刁难你们,神武军会和边骑营一样成为大周的……北部屏障。”

      “莫大帅没有接受你的帮助,所以他走投无路……”

      周慈俭笑得从容,“他想证明自己是对的,他想证明哪怕私底下斗得你死我活,明面上还会一直对外,他想证明天底下有公道人心!可他……赌输了。边骑营逡巡不进,就是不来支援,硬是等到弹尽粮绝。而后呢,他死了,燕王很高兴,带兵入城成了英雄,真正的英雄,身首异处,变成一座小坟包。”

      李夜来声音都在颤抖。

      不可能!父亲绝对不会……

      “莫度飞的一次小小任性,给神武军带来灭顶之灾,最后还是我替他收敛尸首。他心里有愧,两个徒弟一个找了燕王一个流落稗野,康庄大道是死路一条,铤而走险反而柳暗花明,看吧郡主,世间的事儿就是这么有趣。”

      “你是在说许枫桥?”

      “是啊,我还挺喜欢他的。”周慈俭拨弄着勺子,在快凉了的粥里搅来搅去。

      李夜来攥紧衣袍,本来她笃定了不信此人,然而现在,她竟然有些动摇。

      周慈俭算得上是神通广大了,但此人的想法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把人往最坏的地方想。

      莫度飞虽含恨自刎,却留下了许枫桥。这样一个人如雷霆一般,劈开沉闷的天空,照亮乌云下发暗的河山。

      真的是因为羞愧而死?至少李夜来看到的,是薪火相传,神武军的魂魄从未消逝。

      “那你想证明什么?”李夜来迫切想知道周慈俭心里的大道理。

      “我想证明的很简单啊,天下没有公道。你之所以是郡主,是好人,是因为史笔在你的亲戚手里,他们会极尽言辞,说你是忠臣,巾帼不让须眉,所以你们能给别人定性,说莫度飞守城不力,说袁舒啸落草为寇,说许枫桥是叛贼。”

      李夜来挑了挑眉。

      “他们好坏忠奸,全靠你们一支笔一张嘴就定了性,在这样无法抵抗的压力下,他们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路——哦,许枫桥很聪明,知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是贺若斛瑟了。”

      面前这道士着实不简单,李夜来拳头紧握青筋暴起,下一刻仿佛能击碎整个桌案!

      “郡主,你有想过一次,哪怕一次——那沉甸甸的史笔落在自己身上,会是怎样的后果呢?”

      李夜来毛骨悚然,正对上周慈俭寒潭一般的双眸,那眸子里有生死搏击,有滔天业火,再多看一刻就会被勾走魂魄!

      “你在‘写’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远在京师的堂弟,会怎么‘写’你呢?”周慈俭又改成平日好好先生的模样,“你说你父亲不会造反,可你觉得又有什么用,皇帝信么?你猜皇帝为了自己的皇位会怎么做?”

      “把燕王,判定为会造反的藩王……”李夜来声音低哑。

      “你说是我怂恿,我真的需要去怂恿么?郡主啊,当那一天真的到来,你要选哪条路呢?两条路,好像都是死路。”

      要么跟父亲一起起事,成为叛贼。

      要么违抗父亲,目中无父,被世道唾弃。

      后者是她以天下为念大义灭亲,但谁知道后人会不会说她无父无君是禽兽也?父亲若是成了,她无处容身,若是不成……

      天底下也无她的立锥之地。

      事实上只要她姓李是燕王独女,她就永远和燕王绑在一起,他们不会说她是英雄会说她是罪臣之女!

      大义灭亲?更像是走投无路的献媚!背离自己的父亲,无异于在道义上自绝!公私,本就说不清楚。

      周慈俭微笑,“陈米做的粥,其实也很好喝。尤其是在乱世的时候,比起观音土和树皮,算得上是美味佳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第 1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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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专栏开预收啦,喜欢的点点收藏~感谢喜欢~ 《书剑定风波》【闷骚攻x圣父受】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