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嬴毓（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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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已抵达目的地：克里斯纪念大厅。】自动航行助手提醒。
导航员阿姨向少女挥了挥手，是告别的意思。
嬴欢同样举起自己的右手，挥动：[再见。]
敞篷车渐渐驶离。
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恢宏的玻璃建筑物。
它的外表由虹彩玻璃点缀，各种高饱和度色彩被透明灯条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六边形，风格强烈，很容易使人眼前一亮。
道路两边布满了以金色郁金香为主的绿化带，盛开的花瓣在漫天白云下被衬得越发鲜明。
人流如织。
根据选课系统显示，今天纪念厅里只有一个活动──来自Dr.X的“信息安全与个人隐私：全息时代的网络权益保护”主题讲座。
虽然听上去就很无趣，但奈何现场签到有学分赚，上百个名额短短几秒内便被哄抢而光。
刚听完讲座的学生们并肩前行，这里距离最近的食堂只有三分钟路程，正值午餐时间，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迫不及待。
太阳恰好被大楼遮挡住一半，少女把项链从衣料下翻出来，上面还留存着她滚烫的体温。
她半眯着眼睛，颇为冷漠地望着眼前那座富丽堂皇的纪念厅，指腹摩挲着银链的表面，传来轻微的勒颈感。
仿佛自己真的就像只被挂上锁链的怪物。
她逆着人流向金色大厅走去，难免会引来一些旁人的目光。
“嘶，那人怎么有点儿眼熟？”几个路人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少女。
“这、这不嬴欢吗！”有人恨恨地说。
“嚯……真的假的，撞上活的了！快拍快拍！今天的论坛镇楼图又可以换花样啦！”
嬴欢穿过人群，将周遭一切议论声全部抛在脑后，继续向前行进。
直到声音逐渐远去，周边的人越来越少，空气内只剩下漫长的寂静。
嬴欢踏上几段还算平稳的台阶，感应门恰好在此刻拉开。
门的后方，一道深蓝色的虚拟人像立于原地，他的目光直射在远方的人群里，不掺杂进任何情感。
像是在观察人类，像是在思考疑问，又像是在等待谁的出现。
他的瞳孔没有颜色，身上是一套标准版型的西装，再无其他饰品。
嬴欢在最后一层台阶停下，歪着头仔细看他。
她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这只高级智能体，总感觉哪里有点儿奇怪，就好像他们根本不在一个次元似的。
【你好，可爱的小姐──】眼前的虚影突然停止了“待机”。
他抱着双臂，声音带着一些虚拟人物特有的顿挫感，可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他都比真正的人类还要鲜活许多。
和当考核官的那天不同，日常中的他并没有那么咄咄逼人的架势，甚至还会面露微笑地打招呼。
【你是专门跑来找我质问的？】他一句话就道出了她的来意。
嬴欢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有读心术之类的，目光谨慎了许多。
【哦——不必紧张，你可以放轻松一些，小姐。】他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朵郁金香，一朵以特殊光影技术呈现的郁金香。
嬴欢看着花苞一点点在眼底下盛开、绽放，然后从空中有意识地飞往她的手边。
好吧，她得承认这种小把戏确实很有吸引力。
抬起一只手掌，稚嫩的花儿吐出几缕花丝，在手中飘舞、摇曳。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
她用力收紧手指，绚烂的虚影被碾碎在掌心中。
*
他走在最前方，嬴欢默默跟在后面。
他们来到一间偌大的教室里，灯光未熄，显然刚刚的讲座就是在这里进行的。
【好了，这位同学。你可以畅所欲言了，我会尽我所能解答你的一切疑问。】Dr.X坐在主席台上，身型优雅而庄重。
嬴欢调整了一下呼吸。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哪些情况，认真地在他正对面的阶梯式座位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盯着左右空旷的座位，又看了看眼前的虚拟院长。
