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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香饵雪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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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鸾回看着书,忽而感到一阵饥饿。
铺天盖地的大雪中,飘来了阵阵浓郁的肉香。
像有金黄滚烫的油脂,在舌尖上爆开,让肠胃猛地一阵抽搐。
可放眼望去,都是大雪,冷得冒白烟,连道人影也没有,怎么会有烤肉味?
楚鸾回看了片刻,一个不妙的念头掠过,一头扎进了堆成小山的药书中。
同样的异香,也飘到了不远处的玄天药堂中。
楼飞光坐立不安,一手牢牢按着肚子。
百里舒灵还在专心地剪百草窗贴,百里漱却忍不了他,道:“呆木头,你做什么?地铺打久了,好好的床榻就睡不了了?得亏小灵把地方腾给你。”
原本楼飞光作为护卫,应该是在外间睡草席的。百里舒灵怕他冻死,强拽着他进屋,三个少年凑在一起,正儿八经地守起了岁。
吃了娇耳冰锅,打了叶子牌,看了皮影戏,百里漱还拿种子做了一串小花炮,互相丢着玩,两个少年头发都炸得竖起来了,百里舒灵脸上也熏黑了一片。
到了后半夜,玩累了,三个人就窝在一处,剪起了窗花。
只是楼飞光剪出的窗花,就跟狗啃过似的,早早被撵到榻上歇息去了。
被百里漱嘲讽了一通,楼飞光却还是面色纠结,用力揉肚子,发出一串响亮的咕咕声。
百里漱难以置信道:“不是刚吃了一大盆娇耳么,你又饿了?”
楼飞光摸了摸后脑勺,难得有些尴尬起。
三人贪吃娇耳冰锅,风卷残云,一个个都吃撑了,两个药修还知道消食,他却是实打实撑吐了的。
这才隔了多久?肠胃疯狂地蠕动,仿佛吞了个漩涡在肚子里,将一切都卷空了。
楼飞光老实道:“我真饿了。”
百里舒灵咦了一声:“难道木头还在长个子么?”
“个子不见得长,却长了肚子,”百里漱笑话他,忽而吸了吸鼻子,道,“好香,什么气味?谁在外头烤羊吃?”
闻到那气味的一瞬间,三人的肚肠同时爆发出一串雷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臊得通红。
楼飞光道:“好饿!”
百里漱将草药一甩,袖子一挽,叫道:“吃!”
三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地窖里那几头灵兽来,肉质鲜嫩无比,腔子里还抹了香料。
百里舒灵馋得直咽口水,却还有一丝理智:“漱哥,你鼎里的灵菌和药参还没吃完呢。”
“都吃腻了。”
百里漱咬了咬牙,知道地窖里的东西不能随便动,只好去外间搬药鼎。
没多久,外间就哐当一声响,紧跟着百里漱的怒骂:“饿疯了吧,没见过菜叶子?”
楼飞光问:“怎么了?”
百里漱怒冲冲地掀帘进来,道:“遭贼了!房门破了个洞,有人把鼎里的灵菌都捞光了。”
“啊?岂有此理!”
楼飞光拔剑冲出去,左右看看,贼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房门上的黑窟窿,让风雪直灌进来,比先前浓郁上十倍的香气,几乎带着惊悚的意味。他打了个哆嗦,蹲了下去。
“木头,你怎么了?”
“雪……”楼飞光道,抓了一把雪,嘴唇反常地发红,“这雪就是香的!”
世上怎么会有烤肉味儿的雪?
楼飞光神情恍惚:“我好想出去看看……好饿!”
眼看他就要起身,百里舒灵捏了个诀,把窟窿堵住了。可那怪异的浓香,依旧在室内缭绕。
就在这时,房门有阵法的光芒流转,和怪异香雪同时到来的,还有城主府的一道禁足令!
“不得外出。”
“非断粮三日,不开地窖。”
断粮……还要整整三日?
街巷里的黑甲武士,已经开始铲雪。雪势正猛,此举却并非杯水车薪。各处、各时的雪,都被封进了法器中,秘密送往药行巷。
城主府中,鸣冤录摊在寝殿长案上,血光弥漫,一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饥”字。
千家万户,都在突如其来的饥饿感中挣扎。
谢泓衣看了片刻,不详的预感果然成了真。
这一次的攻势,是从雪中来的。
他已经半辟谷了,身体依旧有了变化,说不出的空虚。
修者也无法豁免。
食欲甚至会变成更瘆人的欲望。
巨犼还盘卧着,有一会儿没甩尾巴了。突然,一条粗糙而强韧的东西,缠在了他的腰上,鳞片一片接着一片张开。
“松开。”谢泓衣道,用力一捏它尾巴尖。
巨犼却像被逼急了,猛扑过来,强悍的兽躯跟膏药似的难缠,绕了他好几圈,后肢抵着大腿,尾巴尖都挤进了指缝里,勃勃地跳动。
那双金红色的眼睛抵在面前,瞳孔随着呼吸,一阵阵地紧缩,汇成残忍的光束。
“霓霓,”单烽道,“你好香啊。我想好要提什么要求了。”
谢泓衣抓着它左右须子,绕过獠牙,在嘴上打了个结:“不准。”
犼兽的后肢往前一挤,倒扣的膝弯,横在小腹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股股滚烫的呼吸,都扑在他颈上,顺着寝衣灌了进去,胸前的布料被吹皱了,腰上的贴得更紧。
他头一回觉得,寝衣薄得像纸。
单烽道:“霓霓,说好的,一个要求,不许耍赖。”
谢泓衣道:“你神智不清,现在的要求,我做不到。”
单烽压低声音:“你做得到。”
那声音让人心里发紧,谢泓衣道:“饿疯了,就去念清心诀。”
“饿?我不饿,还能吃了你不成?”
