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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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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每周周胜回家都会给小春洗个澡,逐渐的小傻子也真就记住了他,在他看来只要跟着眼前这个大高个,不仅每次都有甜甜的糖吃,还可以穿上香香的衣服,于是他都乖乖跟着周胜回家,洗完澡再离开。
时光荏苒,一晃就到了夏天,周胜也放了暑假。
有天中午,小春光膀子只穿条短裤在太阳底下跑,热辣的酷暑烈日当空,道上连牲畜都见不到几个,唯独小春跑得满头大汗还大喊大叫。
他凭着本能跑到了周胜家,哇啦哇啦手比划着背后叫,周胜和外婆都在,见小傻子这般焦急,把他带进了屋。
雪白的后背上横亘了几条触目惊心的红痕——是皮鞭抽的。
外婆看得格外心疼,默默抹了把眼泪,说了句,“造孽哦……”
小傻子不会说话,只会叫唤来表达身上的疼痛,汗水从他乱糟糟的头发一路滴到下巴尖,眼里透出了害怕和委屈,小春见到周胜就像见到了保护伞,一头扎进周胜怀里寻求安抚。
抽这么狠,一定很痛吧,周胜心想,但是小春也没哭。
从这角度望下去,那些鞭痕红得发紫,有些地方连皮肉都翻卷出来,看来打的人一定是下了狠手。周胜抬起手,也不敢触碰到小春的身体,生怕弄疼了他,只能连连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小春是个傻子啊,他就算这番模样,也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外婆拿来碘酒和纱布,对着周胜和他怀里的小春说,“你摁牢他,我给他上点药,这天热容易发炎。等会你领着傻春上人家家里问问怎么了,这是把人往死里打的呀!”
周胜沉默不语,心里仿佛烧起一团无名火,让他无比燥热。
黄色的碘酒刚一触碰到伤口,小春就挣着身体想要逃脱控制,周胜知道他疼,但也只能狠狠心下劲把他箍在怀中,安慰似的喊他名字。
“小春,小春别怕……小春一会就好。”
傻子还真就慢慢停下了动作,猫儿似的把头埋得更深,呜咽着揪紧周胜的衣角。汗水蹭在周胜的衣服上,洇湿成一片深色的水渍,小春贪婪地撷取周胜带给他的安全感,那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怀抱。
“好了,给他穿件衣裳吧,伤口露在那可难看呢。”外婆给他消完毒,对着周胜说,“给他找件你的背心。”
周胜向外推了下小春,没想到小傻子反而抱得更紧,根本撒不开手了。周胜无奈,轻声喊他名字,再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到底是吃不饱力气小,周胜慢慢脱离开他的怀抱。
周胜领着小春回家,见傻子他妈正抱着聪明妹妹坐廊下讲故事,颇是一幅母慈子孝的场景。小春躲在周胜背后怯生生露着个脑袋,不敢往前一步,他妈妈倒是看见他们先开了口。
“怎么,给他洗澡还洗出感情来了?”傻子妈白眼翻到天上去,声音刻薄又尖锐,“你个杀千刀的白眼儿狼!扒着人家就跟人回家去,别在我这儿现眼,呸!”?周胜眉头一紧,这话讲得实在难听,即使傻子听不懂,但人的情绪还是能传达出来,就像现在,瑟缩在背后的傻子被吼得发抖,连脑袋都不敢露了。
“阿姨,小春身上的是你打的吗?”
傻子妈不以为意地回答,“对啊,我打的。怎么现在要管到我这儿来了?我教育儿子还要被你说了去?”
周胜无意与她争辩,也知道争不过这个泼妇,但他还是不死心说了几句,“打他好痛啊,傻子犯啥错了?你要这么打他啊,大热天的伤口恢复慢,他什么都不懂,你打了也没用啊。”
“关你什么事?我想打就打,看他不顺眼想他早点死去,你管不管?你要管你就管到底,反正我也不想看他。”
泼妇急赤白脸,指尖乱挥恨不得点到周胜的鼻子上。周胜哪里是她对手,护着小春往后走了两步,理论道,“你是他妈你不管谁管?我和外婆就是可怜他才帮他,你不要不讲道理,他要是真死了你心里过得去?”
