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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大事不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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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将阿青寻来。务必问清楚,人往哪里去了,什么时辰走的?”
他看到那封信时一时气昏了头脑,如今见这浸血的舞衣,一下冷静了下来。不对,那不是她留的信。杜挽娘本就不是韶乐楼出身,自己更是没碰过她一分一毫。那信的内容,很不对劲。
更何况她走得这般匆忙,连这衣裳都是随手便放在这里,就连裴思的外袍都没还回去。
她哪来的时间写信。
他心下已有了不好的猜测。她一路而来追着他不放,都在寻那舞姬的线索。如今找着了,文书也到手,她莫不是等不及,先去了碎叶?
她可知道前路会有什么?官道过去后,前方尚有有荒漠沼泽,高山急流。单枪匹马,她会死的。
可一想起那封信,明知多半不是她写的,却还是气不过。想她自负死活,他替她瞎着急个什么劲。
他越是想越是烦躁,反反复复地拿不定主意,暗中痛恨自己那该死的良心。
明昭看着他家殿下面上红白交替,一时不知当如何才好。杜姑娘留给殿下那封信,他偷瞥了一眼,当真令人面红。
那信上头说,从韶乐楼到李付身边这些时日,空庭寂寞,孤独难耐,而李付独木难支,她觉得生活远不如从前,就此告别回乡。
他家殿下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更别说......这杜姑娘走便走,怎还污蔑人呢?
他瞧着李付的脸色,小心翼翼问:“殿下,我当不当去寻阿青?”
“去。杜挽娘出走,与今早之事脱不了干系,先去把阿青寻来问话。”
阿青不多时便来了,来时还给李付带了张纸,说是杜姑娘留的。
那纸叠了又叠,方方正正的。李付将纸展开,上面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感谢照顾,后会有期”。
他没来由的便露出了笑意:这才是她留的字。这几个字写得,非常杜挽娘。
这下连明昭都觉察出了不对:这两封信字迹全不相同,显然阿青手中那一份才真是杜姑娘留下的。那手上这一封行文缜密的信,又是谁留的呢?
李付顾不上这些,只心急问:“她可有说去了哪里?”
“回殿下,杜姑娘带了人去碎叶,已去了两个时辰。”
他一遍叮嘱明昭备马,一边问阿青:“带人?她带了什么人?”
“是......韶乐楼的舞姬。”
李付先前有过诸般猜测,她究竟是为什么要冒那般风险到使团来,猜测过康晋,也存着侥幸想过是不是为了自己。
可她竟是为韶乐楼的人来的。
他似是想起些什么来。想起她从进使团的那夜与另一人配合的舞。想起昨夜明昭刺伤舞姬时她又急又气:“可是昨日刺伤的那一个?她究竟是何人?”
“不是昨日那位。”阿青答:“殿下若想知道始末,还是亲自去问杜姑娘吧。”
李付不置可否,只是接着往下问:“她走了多久了?”
“回殿下,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那是他刚离开,她便走了。这么点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她若是走官道,这会儿也该过了沙鉢城,往冯洛去了。再往下走,便是耶勒城与俱六城。
令人忧心之处在于,俱六城通往西,途径大片沼泽,必须得绕行至轮台。杜挽娘带着那舞姬没有文书,未必会走官道。她若是不知此事,横冲直撞,说不定折在那里。
算算时间,她已行至中途。也好在她带着的那舞姬没有文书,按理进不了城,遇到途中几个守捉城都需得绕行,那耗时或能稍微久些。
她今日应到不了俱六。事不宜迟,他立刻就要出发,连夜追赶,当能赶上。
说话间,明昭已整理好了马匹。李付叮嘱:“查清楚另一封信是谁写的。我先去追杜挽娘,想法子在她进沼泽之前拦住她。使团中的,你二人记得查办。还有,去知会裴兄一声,让他派些人手去俱六城,明日一早,俱六城西门相聚。”随后便策马往城外而去。
留下明昭在原地苦着脸:这才回来没两天,殿下这便又要走。这次又要离开多久?
殿下自识得杜姑娘,连行事都变得如她般不可揣测起来。
这差可真是越来越难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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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州往西而去这官道称碎叶道,虽说是本朝新修,但鉴于行商大多会选择由西州而来,而庭州往西这条道多作军用,沿路大多是些守捉城,平日里颇为冷落。
杜筠沿路而来,竟也没见着什么人。
她自长安往西域这一路,大多不是跟着商队便是跟着使团,再不济也有杨昢与她同行。如今只身上路,只带了个不堪信的舞姬,她心下实在也不大安定,总觉得要出什么纰漏。
只是沿路走着官道,只要她将那舞姬捆结实了,又还能出得了什么纰漏?她暗自怪自己多心,给自己壮胆:行走在外,总有落单的时候。杜筠啊杜筠,比起往后的风暴,眼前独行个官道,能算得上什么?
