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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祁宗 ...

  •   建安府外有个坡,坡上有个不算短的廊庭,一般归家的人走到这里就知道建安府近在眼前,要出远门的人走到这里就得分道扬镳,历来就是个看尽悲欢离合的红尘俗地,却风雅非凡地挂了个“望尘里”的牌匾。
      阿琢站在坡上极目四望,护城河外有一片开阔地,此时整齐规整的军队营帐连绵数里,时不时传来兵士们演武的呼喝声。她搭了个眼哨,一眼瞧见祁宗一身银甲,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兴奋地挥着手大喊:“二哥!”
      可惜距离有点远,祁宗仿若没有听见,阿琢一想,搭着手指吹了一声口哨,声音尖细,连林中雀儿都惊起。
      一个兵士本牵着祁宗的白马奔月,闻此声奔月马蹄抬起连踱数步,竟欲挣脱。
      祁宗愣了一下,忽然转头回望,阿琢连忙高高挥手,大喊:“二哥!”
      祁宗看那上坡上一个少女被风吹得衣襟漫卷,青丝飞舞,哪里有一个千金贵女的样子,不是自己小妹又是谁?
      他忍不住嘴角轻扬,嘴里嘟囔着“像个什么样子?”,还是笑着打马过去。
      祁宗刚近到庭前,阿琢就不顾礼数一把扑进他怀里,虽是笑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祁宗叹口气,宠溺地拍拍她的头发,“这么大个姑娘了还哭哭啼啼的,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嘴上说着,手上却没停,把她骑马颠乱的头发理了理,重新插了发钗,才算停手。
      阿琢扯了丝巾,擦了擦眼泪,拉着祁宗坐到石桌前,仔细看着他含泪带笑地说:“二哥,你黑了,还瘦了……”
      “西南日晒,自然要黑些,”
      “我听说西北风沙大,你已经这么黑瘦黑瘦的了,万一再吹得发黄,那可太丑了……”
      祁宗哭笑不得看着妹妹:“你来看我若是就为了说这些,那倒也不是很必要见这个面。”
      “二哥,”阿琢扭捏着摇着他的手:“我自然是想你的,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你这还叫不好意思?”
      “我跟你说,大哥带二嫂随后就来,之前寄给你的家书你都收到了没啊?宝哥儿长得可喜人了。”阿琢左右叉着话说,就感觉自己的嘴巴不够用,想说的太多,却又一时不知道该先说哪个好,
      祁宗笑着看着妹妹,三年没见,小丫头长势喜人,已经出落得有模有样了。
      两人在石桌前拉扯了半盏茶的时间,忽而庭前来了一辆马车,吱吱呀呀地驶到近前。
      两人停下话头,看着车上下来一个男子,正是在城门前摇扇子的那位。男子看着祁宗笑了笑,拱手道:“祁将军。”
      祁宗看他识得自己,不好怠慢,起身行礼,:“大人是?”
      阿琢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竟忘记了要避一避外男。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本棕褐色的文书样的册子,递给祁宗:“在下右司郎中裴峋,奉旨监军。裴某之前未有随军经历,诸事不懂,希望将军不嫌我烦琐。”
      祁宗看了一遍,合上文书道:“裴大人奉旨监军,以后我们便是同军袍泽,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不解直接问我便是。”
      “没想到祁将军这样爽朗,那我就不客气地问了哈,”裴峋抬头看了看绵延的营寨,“陛下谕旨即刻启程,为何现在还未有拔营迹象?”
      裴峋这话一说出口,不止祁宗愣了一下,阿琢也愣住了,守在庭外的祁府的随卫本来是守着外人不让靠近,现在看形势有变,都齐刷刷地盯着庭内,
      裴峋的车夫咽了一下口水,一滴汗从头上流下来,我的好大人哎,你可真是……,叫我怎么说你,人家祁家是什么人家,你这样监军,我怕咱们俩能不能活着回建安啊,唉,真晦气,为什么带我来……
      祁宗回过神来,礼貌地微笑:“裴大人,我这亲卫虽然不算多,也是训练有素,现下申时末(快五点),即时拔营整装最快也要到戌时(7点),已近人定之时,连夜赶路兵困马疲,怕是不利于行。不如今夜修整,明日晨起拔营并不耽误行程。”
      裴峋笑道:“将军体恤兵士,自是无话可说,说到底将军才是一军主将,裴某不过监军,不该插手军务,只是职责所在,为防过失,今日未拔营之事还是要记录一下,总不能说我未尽监军之责。”
      说着掏出一个小本本,准备开始记录。
      阿琢听得火气直冒,“唰”地一下站起来,正准备张嘴回怼,祁宗一把拦住她,眼神示意她不要莽撞,转身道:“裴大人职责所在,这是自然,既然大人已出此言,本将应当听从。”说着唤来庭外副将,“传令下去,即刻整装拔营,连夜启程。”
      副将领了令回去,经过裴峋的车夫旁,斜着眼睛,鼻子里喷了一口气。车夫擦了擦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把帽檐拉得低的不能再低。
      裴峋笑着收起小本本:“如此甚好,也省去我一桩烦事。”
      他仿若这才看见阿琢一般:“啊,原来佳人在此啊,是我唐突了……”
      “大人误会,这是舍妹。安遇,和裴大人见礼。”
      阿琢是闺中乳名,只有家人知晓。她大名祁愿,小字安遇,取了随遇而安的意思,也是母亲的一番希冀。
      但此时的祁安遇一点也不随遇而安,面对眼前这个裴峋,她一肚子火气,碍于二哥在这,她敷衍着行了个礼,忍不住说:“裴大人年少有为,恐怕是不懂这世情冷暖,西北路遥,也不见有家人相送,”说着斜着眼睛瞪他。
      裴峋略拱手见礼:“裴某孤家寡人,比不得将军,十分羡慕。”
      阿琢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肚子气撒不出来,正想再说,却看见大哥和二嫂到了,她撇了裴峋一眼,不再理他。