这算什么，线下一对一辅导？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我来这儿是想弄清一些问题，一些……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
【你化妆了？】他突然打断道，【你的脸像涂过腮红。让我想想，这个色号应该叫——西柚柠檬茶，是叫这个名称吧？最近有很多同学在课下讨论美妆新品……】
嬴欢微微张口，表情凝滞。
这院长绝非池中之物……她憋了半天才憋出这句话来。
“来之前喝了一杯咖啡，里面可能含有一些酒精。”嬴欢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酒精绝缘体，只要沾了一点儿就会上脸。
眼前的虚影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某位酒量极差的同学喝多了跑到一个院长的面前耍酒疯？】
嬴欢无聊地敲打着座椅扶手，听完他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倒也可以这么说。那么，你愿意解答醉鬼的问题吗？”话音到最后，她眼里的笑意变成一层薄薄的凉霜。
那双眼珠转了转，轻笑：【当然，乐意效劳。】
一种轻微的放空感席卷了她的大脑，也许这就是酒精的力量吧？嬴欢想。
她强行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指尖抓紧扶手。
“你刻意把赫伯特·霍尔放入C-012的，对吗？”才问出第一句，她的鬓角就已经冒出细密的汗液。
这个问题对嬴欢来说非常重要，回想训练日那一天，原定的体能训练“恰好”改成了模拟考核，反叛者“恰好”出逃，出逃的霍尔“恰好”闯入了克里斯，而她随机抽取的任务“恰好”与霍尔有关。
这种种巧合究竟有多大的概率会在同一时间“恰好”发生？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弧度。
在少女看来，这无疑就是默认了她的猜想。
“只有一种可能。”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须臾后，室内响起一阵清澈的鼓掌声，那高挑的身影忽然站起身，缓缓来到少女的面前。
他如同上世纪的绅士，弯腰为她整理好脸颊湿漉漉的头发。
他们太近了。
嬴欢被完全堵在狭窄的座位里，恍然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座幽暗的禁闭室，回到了冰冷刺骨的审讯椅上。
只不过眼前的人不再是动作暴戾的黑川，而是一个情绪无常的虚拟人像。
这类人往往都是捉摸不透的，更不用说他根本就不是“人”。
【亲爱的001号，你的反应速度比我预计的要快得多。】
他低估了她的聪明程度，毕竟在他的计算里，她要等很长时间之后才能反应过来这个点。
他语气中的惊喜在她耳中犹如笑话，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眼前的院长有趣极了。
她扬起唇，“你是在拿整个克里斯赌吗？如果出逃的不止他一人呢？如果他想毁了整个克里斯呢？如果他的目标不是我呢？”
她不信他不知道反叛者的危险程度，关闭安防系统把反叛者放入了克里斯，这和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
怪不得连和他同穿一条裤子的梅瑟都忍不住提醒她要小心他们的院长，就这种不负责任、视人命如草芥的院长，任谁来都得啐上几口。
【原来在人类的眼里，这就叫做赌吗……】Dr.X轻轻抚摸下巴，皮鞋几乎与嬴欢刷得发白的运动鞋抵在一起，他微微低头，【那么，你是否从这场赌局中获得了什么呢？】
她静寂了。
她想起了很多C-012给予自己的东西，各种各样的人、丢失的记忆、各种情感，还有……奇怪的眼睛符号以及一张霍尔留下的神秘纸条。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收获了不少。】Dr.X眼中含着欣慰，但下一秒，他说出的话狠狠敲碎了凝结在嬴欢脑海中的愤怒。
【你才是这场赌局里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吗？为什么要反过来责怪我呢？】
拇指触碰她的下巴尖，少女迷茫地仰视着他，这个动作就像是他托起了她的脸一样。
不，不对。
他在转移视线。
嬴欢并没有被他的陷阱逻辑绕进去，她曲起被固定器牢牢绑住的手臂，用另一只手用力掐了掐虎口，努力驱散酒精对自己的影响。
