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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画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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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华寺此刻同样热闹,却与往日人气熙攘的模样大相径庭,香客尽数被赶在定华寺外面,大理寺的官兵将寺院里里外外围了个严实。
香客们围聚在宽敞的寺门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只敢小声地彼此间私语几句,动静窃窃的不敢声张。
大理寺的人亦是静得很,一群官兵在定华寺中无声地不停出入,除却时不时去为首的裘止身旁禀报一两句,再没有别的声响。
小济山林子里的鸟雀尚叽喳乱鸣,长风卷过濯濯天色,云雾四下散开,蕴出几分凉寂。
陶千照与宋茴音两个人单单地落在人群后面,思茗不安地皱着眉心,跟在两人身后。
从人群里穿过来一个年迈的老伯,陶千照看着他走到她们面前,不明此人身份。
宋茴音轻蹙眉,问:“宋伯,寺内这是怎么了?”
陶千照反应过来,这原来是宋茴音随行跟来的家仆。
“似乎是在寻人,只是不晓得他们究竟在寻何人,此番大理寺阵仗不小,竟来了这般多的人手。”宋伯亦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见这群官兵已寻了许久,却没见到有什么人被带出来。”
宋茴音缓缓点了点头,大概了解了情况。
“还请问老伯,大理寺是何时来人,你如何得知他们意欲寻人的?”
陶千照恍然出声问了一句,宋茴音转头看她,见她眉眼凛起来,神色带颇多严肃。
宋茴音便随她去等宋伯的回答。
宋伯不认识这陌生的姑娘,看她与宋茴音相伴,便挠了挠头,回忆道:“大概就是姑娘们离开定华寺后,不过两刻钟左右的时间,至此,大致快有一个时辰了。”他顿了顿,又道,“大理寺官兵们拿了一张画像,挨个问过寺内香客,应当便是寻画像上那人。”
“老伯可认识画像上的人,那人是男是女,年岁多少,可有姓名得知?”陶千照追问。
“这……看不清男女,画像上的人着装束发都很是凌乱,我看那人面上画了几道褶纹,瞧着像上了年岁的人,应当有四十往上,至于姓名,这我就不清楚了。”
陶千照悄然捏了捏指节,颔首致意:“原来如此。”
她不再做声,心下思忖起方才看到的长卷画面,一条冗长甬道下,暗藏着隐秘的隔间。隔间里面陈设了火烛与木案,一打眼看上去,很像是一间囚禁人的牢房。
裘止携大理寺官兵们寻人,却来了京郊小济山上的定华寺搜查,线索指向定华寺,可是他们搜查如此久仍旧未果。兴许,那人并非在寺中明面上,能被顺利探查到的地方,而是藏身在了什么无人知晓的阴暗处。
“陶姑娘,你怎么在这最后面,我找你许久都没找到你,还以为你落在山上,没随我们一道回来呢。”这是沈堂枫的声音。
沈堂枫从前面拨开人群挤过来,身侧还跟着一个秦展文。秦展文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在一众不明情形,被官兵扣着颇显焦躁的香客之中,被衬得格外沉静。
沈堂枫大咧咧地携他过来,秦展文在人群里实在很受瞩目,聚众的香客们,还有沈堂枫邀来的这些公子小姐们,都追着秦展文的身影,朝他们这头打量了几眼。
“世子殿下。”宋茴音向秦展文见礼,陶千照跟着她一道行了个礼。
秦展文端一副平和模样:“今日你我都是应帖来游玩的,二位不必如此拘谨。”
“对啊,我们今日是来踏青的,你们就别顾虑那么多了,都敞开了心玩就行。”沈堂枫抬手拍拍秦展文的肩膀,笑出一口白牙。
“陶姑娘,不过你脸色为何这般差,方才看到你时,你眉心的疙瘩都快拧成小山了。”沈堂枫打量完陶千照的面色,嘴里嘟囔了一声。
脸色很差吗?陶千照没觉察出来,她心里一直在思忖那些乱糟糟的事情,兴许下意识将眉拧起,瞧上去,脸色便差了些。
她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去山上走一遭下来,有些乏力,应当是太累了。”
“这倒是,你们姑娘家气力劲是要小一些,我来时专程带了油糕和绿豆饵块,不过马车坏在半道,东西便只好留在马车里,未能随我上山。”沈堂枫吧咂嘴,哀声叹,“真是可惜了,不然能叫陶姑娘尝尝我最喜欢的糕点师傅的手艺。”
思茗悄然牵了牵陶千照的衣袖,小声提醒:“姑娘可是饿了,咱们马车里有云姨娘给的吃食,要不要奴婢去拿来?”
陶千照朝身后挥挥手,告诉思茗不必,却见沈堂枫眼睛时不时往在旁静静立着的宋茴音身上瞟,这点小动作被陶千照看在眼中,她心里咂摸着,又记起来沈堂枫今日的本意,是要与宋茴音退亲。
难事一桩,宋茴音可不愿与他退亲,哪怕这门亲中二人此前并不相识,哪怕沈堂枫声名狼藉,并非良婿。
陶千照瞧见沈堂枫几次犹豫,嘴皮子张开又合上的模样,终于听见他倏尔难为地开口:“宋姑娘,我……”几个字出口,他却又支支吾吾地没了下文。
宋茴音微启唇:“公子想说什么?”