谢泓衣道:“你没闻到外面的香气?”
巨犼道:“我风寒,鼻塞,只能闻到你身上的香气。”
这家伙咕噜咕噜地,在他耳边说鬼话,谢泓衣被一股热气逼得心烦,朝它鼻子尖上扇了一掌。
礼尚往来,他颈上也被重重舔了一口,那根须子勒在颈脉上,淡淡的血腥气沁出,让二人齐齐一颤。
巨犼的獠牙都暴突了出来,整张脸孔,把谢泓衣牢牢抵住,用力舔那道伤口:“我不吃你,很简单的要求。”
“连中了招也不知道?你现在不正常。”
“把眼睛蒙住,让我亲你。”
谢泓衣后脑猛地一麻。
黑暗中的触碰……
仅仅是想到,就让他一阵反胃,影子呼啸而出,把巨犼掀在一边,这才挣脱出去。
“你们火灵根,果真无耻!”
巨犼道:“我无耻,和火灵根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能亲你。”
谢泓衣静默了一瞬,就被巨犼缠住了,滚烫的舌头在颈窝里乱舔。他喉结急促滚动,几乎从单薄皮肤底下跳了出来。
猎食的意味太重了。
单烽想吃了他。
谢泓衣一手抓着獠牙,牢牢扳着,手心都被浸湿了,肌肉强韧的舌头,倒刺密布,像无数根烧红的钝针,还转着圈儿地拍他脸颊。
“霓霓,霓霓,让我亲一口,不会很深的。”
说是嬉戏,可那双金红色的眼睛里,却放射着凶光,只要他有所松动,就会被一口咬断喉咙!
谢泓衣手掌一张,帘影劈头盖脸蒙在巨犼头上,捆住了,让后者低沉地咆哮了一声。
“不是现在。”谢泓衣道,“变回来。”
犼兽得了允诺,立刻消停下去,把脑袋搁在他身上:“这样也能说话。”
谢泓衣道:“关于雪牧童,你知道多少?”
“小矮子,不够塞牙缝。”
谢泓衣道:“变回人脑子。”
单烽很不情愿,又赖了一会儿。灯笼早就灭尽了,黑暗中,男人的身体取代了兽躯,厚实的毡毯围住两个人,一条手臂揽着谢泓衣,灼烫的体温,很快让后者身体紧绷。
在某种程度上,人身比兽躯更令他抵触。
单烽道:“我的朋友见过他,在白云河谷一带放牧,手下有不少白猪、白羊、白牛。”
谢泓衣道:“你的朋友是不是消失了。”
单烽一顿:“我那个朋友,功法很特别,世上能让他栽跟头的,不超过三个人。”
谢泓衣道:“是吗?你又怎么知道,雪牧童不是他的克星?”
单烽道:“雪牧童能把人变成牲畜。中招的人,无法求救,小还神镜也记载不了。但眼下,有了两个例外。
“羲和弟子金元贝,中招后,想逃跑,被雪牧童撕碎了,又经历了几次轮回,和其他残魂长在一起,无法逆转,红莲业火也净化不了。这是最差的结果。另一个就是不周。”
谢泓衣道:“不周没进过六畜轮回袋。”
“六畜轮回袋……”单烽道,“袋型的法器,范围不大。他是因此逃过一劫的?”
谢泓衣道:“抓他的是雪伥,看中他的血统和样貌,想向雪牧童献媚,但是下手太狠,伤了品相。和他同批遇难的修士,另有十五人,没有惨叫声,但消化这些人,花了两个时辰。”
单烽道:“这么邪门的法宝,往往不是一碰就死的,而且范围不大,愿者上钩,否则,他手底下的冤魂,就远远不止这些了。”
谢泓衣点头,道:“诱饵是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窗外一片漆黑,天地间,只有浑厚而可怖的风雪声,像从洪荒而来。
单烽道:“无论是什么,洒下来,就要拖足时间,别咬钩,看谁熬得过谁。”
在众人看不见的暴风雪中心,一只属于孩童的手,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饵料,撒在半空中。
穿粗布短衫的孩子骑在白牛背上,晃荡着双腿,嘬着嘴唇,仿佛以灵谷喂食着飞来的鸟儿,他身周漩涡般的大雪便挟着冲天的肉香,向影游城席卷而去。
“嘻嘻,嘻嘻,牛儿,马儿,羊儿……吃饭啦!”他道,“吃了我的香饵雪,可要变得白白胖胖才好呀。”
他身畔不远处,一座祭坛已拔地而起,冰髓雪钉钉在坛心,带来极度森寒的压迫感,仿佛看不见的冰穹倒扣在天地间。
羲和历天刑二十一年,正月初一。
一日之内。影游城城中各户的余粮,已耗枯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