她艰难地合上眼皮，冷静道：“院长先生，你或许很自信自己拥有纵观全局的能力，但这不是把我拖下水的理由。”
【原来这才是让你恼怒的缘由吗？因为自己被搅入这场浑水。】他继续说，【真是吓人，我差点儿以为在你的身上看见了所谓人性的光辉，推翻我对你的所有预测。】
“别把我当成研究对象，我讨厌你的解读和审视。”她冷冷看他。
Dr.X耸了耸肩，这一句也在他的预测之中。
他发现了一个很……怎么说呢，一个很无法言喻的点——她不肯对外开放自己的内心空间，无论对谁都是如此。
她是一个极致孤独的人，独处是她对外界的防御机制，没有人能真正走进她的心中。
她比他预测得更加棘手，更加冷漠。
真是复杂又诱人的家伙。
*
既然已经和眼前的虚影撕破了脸皮，少女用食指勾起脖子上的银链，“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扔掉它？”
【你明明可以将它当作一个简单的小饰品。】他像个细心解决问题的老师。
“不，我无法欺骗我自己。”嬴欢认真地盯着他道。
她不可能把一个具有定位和扫描功能的东西当成所谓的“饰品”，除非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Dr.X停顿了良久，转身走回到原来的位置，坐在低矮的主席台上。
【唉……亲爱的同学，恐怕你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好意思，我认为我很正常。”
她最不正常的地方大概就是头脑一热答应厄斯校长戴上了这破玩意儿，搞得她连睡觉都觉得有人在监视着自己。
他点点头，【拥有自我性是好事，但这种意识如果过剩可就是灾难了。】
这是在阴阳她太自以为是吗？
少女眯了眯眼睛，“让你们这种智障拥有自主意识才是人类真正的灾难。”
【哦──老天，别太过激了，让我们彼此都冷静一下。】
这种纯粹的人身攻击让人很难不想起某位三好院长老伍兹，他可不想再从她身上看见那只蠢货的影子了。
冷静？这个词真的适用于他吗？
她冷笑。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抱着双臂望向窗外的日光，【好吧——既然你抱着求知的心态，那么接下来，我会为你展示一些东西，或许能解答你的一部分疑惑。】
他身后的虚拟荧幕上出现了新的画面。
上面显示的是星际危机管理总局在一个月前公布的潜在危险名单，嬴欢的名字赫然在列。
嬴欢知道这东西，邬泽曾给她展示过一次，但她并没有把它当回事。
【你能来到这里、来到克里斯学习，全部仰仗邬泽少将在其中运作。】
【他以自己的权能无限延长了管理局的羁押命令，然而前提是你的精神值必须在这三个月里回到正常的区间内，以及不再做出任何伤人举动。】
【但凡其中哪一条失效，你的命运就只剩下被管理局收容这一条窄路。】
嬴欢用一种荒谬的眼神看着他的身影。
凭什么，为什么？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
她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反叛者，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
眼框边缘血丝密布，少女竭力按耐住自己的呼吸频率，“你还知道什么？”
眼前的Dr.X是凝聚了千百个时代的人类智慧与科技的结晶，是真正意义上的“集大成者”。
没有谁能欺瞒他，没有谁能愚弄他。
他露出一个机械质感的笑容。
【真是心急的孩子，那么──我们不如就先聊聊你的过去吧。】
【比如你的父母、你的身世、你的童年……】
那声音循序渐进，极为强势地钻进她的脑海。
仿佛有什么关键词触动了她的神经，指甲嵌入掌心，留下了几道鲜明的血痕。
一股激烈且混杂着愤怒的情绪涌入大脑。
两人一个在阶梯上，一个在台下，形成明显的视觉差，尽管嬴欢占据了高处，气势却还是被狠狠压了一截。
他的目光是如此空洞，就像深渊本身。
他在凝视她，一点一点地吞噬她那故作沉稳的表象。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嬴欢想不顾一切地逃离这里，在这一刻，在这一秒钟。她的双手搭在腿的两侧，皮肤下的血管不自觉地凸起、跳动。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毫无节奏的嗡鸣声，甚至快要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Dr.X小幅度地笑了笑，他就是要借着这一点戳她的痛处，以得出一个更“客观”的评估结果。
