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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景薏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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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既然都这么说了,这孩子为什么不把握好机会?”景薏回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景母听完后甚是可惜,对于谢子夕的决定非常不赞同,“听你说和那孩子是朋友我还特高兴呢,怎么她也犯傻?”
景薏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还没写完的作业,听着母亲的絮叨抿了下唇:“可能……她有自己的考量吧。”
“真没想到你还能有这么好的朋友,我上回给你开家长会看见过那孩子,身高体型跟你差不多,看背影我还差点以为是你呢。”景母眼珠转了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一般,上半身往景薏那边靠近了些:“我说,她成绩那么好,老师这种私下里给她的单独辅导是不是特别多啊?”
“不清楚。”景薏开始觉得厌烦了,作业上面的题目一个字都没读进去。
景母拍了她一下:“你怎么会不清楚,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景薏捏紧了手里的笔,默不作声。
“这样,下次老师给那孩子辅导的时候,你也去跟老师说说,让你也多听一些,知道没有?”景母说。
“嗯。”景薏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有些敷衍的样子。
景母见她这幅不上心的样,心里有点恼火,又问了一遍:“你嗯是什么意思,到底知道没有?”
“我知道了!”景薏不堪其扰,猛地抬头没好气地回答,“我又不是为了这些才和她做朋友,你能不能少把你那套占便宜的套路往我身上使啊?”
“就是因为你成绩老上不去,我才叫你多和成绩好的同学玩玩,跟老师搞好关系,你非不听!”景母看她这种态度,也上火了,“你以为我这么操心是为了谁呀?你现在不努力,以后被男人骗了都不知道!”
景薏捂上耳朵,感到疲惫不堪,一点都不想跟景母多说一句话。她不是不知道母亲过得苦,也不是不知道母亲被父亲害得有多惨,但是她听够了这些话。无论如何,她的人生不该是以这样的理由被别人捏在手里,即使这个人是她的亲生母亲。
或者说她的人生本就该捏在自己手里。
景母没上过大学,连高中都没毕业就进入社会工作了,空有一张姣好的脸,识人不清遇上了景薏的父亲。景父原本是个穷小子,和原配妻子一起白手起家打拼下的这份基业,遇到景母时正是春风得意的年头。
他骗景母说他至今单身未婚,说她是他的心上人,景母单纯地信了,后来发现自己被骗已经晚了,她早已有了身孕。景父的原配妻子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直到出了意外事故不幸身亡都被蒙在鼓里。也就是发妻身亡,景父才把景母正式接回景家,所有人才知道景母和景薏的存在。而在此之前,景母带着景薏独自生活了整整五年。
景薏的异母姐姐一直因为景父在发妻去世没多久就把出轨对象接回家如鲠在喉,闹了几次之后就很少回家,平常住校,放假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对景薏和景母一直没有好脸色。尽管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介入了别人的家庭,景母也被人戳了多年的脊梁骨,景父忙于工作,她又没有独立的经济来源,这辈子基本就是只能耗死在这个家里了。
好在她还有一个女儿。
景薏顾念着母亲过得不容易,也知道母亲只是一心想让她出头,但她实在是受够了每天听这些陈年老调。有时她真的很羡慕谢子夕,她可以那么勇敢地面对所有事,如果是她听见刚才母亲说的话,估计她会反驳道:“我用不着你这么操心,能骗得了我的男人这辈子都不会出生的。”
她最后还是按照母亲说的,谢子夕听讲她也在旁边听,只是没有单独去找方建鸿说辅导的事。
方建鸿毕竟当了多年老师,经验独到,看得出景薏的想法,于是在一次辅导结束后,趁着两个人还没走远,叫住了她们,问景薏想不想一同接受辅导,如果需要,他可以调整一下辅导方式,以免她跟不上。
景薏看了看身旁的谢子夕。辅导原本是为了谢子夕开始的,按照现在的讲法,她的确是跟得有些吃力,而且谢子夕特别不喜欢方建鸿,如果谢子夕不想让她参与辅导,她也可以不参与。
谢子夕察觉到景薏的目光,挽住了景薏的手臂:“我觉得这个想法蛮好的,阿薏一起来听,我没意见。”
方建鸿微笑着点点头:“那好。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
回家的路上谢子夕也没松开景薏的胳膊,景薏忍不住试探着问:“你不介意……”
“不介意。”谢子夕眼睛看着前方,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反正这种所谓的辅导我回去听我哥讲效果也是一样的,还不如让你多薅羊毛。而且老师讲课,每个人都有资格听,你不用老看别人脸色。”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景薏说“你不用看别人眼色”这种话,像突如其来的春风,在心间柔柔地盘旋。