“还没告知姑娘我的身份,我是沈堂枫,家中……家中给你我定了婚约,因此我才向姑娘递了帖子,邀你一道来踏青。”沈堂枫没去看她,说话吞吞吐吐。
宋茴音浅一垂头:“我知道,我认识公子,方才在路上,便认出来是沈公子你。”
陶千照心下疑惑:路上,什么路上,他二人已经见过吗?不过待她复又想起来,沈堂枫和宋茴音一道走进定华寺后院的场景,再结合沈堂枫说他半道上马车坏了的事情,不难猜想到,兴许这二人是半道上碰到,同行来了定华寺。
她静听着他二人言语,偷摸将视线投去秦展文身上,那人面上没什么表情,瞧着注意力也不在他们三人这里,反倒是抱着胳膊,看上去一副对大理寺寻人很感兴趣的模样。
陶千照暗地里去打量他,秦展文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竟倏尔侧了半边身子过来,陶千照一忙慌,赶紧收回视线,不过还是迟了些,叫秦展文看到了她的动作。
秦展文转回头,近前两步,颇有兴致地问:“陶姑娘方才可是在看我?”
这次轮到陶千照支吾起来,若叫她承认,那是万万不能的,但若是否认了去,可她方才的视线,分明被这秦展文逮了个正着,让她说否认的话,多少会有些心虚。
“看他,陶姑娘,你看他作甚?”沈堂枫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同宋茴音回话,闻言,便干脆避过先前婚约的话题,赶忙凑上来插了句嘴。
陶千照讪讪笑,一时没说话,却瞧见人群背后,一列官兵朝他们这头走过来。
为首的人拿令牌,举在他们面前,高声道:“大理寺办案,要登记今日定华寺所有来客身份,还请各位配合。”
前面的香客已经被组织起来,排成了一列队伍,从寺门前一路向后延伸,直到陶千照几人所在的地方。
沈堂枫探了脖子去看,嘴里埋怨:“我今日该算了黄历再出门的,这一天又是半道上坏了马车,又是踏青碰到官兵查案,将定华寺封起来,这运道实在是差。”
“沈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今日上山瞧了沿途的风景,这算是好事一桩,你还多认识了宋姑娘,这也算好事一桩。”
沈堂枫瞧了一眼陶千照乐观的模样,叹口气,没再说话,被秦展文拉着去登记身份的队伍排队。
秦展文倒是端一副好人样的态度,似乎对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浑不在乎,他甚至扯了唇角:“陶姑娘说的有理,今日这般多事,你难道不觉有趣?”
沈堂枫彻底没话说,只不过转身前,还又悄然看了一眼宋茴音。
山风时不时拂过,她的莲青色裙摆被吹起些弧度,只不过宋茴音目光并未落到此处,沈堂枫便只能看到她半边侧脸。
沈堂枫叹口气,转回了脑袋。
陶千照一直注意着他的小动静,心里只认为他在发愁该如何让宋茴音退亲这事,暗暗咂舌,拉了拉宋茴音的袖子,问道:“茴音呢,觉得今日还算有趣吗?”
“我常日都在府中,出府玩乐的次数屈指可数,今日随你们上山,见识了许多未亲眼见过的风光,自然是觉得有趣的。”宋茴音轻笑着回她。
登记身份的队伍不停向前挪动着,陶千照跟着前面人挪着脚底下步子,干脆道:“那日后若有机会,便多带你出来几次,我旁的不通,玩乐这方面,还算得上专业。”
宋茴音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过段时日有国子监主办的端午诗会,那时会有许多学子前来作诗论对,诗会上除了这些,还有些旁的活动,我想邀请陶姑娘一起,可以吗?”
诗会,作诗论对?
陶千照心道这可不是她该去的地方,原身的记忆能教会她如何投壶,如何斗蛐蛐,又或是旁的玩乐活动,可没教她如何去作诗论对,这场面,若叫她去,只怕能叫看到她的人们瞪大了眼睛,好好惊诧一番。
她本欲拒绝,却瞧见宋茴音柔柔地弯着眉眼,双目轻眨,似山间的轻风般温和,陶千照拒绝的话便哽在喉头,有些说不出来了。
她动了动嘴唇,最后一咬牙,笑答:“好,多谢茴音好意,届时我一定会去。”
登记香客身份的官兵拿竹笔敲了敲手里的本子,提醒陶千照:“姑娘,到你了。”
陶千照一直侧着身子同宋茴音讲话,听到这声唤,才意识到这条队伍已经排到了她,她转回头,将自己的身份报上去。
目光看着官兵拿笔记着她的名字,眼神再一瞟,却瞧见了一旁另一名官兵手中,抓着的那幅画像。
发如鸟雀的巢一般凌乱,额上几条褶纹遍布,嘴角两侧的皱纹亦深深划下,倒是确如宋茴音的那名家仆所言,画像辨不清男女,只能认出来是此人年纪颇大,至于身份,更是看不明晰。
她收回视线,眼前倏尔一暗,脑中再次浮现出长卷画面。
漆黑甬道,逼仄隔间,有一人衣着破败褴褛,蜷缩在角落,露出来一张隔间里昏暗烛光下,满是皱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