      这天晚上自是离人泪洒当场,二嫂强忍着,就是才半岁的宝哥儿也是嚎啕不哭不肯撒手,阿琢也是眼眶里包着半眶眼泪,泪眼婆娑地看着,余光瞥见那个监军,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劲装,箭袖束腰,骑在马上,她嗓子眼里挤出半个“哼”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一幕正被祁穆看在眼里,他略一皱眉,阿琢只好低头看自己的鞋尖画圈圈。
      回程的路上,阿琢乖乖的随着二嫂坐马车,宝哥儿已然忘记了爹爹,又开心得玩闹起来,
      阿琢逗着宝哥儿,笑嘻嘻地说:“乖宝哥儿,咱们长大了可不能学你那爹爹,娶个美貌夫人放在家里光看,多浪费,总得日日陪伴红袖添香才对……”
      “阿琢!”二嫂恼怒地嗔了她一眼,脸色发红,方才难依难舍一时没有顾得及旁人,现在想来,真叫人看了笑话了。
      阿琢笑眯眯地靠在二嫂身上:“哎呀,嫂嫂身上怎么这么香,我上午还没觉着呢。”
      “真是讨打!”
      阿琢挨了一记靠枕,哈哈笑着,歪倒在软榻上。
      车外祁穆骑马在旁,听着车里的笑声,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车铃清脆悠扬,老马识途,祁穆也不急着赶路,信马由缰,想着祁宗此行。崤嘉关地势险峻,是出往域外的必经关口,这几年关外饥荒严重,听说之前边市一斗米已经叫价一两银子,可见日子确实不好过,
      因此西狄近来总是不太安分,频繁叩关,若是仅仅抢些财物也就罢了,偏未有教化,所掠之地尽皆屠戮,陛下半年前就已经下旨关了互市。
      想到这里,祁穆想起走之前父亲说內监透露的信息,说西狄这半年叩关更频,陛下此番严令祁宗即刻换防,应是有了一举歼灭的念头。
      眼下父亲领枢密使,自己在枢密院内承旨司领职,也算能解祁宗的后顾之忧,只是若是要全歼西狄,开支军费粮草,恐怕所费不少,看来少不得得和三司磋磨。若是以前倒还罢了,只是现下……
      祁穆闭目想着,去岁便听说陛下有所违和,今年看着比去年清减不少,怕是确有不好。
      太子性情温和,仁爱有余,常因不够决断受到斥责。
      □□贵妃盛宠不衰,贵妃所出的晋王年仅19,就已经封王,在陛下所有皇子中是唯一的,
      这两年晋王府不断拉拢朝臣,加之晋王妃之父乃是中书省侍中郗幸,得到东府的支持,东宫之位不稳已经是路人皆知的事。
      东府既定,朝中似乎都在观望枢密院的风向。
      父亲一向教导自己,军权向来是君王最为忌讳的,不结党是祁家铁律。
      眼下朝中局势未明,很多人都虎视眈眈,御史台的那些御史们都眼睛盯着四面八方风声鹤唳,若是磋磨三司,怕是又要有人捕风捉影。
      想到这里,祁穆忍不住叹了口气,倏而阿琢掀起窗幔露出一张俏脸:“阿兄,我们可不可以去探二哥啊?就像之前去泉州一样。”
      祁穆想了想说:“等过阵子吧,总得等他在那边情况稍定才稳妥。”
      景朝奉行的是兵将分离,祁宗能有三百亲卫还是陛下亲口赐予祁家的殊荣,看的还是父亲当年随王龙起的情势,到了崤嘉关,那里的守军……
      ……恐怕是要整顿一阵子的。

      祁宗这边日夜兼程,不出半月就已经抵达崤嘉关,当着监军的面,和当地守军交验虎符事毕,监军即返回建安,他才缓过来看这崤嘉关的情势。
      崤嘉关地处边陲关口,背靠兖州,民风彪悍,豪放至极。日头毒辣,西风漫卷,风起时,眼睛基本睁不开一张嘴就是一嘴沙子。
      陛下开国以来,崤嘉关一直由当地氏族姜氏把持。直到约十年前,看天下一统局势不可改变,才主动献关以投。陛下恩旨,仍由姜氏主持当地政务,只是重新派驻了守军守将。
      祁宗到了崤嘉关月余才算是摸清了当地生态。本地姜氏虽然投诚大景,但基本独立决断本地政务,本应解散的戍卫也没有解散,只是由官兵变成了姜氏的私兵,朝廷派驻当地的监察官员形同虚设。姜氏深耕边关多年,和西狄关系千丝万缕,只是碍于国势,不在明处。
      如此情势,边军守将也只能和姜氏互不干涉,只希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真正开战的时候不要背刺就谢天谢地了。
      祁宗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小跟随父兄南北征战,崤嘉关如此形势,将士们哪里有与西狄决死一战的士气。大家只会担忧害怕腹背受敌,出了关,若是战死,尚且壮烈,只怕是出关之时就是关门紧闭再不打开之时。
      若想一歼西狄一劳永逸,先解除姜氏的威胁才是应该做的第一步。
      不过在那之前,祁宗先着人在兖州寻觅了一处市井宅院,两进两出的小院子,虽然不大,却布置得温馨别致,兖州气候干燥,怕妻儿住不惯,还特意命人挖了小小的池塘,种下当地特有的水植,等一切收拾停当,已至初秋。
      祁宗想着,寒冬赶路辛苦,还是秋天过来安顿好为宜,这边上了一封军情折子,又给父亲和妻子分别写了信,差了可靠的人送回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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