“方建鸿别的不说,讲课的确有一手,虽然我还是不太想靠近他。”谢子夕说,“你想考云大的中文系,确实还需要再加把劲。”
景薏心里的理想只对谢子夕说过,原来谢子夕还有这层考量。可是她还没高兴多久,另一个念头就浇灭了她的喜悦:“唉,我是很想考,但是我妈想让我学别的。”
谢子夕看了她一会,踩着秋季落下的枯叶,从她脚底发出的稀碎声音和她的话语一同飘进了景薏耳中:“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件自己无比热爱并为之不停奋斗的事,那是很难得,也很了不起的。阿薏,你其实比你想像中要有决心,如果你已经决定了走这条路,那就别想那么多。”
景薏低着头将她这一番话细细思索了很久。她想做作家,或者编剧,只要能和文字打交道。她目前短短的人生没几个人可以好好听她说,但是文字可以。她不开心,可以写;她孤单,可以读。那些黑白的字符里好像藏着一个永远有着无穷耐心的人,当她的手指触碰到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时,她就觉得她的灵魂有了释放的出口,那个住在文字里的人会一直听她倾诉,为她展开由文字承载的一个个别样的世界。
谢子夕说得对,既然决定了,就不要想那么多。
景薏转头看着云淡风轻的谢子夕,露出甜甜的梨涡:“小夕,你有喜欢的东西吗?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过。”
谢子夕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拉了拉往下坠的书包:“以前有。”
“以前有?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没有了吗?”
谢子夕看着景薏清亮的眼睛,叹了口气:“现在,当然是放弃了啊。”
她之所以和景薏做朋友,就是因为景薏那种对文字的信念,实在太吸引人了。
从那以后,景薏就正式开始跟着谢子夕听方建鸿辅导了。
方建鸿讲得很好,但是景薏有种奇怪的感觉。按理说他同时给两个学生讲题,应该是一视同仁给予相同的待遇,可自从景薏加入后,她总觉得方建鸿的注意力越来越多地放在了自己身上,甚至有时直接不管还坐在旁边的谢子夕。
景薏不止一次去确认谢子夕的想法,而后者不是低头做着自己的功课,就是提前完成了任务靠在座椅上,眼睛时不时看着墙上的钟表等着景薏这边完事后一起离开。
总之就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就好像她干脆不听也没什么关系。
景薏想了想,也是,谢子夕有个哥哥每周定时给她辅导功课,尽管谢子夕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她哥哥的要求似乎特别高,以至于谢子夕就算在学校的表现已经是一骑绝尘了,在学习上还是不敢松懈。
相比而言,方建鸿的辅导对她而言确实可有可无。
有一次,谢子夕中途去了趟厕所,回来后辅导就结束了。她本来没多想什么,直到景薏告诉她那一次方建鸿问她要不要换个教室。
谢子夕心底泛起一丝警觉,不是她神经敏感,而是她长时间在不安定的环境下已经养成了这种随时保持警醒的习惯。
“可是他说的的确在理,这毕竟是你们班的教室,我老来蹭也不大好。”景薏有些扭捏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也觉得换一间教室会自在一些。”
谢子夕目光有些沉重地看了她一会,似是在权衡利弊,尽管在景薏看来其实没什么好权衡的,她还是耐心等着谢子夕的回答。
片刻后,谢子夕慎重地点头:“也行,不过我还是得和你一起。”
“没问题!”景薏跳起来搂住谢子夕的胳膊。
之后的辅导方建鸿真的在另一栋教学楼找了一间空教室,不用再占用别人的教室,景薏心里松快很多。
谢子夕一直都紧紧跟在景薏身边,虽然方建鸿现在讲的内容几乎完全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景薏也没多想,她知道谢子夕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有点警惕过度了。对于谢子夕这种没有根据的警惕心,她一直都不太能理解,却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在一个阴沉闷热的下午,景薏被方建鸿告知今天有事可能要提前开始辅导,如果来不及告诉谢子夕的话,下节课他要去谢子夕班上讲课,到时候他会和谢子夕说。
景薏没有怀疑地嗯了一声,等老师走出教室后,看向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灰蒙蒙的云一块压着一块,好像厌倦了长久以来都飘在空中,下一秒就会落下来,兜头罩在人们头上。
今天会下大雨的吧。景薏想。
果然,放学的时候就开始下起了小雨,景薏坐在往常补课的教室里后,没多久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景薏拿出需要完成的作业和上次测验的卷子,刚刚准备好,方建鸿就出现了,手里拿着湿漉漉的雨伞。
方建鸿把雨伞撑开放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转头聊着问景薏:“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刚到。”景薏伸长脖子往外看,“小夕没来吗?”