如此一边不安一边策马,倒也赶在城门落下之前赶到了俱六城。今夜在此歇下,明儿定能到张堡城。
到时自有商队络绎自西州而来。两条路在轮台处合二为一通往碎叶,往后的路便热闹起来,不必慌张。
她定了定心,准备进城。
守城的见前头来了车马,打起了精神。平日这条路少有人走,若不是军爷,那便是外头镇上来的小贩。前头这车马瞧着并不眼熟,倒像是生人。二人长枪一挡,便将车拦了下来。
“从何而来,可有过所文书?”
杜筠见这架势,便知今日不好糊弄过去,只是打着马虎眼,将准备好的托词奉上:“军爷还请看。小的是长安来的,要到康居去。此来是受鸿胪大人之托,遣送一个人犯。是康居来的奴籍,唤崔狄娅。”
说罢撩起车帘,隐约香风弥散,露出一个蒙面美姬的模样。
那二人常年驻守守捉城,哪见过这阵仗,一时看得移不开眼,盯着看了半天,又强制挪开视线。二人迷糊之际,杜筠顺势将过所文书取回,问道:“二位大人,小的可否过去了?”
那人光顾着看车内,哪里看得进文书上都写了什么。方才眼中看着文书上密密麻麻的字,脑中想的却是旁的东西,只记得大体似乎都对得上。现下杜筠将文书收了回去,他也不好意思再要回去重新看过,惹人嗤笑。只得硬着头皮,干巴巴问:“鸿胪大人托付的,可有证据?为何押送?”
那二人面面相觑。康国使团这会子在庭州,确实听闻顺道有鸿胪寺的人同路而来,确有那么回事。
“大人请看。”杜筠轻车熟路地掏出杨昢给她的那块牌子来:“那位大人托付之时,特意嘱咐明日一早要将人送到轮台去,为此还特意给了牌子。小的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还请军爷不要为难,耽误了大人的事儿,小的实在担待不起……”
那二人嘀咕了一阵,似是在商量些什么。良久问了一句:“鸿胪那位大人是做什么的,你可知道?”
杜筠答得半真半假:“听闻是丝绸使,只知大人身陷使团之中,许多事情身不由己,无奈之下这才差了小的来办这桩事儿。若是事成,大人定记得二位军爷的功劳。”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是难辨,何况她到底拿出个货真价实的鸿胪牌子来。守城的哪里辨得清,也怕当真耽误了什么事,不敢阻拦过多,只问:“来城里干什么,待多久?”
杜筠答,过路往轮台去,只去城里借宿一宿,什么都不做。这却是真话。
那守城的听闻她一早便要走,便也不再多作为难,只道一句:“一刻钟后宵禁,速速寻店歇下,不要惹是生非。”
****
杜筠坐在客店房中,与那捆得结结实实的舞姬四目相对。
这一日漫长而疲乏,她实则已没有了力气。只是靠在榻上,随时都要睡过去了。可她还惦记着,有些话,在到碎叶城之前,她需得与那舞姬问清楚,于是强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那胡姬说几句。
她不是个擅长问话的。这一路上与范玉儿也好,审讯舞姬之时也罢,她已认清了这一点。可她擅闲聊,这些年在外头厮混,又在市井之中经商,深知互关紧要的闲话能让人放松警惕,有时反而更能谈出有用的话来。
此刻她倚在那里,似不经意:“同行一路,还不知姑娘芳名?”
意料之中的,对面并没有应答。
她也不恼,只是慢悠悠地自说自话:“阿里曼大人的使徒,难道没有姓名?”
“姑娘不必这么防着我的,我不是祆教中人。”她拼命动着她那转不太动的脑子,想着要如何说服她去:
“你瞧,我是个中原来的学者,跟着使团往康居去学习那里的风土人情的,待我回到中原,便要就此写一著作。
我们做学者的,万事万物讲究一个客观与公正。中原的粟特人大多是祆教徒,阿里曼的使者从前我从未接触过,却觉得有些意思。
不如你给我讲讲这暗黑为何该胜过光明?或许祆教徒当真有你们眼里那般十恶不赦,那万事万物都该颠倒了去才对!人们就当在夜里醒来,白天睡去。你说是也不是?”
她说罢这一通话,心下觉得当真是倒反天罡,自己如今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说得出口,不由对自个儿平白生了几分敬意。
只盼这舞姬从小长在深渊不谙世事,能听信了她的鬼话才好。
她见那舞姬面上松动,追击道:“若有冤屈,姑娘便当与我讲,我才好回中原去为你们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