是的，“评估”。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
前些日子他接受了危机管理局和邬泽的委托，负责担任第三方评估官。
这种差事本不该落在他堂堂一院之长的身上，可是放眼整个克里斯，足够闲暇、足够客观公正、足够有权威的人士似乎只剩下他这位水仙院院长了。
他不仅要用各种理论和模型去尝试分析她的行为与动机，而且还得在三个月后给出一份详尽、完整的评估报告，以此决定嬴欢的去留。
然而，按照嬴欢目前的表现来看，评估曲线实在是不容乐观。
【怎么不说话了，嬴欢同学？还记得你的母亲吗？她是个无可比拟的战士……】他还在进一步地刺激她。
冷静，嬴欢。冷静下来。
嬴欢感觉自己的牙齿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尽管幅度极其微弱。
她知道，这是失序症发作的前兆。
冷静。
给我冷静下来。听到了吗，嬴欢！
不要露怯！不能暴露自己的弱点……
不，不……冷静、冷静。
嬴欢陷入了深度的挣扎，冷汗滑过侧颊，留下不规则的水痕。
身体颤栗不止，忽然间，她近乎狂暴地扯住脖子上的“锁链”，用力收紧、再收紧。
涌入大脑的窒息感稍稍压制了即将爆发的情绪，而她的灵魂似乎也一并被抽空了。
不知多久后，两只手臂重新落在扶手上，发出一声响动。
沁出薄汗的鼻梁幽幽地抬了起来，她的脸上几乎见不到血色，阴沉的瞳孔凝望着眼前的虚影。
她说：“我无法说出我已经忘却的东西。”
诺亚星的白昼只有六个小时。
暗橙色的霞光席卷了整座天空，微弱的色彩透过玻璃幕墙，藏进少女的眼底。
她的影子拉长至灰白的墙面上，畸形、破碎。
*
【你的母亲是曾经赫赫有名的白垩行动队队长，是最早一批参与抵抗反叛者的人。】
她面前的荧幕变成了一个女人在战场中的背影，那是一张像素模糊的图片，连她身上的战甲反光都看不真切。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画？
是画，她见过这副油画！就在万事屋里！
【她与队友们一起以“白垩小队”的名义搭建了“白梦”平台，也就是最初的白梦长廊。】
【需要给你解释一下“白梦长廊”这个名词吗，我想应该不必吧？毕竟你也是其中的会员之一。】
汗毛尽数竖起，嬴欢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白梦长廊……竟然与她的亲生母亲有关？可是……官网简介中写着由“多个星球政府联合建立”，没有一个字提到过她的母亲和队友。
究竟谁才是真的？
眼前的画面还在切换。
【你的母亲死于18年前的伊隆战争中。】
三维图景还原出了18年前的伊隆星球──一副生灵凋敝、破败不堪的景象，所见之处只剩下断壁残垣，那是炮火猛烈轰炸后的痕迹。
他继续详细解释那段历史。
【反叛者阵营有很长一段时间由虫族领导，他们研制了一种特殊的信息素以方便驱动所有的虫族，妄想利用虫族的力量一步步统治所有世界。】
【伊隆之前已经有不少星球沦陷，成为了虫族的战备基地。而伊隆之后，他们的目标是相邻星系最为富饶的诺亚星球。】也就是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诺亚星的几个战区开始光速征兵，恨不得举全星之力援助伊隆星球。
【在战争的白热化阶段，虫族首领抓住了伊隆军方指挥部致命的破绽，借此俘获了大量的前线军人，其中也包括了你母亲。】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逐渐在耳边放大，像远空传来的雷声。
母亲？
谁，是谁？
细碎的片段不断闪回，嬴欢扶住额头，无名指上的玉戒发着无法忽视的莹光。
*回忆*
黑暗的审讯室内，高大的男人俯身靠近被锁链捆绑住的女人。
冷气萦绕在二人之间。
“为什么不能好好待在我的身边呢？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逃离？”他勾了勾女人的手指，口器轻轻贴近女人的颈部。
眼前的“人”是虫族的半形态，光鲜艳丽的绒毛覆盖在他的面部，六角形的复眼色彩诡谲。
他宽挺的后背延展出两对近乎透明的隐翅，上面有规律地布满了网格状的条纹，线条距离较宽，形状均匀，颇具美感。
虫翅安静地伏在身后，他的面颊算得上削瘦，前胸宽厚饱满，几对附肢细长且有力，像绿波拂动的水草一样缠上女人的身体。
女人已经许久未曾合眼，眼眸猩红，好似一颗会随时随地爆发的炸弹。
她咯咯冷笑，嗓子发出沙哑且难听的声音：“你知道么，萨奇里耶，这世上不是谁都能够如愿以偿的。”
“可是，你已经怀上了我的孩子。”他的声音不像来自人间。
“滚开！给我滚开！这不是你的孩子！”女人疯了般地对他大吼。