“说得好听,你家里天天有个傻的你试试?滚滚滚,他爱上哪上哪,看得烦!”
天气燥热,多争上几句就是一身汗,周胜拽着傻子的手回了自己家。
傻子被吓着了,回去后也是一言不发坐在周胜屋里,不吵不闹低头看自己的脚。
外婆端了两碗冰绿豆汤进来,傻子愣在那儿也不敢接,让他喝却也只顾着摇头,周胜接了过来。
“小春,喝点?甜的。”周胜举着勺子喂到他嘴边,小春却怯生生地向后闪躲。
“是不是在家吃了不该吃的所以被打了?”周胜见他这样,也猜出了个大概。
结果他又把人领回去,傻子是怕再乱吃连周胜都不要他了。
惨兮兮的傻子虽然眼馋,却怎么也不张嘴。周胜将勺子又往前递了递,好声好气地哄道,“别怕,小春。我不打你,想吃就吃。”
好不容易张开嘴,把勺子里的汤水吸溜进肚子里,一边吸一边时刻观察着周胜,生怕对方下一秒翻脸。喝完一勺还有一勺,直到绿豆汤见底,小春才放下戒备。
“想吃吗,还有一碗。”周胜把自己的那份也端给他。这回小春不怕了,双手捧着往嘴里送。
绿豆汁沿着嘴角滚落到小春的锁骨,周胜看不下去,伸手给他揩净,摸到侧颈那处皮肉,小春猝然打了个激灵,然后咯咯笑着往边上躲开——原来是摸到他的痒痒肉了。
周胜存心逗他,抓着小春的手臂故意挠他痒痒,小春笑得打滚,躲不过,一转身翻倒在周胜床上。
“小春,现在高兴一点了吧,以后受欺负了,都到我这来,胜哥罩你,知道吗?”
周胜趴在小春身边,对着单纯的小傻子念叨,也不管人能不能听懂,当然最好是能听懂。
这天晚上,小春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别的地方,他和周胜睡在一起。
盛夏的夜晚凉风习习,田野里传来聒噪的蛙声。
睡之前,外婆给小傻子洗了澡上了药,换了件背心穿上,但周胜就只穿了条短裤,两个人一同躺在凉席上。开着窗户和门,风儿穿堂而过,夹杂着小春身上的皂角香,很淡很柔和,像他洗干净的样子。
“小春。”周胜喊他。
傻子转头看他,黑夜里一双眼睛明亮又闪烁。
“哥哥,哥——哥”
周胜张开嘴巴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小傻子提溜着眼睛盯着周胜。
“小春,和我一起念,哥——哥——”
然后一边指着自己的嘴一边拍着胸脯,“哥——哥——我是哥哥。”
傻子不讲话,认真又虔诚的样子,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什么意思。于是他努力动了动自己的嘴唇皮子,上下轻碰,艰难地发出一个声调。
“哥…”
听到这半截音调,周胜的表情都洋溢着激动,对牛弹琴这么久,没想到牛还真开窍了!他的兴致高涨许多,鼓励小春继续说道,“对,就是这样,小春!哥——哥——”
周胜将正向的情绪传递给小春,小春也受到了鼓舞,张张嘴,跟着学。
“哥…”
虽然还是半截,但他的音调高了许多,周胜很是满意,指着自己说道,“记住了吗,我就是哥哥。”然后又指指小春,“你是小春。”
“小春——哥哥——”
小傻子听到连起来的两个词,酒窝里盛满了笑,嗬嗬嗬笑着拱到周胜怀里,重复着周胜的话,“村…哥…”
周胜捋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下巴抵在他的头顶,轻声说,“对,你说的没错,小春的哥哥就是我。”
月光斜斜照进窗户,半张床在月光下,半张床在黑夜里,小春正好就是照亮的那半张,他的小脸带着月亮的光泽,像是上了白釉的瓷器,柔和鲜亮不谙世事。他穿着不合身的背心躺在扑通扑通滚烫的胸膛,他是一块璞玉,是一块可以雕成菩萨的玉。
眼睫轻颤几下,又打了个哈欠,折腾了一天的小傻子很快睡了过去,周胜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看着怀里的漂亮傻子正在平稳有序的呼吸,耳边也一直回响着小春念出的音节。
“哥…”
“哥…”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