“她说有点事,晚一点过来。”方建鸿想把门关上,发现门锁有点问题,关不上,只好虚掩着门。
往常都没有关门,景薏有些奇怪:“老师,雨很大吗?”
方建鸿无奈地笑笑:“是啊,要不是我伞足够大,我也难免成落汤鸡。可惜这门关不上,雨水还是会被吹进来一些。”
因为糟糕的天气,外面的天色变得很昏暗,景薏可能是因为看不太清楚纸上的字,也可能是大雨让身处空旷教室的她有种与世隔绝的错觉,进而没来由地觉得不安,她想起身去把灯打开。
就在她准备站起来的一瞬,方建鸿开口道:“还没开始呢,你想去哪?”
方建鸿的声音不像平时在讲台上讲课时那样带着笑意,反而有种魔怔的冷冽,仿佛她敢动一下就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景薏顿时僵住身子,不再有其他动作,抬眼去看方建鸿:“太暗了,我想开灯,老师。”
方建鸿站在铺了一层薄灰的讲台边,拉开帆布包的拉链,把手伸进去不紧不慢地摸索着什么,一边找一边朝着景薏的方向走过来。
景薏感到一种让她近乎窒息的恐惧,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感到恐惧,也许是生物的本能造成的过分焦虑,也许是因为谢子夕不在身边让她觉得不习惯。这种恐惧感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在遇到谢子夕之前只在被霸凌的时候感受过,然而现在喘不上气的感觉比那时还要强烈。
总之,面对一步步向她走过来的方建鸿,景薏放在桌子下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了。有一瞬间她突然就理解了谢子夕为什么不想靠近方建鸿,这个人此时此刻和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形象大相径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使得她不得不绷紧神经,都快听不清教室外喧闹的雨声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方建鸿放在包里的手突然一顿,唇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语调轻快地上扬:“哈,找到了。”
在景薏决定要鼓起勇气逃跑时,方建鸿在景薏面前停了下来,手还没有完全从包里拿出来,握着的东西从拉链上方露出一小截,从景薏的角度看不清那是什么。
方建鸿居高临下地看着景薏,就像在看一只即将到手的猎物,镜片泛着反射出的一点点微光,遮住了他的眼睛,像遮住了他的良知。
景薏在桌子下面微微挪动双脚。她毫不怀疑如果她拔腿就跑,那么在她起身的一瞬间,方建鸿也会立刻采取行动,她必须抓住时机。
神经高度紧张让她短暂地出现了轻微的耳鸣,窗外的雨声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就在雨声随着耳鸣的加重快要完全远去时,教师门突然被人用力一脚踹开,砸在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门外的雨声夹杂着风声一下子顺着这股力道呼啸进来,让景薏重新回到真实的世界。
教室里的两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齐齐转头看向教室门口。
谢子夕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按在膝盖上,弯着腰喘着气,像是一路飞奔过来的,身上被雨淋透了,雨水顺着发梢、衣角和下巴往下滴。她抬起眼睛,隔着几排桌椅直直盯着方建鸿和他手里的东西,毫不掩饰自己锋芒毕露的攻击性。那种可以说充满野性的机警,让方建鸿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常年在湿冷环境下穿梭的毒蛇盯着,后颈不由自主地开始发凉。
恰巧这时外面的天空被一道闪电突然劈开,“轰隆”一声把也把教室内的两人劈回了神。
要不是不相信鬼神一类的东西,景薏几乎要以为站在闪电余光里的谢子夕是阎罗派来索命的了。
方建鸿用最快的速度收起了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来面对着谢子夕:“谢子夕同学,怎么淋成这副样子?回头别感冒了,学校要拿我是问的,今天你就先回去吧。”
“我是要走,”谢子夕喘匀了气,站直身子,仍然盯住方建鸿不放,“但我得来叫景薏一起走。”
方建鸿闻言眯起眼睛,好像并不在意谢子夕的话:“哦?这可有点难办呢,她今天的辅导还没开始。”
这时一道雄浑的声音打断了两人间的火药味:“违规使用手机,还拒不上交想跑!”
笨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教导主任颠着他的啤酒肚,一手拿着把要撑不撑的雨伞,肩膀淋湿了一大半,气喘吁吁跑到谢子夕跟前,一边喘一边指着谢子夕:“你还给我跑?!赶紧把手机交来!”
教导主任一到,教室里紧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方建鸿又是一派文质彬彬的作风,谢子夕没有继续盯着方建鸿,收回了警惕的眼神,老老实实站在教导主任面前。一切就像是景薏的错觉。
方建鸿走过来问道:“主任,这是怎么回事?”
教导主任喘了两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冲着谢子夕抬了抬下巴:“就她,胆子忒大了,光明正大在办公室门口拿手机打电话,被我发现了撒丫子就跑,跑这儿来就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