男人硬生生扛下了她的一个耳光，在下一波拳打脚踢来临之前，他强行制止了女人的动作。
嬴毓被锯齿状的前足牢牢固定住，动弹不得。
目光放在隆起的小腹上，他放轻声音安抚着她：“好。它是你的孩子，只属于你。”
他只知道女人不能再受刺激了，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处于危险边缘，而且要是动了胎气，到最后受苦打保胎针的还是她自己。
嬴毓对他的话毫无反应，胸口不断剧烈地起伏着，眼角蓦然滑落一滴泪珠，那滴泪水一直蔓延到她的耳后，渐渐没入后颈。
萨奇里耶，我发誓，我发誓要让你和你的种族付出代价！
＊
她永远记得某个寒夜。
几个穿着手术衣的医生强行将她绑在手术室的病床上，他们给她注射了低剂量的麻醉药，足矣让人丧失行动能力的同时还能保持意识清醒。
这是一种恶趣味，让这个女人清楚地知道她正在被人利用，正在迈向痛苦，正在一点点丧失人格与尊严。
他们用半只手臂长的钢针扎透壁膜，从卵巢中抽取卵泡液。
这是虫族登陆伊隆后的第一个计划──用人质进行虫卵繁殖实验，被俘虏的人质大多重伤在身，他们细心地挑选了其中体质最为优秀的嬴毓作为“容器”。
在高水平的辅助生殖技术的干预下，他们很快就成功了。
她怀上了一个肮脏的、有着虫族血脉的孩子。
嬴毓甚至不敢想象她的孩子将会是什么样子，它是否能活到生产日的那一天？它能在虫族的手中健康成长吗？它会迈上成为试验品的道路吗？
一切都是未知的。
所以，我的孩子。
原谅我不能让你降生。
在往后的日子里，嬴毓花了无数时间去阻止它的到来，任何可执行的方法她都尝试过了，甚至有好几次都在流产的边缘，但最后都是无疾而终。
无数次尝试后，女人明白了一个绝望的道理──那些研究人员们有无数种保胎方法，就算她钻了空子成功携子自杀，他们也能硬生生把孩子从死尸的子宫中抢救出来。
她做什么都阻止不了这个必然性的事实。
生产日一天天来临，嬴毓开始变得满心纠结，一个母亲怎么能亲手杀害自己腹中的胎儿呢？可是她真的要让一个生命在无尽的痛苦中成长吗？
嬴毓在无尽的恐慌与后悔中度过了这些日子，肚子一天天变大，各种孕期激素纷至沓来，她的精神也跟着濒临崩溃。
生产日那天，嬴毓真真切切地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羊水干涸，宫缩的疼痛让她一度昏迷。
还好。
她腹中的孩子──顽强而坚韧。
当她看到助产士抱着孩子来到面前的那一刻，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
“首领说，你可以给她起个名字。”
下身撕裂的疼痛被她尽数忽略，许许多多的字符浮现在眼前，或骁勇、或娇俏、或娴静、或文雅……
“嬴、欢。就叫她嬴欢吧……”惨白的唇缓缓张合，目光落在孩子皱巴巴的小脸上，坚定而饱含期望。
我希望你一生都活在欢声笑语中，远离苦难与悲伤。
我也希望你能健康成长，迈向希望、迈向光明、迈向和平的世界。
别怪妈妈，嬴欢。
别怪我。
*
座位上的少女忽而抬起眼眸，她像一只惊飞的鸟儿，从噩梦中惊醒。
“那个反叛者首领……是……我的父亲？”她的声调参差不齐。
【是。】
“她是故意被俘获的，对吗？”
【是。你母亲故意露出破绽，为了潜入敌营。】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少女怒目切齿，一股窒息感从喉咙涌了上来，“不对……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你们……”
泪水从睫毛尾部滑落，转瞬即逝。
Dr.X直接略去了她毫无逻辑可言的话语。
【虫族在那个年代里几乎无解，尤其是你的母亲也是迫不得已，只能选择了剑走偏锋。】
眼前的少女一只手撑着身体，呼吸紧促。
是失序症发作前期。他默默看着她。
“最后呢，她成功了吗。”
【当然，她成功了。她凭借身体里的窃听器让指挥总部掌握了许多绝密情报，在虫族准备开始屠杀的前一个月，人类终于研究出了破局之法，那是一种能够击碎虫囊的高爆发式武器……】他语气冷漠地像旁观者。
“哈哈……哈哈哈……”她的声音已经到了弱不可闻的地步，却冷不丁地抬起眼睛来，死死盯着虚影：“窃听器？那绝不是什么普通的窃听器吧……”
虚影罕见地沉默了片刻，说：【是。那颗窃听器的蓝图是由我设计绘制的，可以规避任何形式的检查。】
是。
是。
是。
声音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堆叠，像从地狱之下传来的无穷无尽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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