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断锦流年

4、章三

　　洛惜颜带着藜芦去拜访陌清，是那场刺杀发生的第二日近午的事。
　　那日，长安城里的天气好的出奇。
　　春风轻拂面，天也青青，草也青青，便是连桥边陌上的行人，都似乎带了春日里那些恰如其分的温柔。
　　而藜芦看着院中于昨夜初生的新柳，暗自想着，京都有些春天的样子，也是好的。
　　洛尚书于这美好的早春时节在吏部独自一人悠悠然品了一上午的雨前龙井之后，抬头看看屋顶高悬着的明晃晃的太阳，对藜芦说：“走吧，我带你再去见见陌将军。”
　　言罢，拖起藜芦就走。
　　而藜芦则等快到了陌府门前才反应过来，抬头看看太阳，略有些踌躇。
　　就这么踩着吃午饭的点去，似乎，不太好吧…

　　其实没有什么不好的。
　　洛惜颜到了之后，和守门的某位披星骑打了个招呼，还没等藜芦开始向这位传说中号称“踏敌尸骨唱凯旋”的偶像级别实力派组合之一索要签名，就熟练无比拉着万分丢人的发小，往偏厅去了。
　　过了一会儿，白衣公子匆匆赶到，语速颇快地道：“赏哥兄你自便，鱼还在锅里煮着呢，失陪失陪。”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藜芦一时尚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却见洛惜颜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了亮，满满全是期待的味道。
　　话说你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啊，不要露出一副这么有损形象的样子啊…

　　半个时辰后，藜芦终于知道洛惜颜在期待什么了，而那个时候他的表情，比起方才的洛惜颜还要没形象的多。
　　其实他本也想的没差多少，洛惜颜这个点来，根本就是来蹭饭的。
　　桌上江南糖藕，卤水豆腐，辣子鸡，清炒时蔬…自然，还有方才陌清提到的，被洛惜颜期盼了很久的，西湖醉鱼。
　　好菜。
　　酒自然也是不能少的，陌将军对美酒向来痴迷的很——反正总也喝不醉，想喝就喝好了。
　　于是，梨花烧，百果醉，东篱觞，红颜酿…
　　单是这名字，就很好听。更何况，藜芦知道，似这般陈年佳酿，在长安太白居，一壶是卖得到上千两的。
　　自然，还有桌边的美人。
　　陌小侯爷唤美人“小柒”。
　　日后想来，他那日稀里糊涂的就把自己卖了给陌清使唤，大概，陌将军的名气还敌不过那桌他亲自做的菜和桌边的美人与佳酿。

　　那菜的确是陌清做的。
　　日后想来，得知这一消息时，藜芦确定，自己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好吧好吧，陌清陌连城陌将军陌小侯爷，本来就是个琴棋书画，刀枪剑戟无一不通无一不精的主，于是再加上煎炒烹炸什么的也没什么…可是…看看陌公子那依旧整洁且不曾换过的白衣和眼角眉梢似有似无的温柔，藜芦忽然有一种“其实君子远庖厨也不过是说说而已的吧”这样的错觉。
　　是的，错觉。
　　因为，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来了，这个一袭白衣文弱书生样的年少名将，绝对，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被称作“君子”的人——那就是一披着君子儒雅外皮的无赖来的，俗称，雅痞。
　　于是，藜芦扭头不看白衣公子。
　　而一转头，看见的就是穿一袭墨色长衫的小柒。
　　日后想来，藜芦很是后悔的表示，早知道那是个和他们家公子一样认定了就是把一辈子当一个回眸的主，他就是一直盯着那个无耻的白衣雅痞，也决不会头。
　　然而，霎那青丝，转眼白首，年少时，又有谁会有时间，叹一声韶华不为少年留。

　　于是，扫荡完一桌子佳肴的洛尚书，一抬头，先撞上的就是陌清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正常，太正常了。
　　换了谁，经常性的被同僚——尤其是你原本以为他是个性情冷淡安静的同僚——长期当作不定时饭票及生活助理时，都会这样——于是，一开始还会安慰陌将军几句的洛公子，后来看着看这也就习惯了。
　　而陌小侯爷对面现在正在发呆的发小…这就不太正常了。
　　算了，不正常就不正常吧，，反正今天把他甩给连城以后，大概也就不用太管他了…嗯，陌将军，当朝名将，异姓封王，身家好，有才学，长得好看，又有责任心…伯母在天之灵该会安息了吧…
　　至此，注定了藜芦悲剧的一生。

　　当时，洛惜颜是这么对陌清说的：“我说，连城啊，你看啊，藜芦呢，虽然一看到你，那拿剑的手就抖，但好歹比之前那几个瞥见你的白衣衣袂就连剑都拿不起来的要好太多了吧，再说你这不是正好缺一看门的么——老让披星骑看门的话，全长安的百姓都不会原谅你的！”
　　这话说得，言辞恳切，意味深长，末了还把全长安的百姓都算上了。
　　然而，一旁的藜芦不等陌清答话，就抢道：“看门？我说阿洛，你就是怎么看我的？”
　　结果，小柒一眼扫过来，冷笑道：“怎的？想给公子看门的人多了去了，我告诉你，就如今长安的人口，能有份工作就不错，你还指着去夺个武状元哈？”
　　藜芦被小柒这话噎到，半晌不能言语，呆呆愣到自家发小的水蓝色身影消失在陌府的大门外，尚不能回神。
　　“嗯，既然是裳哥的意思，你…你就留下吧。”陌清悠悠然叹口气，转身仰头一口饮尽桌边的二十年陈酿东篱觞，继而咳得一塌糊涂。
　　小柒干脆利落的无视，转头去研究自洛惜颜那一通扫荡后，还有剩什么能吃的没。
　　而藜芦就看着陌清一壶酒倒下去之后，苍白着一张脸开始咳，咳到后面索性咳出两口血来，脸色愈发的惨白。
　　刚要开口问，就看见陌清一边咳血一边提起一壶二十年的红颜酿灌下去，深吸两口气，居然诡异的恢复了正常——两大壶酒啊，怎么一点醉的样子都没有？
　　那边就听陌清对小柒抱怨道：“你又把东篱觞和红颜酿放得这么远！”
　　小柒一个白眼人过去：“是啊是啊，你自己不知道先喝红颜酿吗？”
　　陌清就很委屈得看着小柒，说：“可是这样的话，东篱觞的寒凉就完全感觉不到了阿．．．”
　　小柒：“．．．．．．”

　　藜芦后来才明白，按理说，陌清的身体状况是不宜喝酒的，偏生某位白衣公子偏好这杯中之物，于是无可奈何之际，就想出来了这么个办法——寒热中和，效果还不错。
　　是啊是啊。
　　藜芦日后想起，颇为无奈的认同——起码，没让人死在战场以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