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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书到用时方恨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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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射柳事件自然不可能就这样轻飘飘结束了。
刘独峰听说刘宝林蹴鞠场与人动手,自然又把人拎过去好一番教训,待得知自家宝贝侄女差点落马受伤后,更是将刘宝林骂了个狗血淋头!
——做哥哥的没照顾好妹妹就算了,还因为自己和人逞凶斗狠把妹妹牵连进去!
于是,可怜的刘宝林同学除了狠狠挨了一顿板子,还被罚了三个月的月钱,禁足半个月;而宝贝莫棠雪因为无妄之灾受了惊吓,厨房里每日又是炖补品又是做好吃的,刘独峰还给她了几件奇巧玩意给她玩耍。
刘宝林趴在床上咬牙切齿,这就是差别待遇啊差别待遇,他一定不是他老爹亲生的!
莫棠雪端着碗盅偷偷溜到墨翰院来。说是偷偷,其实也算是大摇大摆,只不过刘独峰曾下令不许人去探望这逆子,但对于这种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就连刘独峰自己其实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刘宝林见莫棠雪进来,闭着眼睛趴在床上装死。
“表哥表哥,快醒来。”莫棠雪摇他,“我带了燕窝来,趁热吃点吧。”
刘宝林只做不闻,待看她快要急了才睁开眼睛,“棠雪,我不想吃燕窝,我想吃烤鸡。”
“整天吃烤鸡你也不嫌腻啊。”莫棠雪哄道:“大夫说你不能吃油腻的,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去‘绝味李’买给你吃。”
刘宝林厌恶地看一眼燕窝粥,使性子不肯吃。
莫棠雪佯怒,砰地重重一放碗,“爱吃不吃,你等着一会儿吃咸菜窝窝头吧。”
刘宝林见她生气,这才委委屈屈答应吃燕窝粥,却死缠烂磨一定让莫棠雪喂他。
莫棠雪被他缠的无法,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得一勺一勺喂给这大少爷。
刘宝林连喝五碗燕窝粥,这才心满意足地揉揉肚子。莫棠雪喂粥喂得胳膊都僵了,她最不爱见刘宝林挨打,每次这位大少爷挨打,她就得来伺候这位爷。
刘宝林百无聊赖叹口气,哼笑道:“爹让我半个月不得出门,张亭玉那小子知道了,还不得偷乐死。”
莫棠雪道:“我真不明白你怎么就有那么多架好打。不过这次还好,总算没人受伤。”虽然那个张亭玉被骇得不轻。
刘宝林一挑眉,“棠雪啊,你该不会以为这次的事就这么算了吧?”
莫棠雪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不这样算了,你还想怎样?”
刘宝林哼一声,“等这次我能出去了,看哥哥替你教训他,好好出上一口气!”
莫棠雪哀叫:“你不会想去把他再打一顿吧?你还没挨够舅舅打呀?”
刘宝林一笑,笑得莫棠雪浑身发寒,“你放心,我已经想了个好主意,这次保管叫他有苦说不出,棠儿你就等着瞧好戏吧!”
莫棠雪知道劝也劝不住,索性也不管了,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到时候如果再挨了刘独峰打,她也决计不会再管他了。至于那个什么张亭玉,就自求多福去吧。
半个月禁足说长倒也不长,只是对于爱打爱闹的刘宝林来说,简直关得他浑身都要长毛了。莫棠雪见他可怜,终于答应给他买‘绝味李’的烤鸡,顺便买几盒‘秋爽斋’的点心。
这日一大早,莫棠雪梳洗整齐,就骑着无垢公子出门去了。
街上人来人往,却有着些不同于往常的气氛,莫棠雪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三月廿三,正是三年一度的春闱。
本朝春闱定的日子是三月廿一到廿九,一共九天,三场,每场考试历时三天。这三天里,考生吃饭睡觉答题以及解决生理问题,都要在一个隔绝的方寸之地进行,条件奇差,非常辛苦。很多人一场考试下来都要瘦上十来斤。
莫棠雪忽然想起顾惜朝来,他也应该在那些考生之列吧。
左右今天无事,想着顾惜朝在京城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今天恰是第一场考试结束,倒不如去看看他。
莫棠雪还从未有过去考场接亲人朋友之类的经历,以后估计也不会有。至于刘宝林,唉,她那表哥要是会参加科举,真是牛都能在天上飞,公鸡都能在海里游了。
于是,一时无聊兴起,也是一时关心,莫棠雪决定去看顾惜朝。
莫棠雪先骑马去‘绝味李’买烤鸡,好在今日来得早,人不是很多,只等了一会儿便买到了。莫棠雪特意多买了一只,去看刚出考场的朋友,总不能一点吃的都舍不得带吧。
‘绝味李’是不管送货上门的,好在‘秋爽斋’有这个业务,莫棠雪挑了几盒点心,又给了那小二几串铜钱,让他将烤鸡和其中几盒点心送回家里去,顺便捎信中午不回家吃饭了。其余的则包好,放在马背上。
此时尚不过申时,考试到午时才结束。
莫棠雪见天色尚早,也不着急,打听了礼部官衙的位置,先到书坊里随便挑了本《魔怪志》带着,一路慢慢遛着马,晃晃悠悠往礼部官衙行去。
刚入西角门子街,便见礼部大门前疏疏密密一大群人,足围了有半里方圆,当即就骇了一跳,心中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来。
那些家在京城的考生自有家里人来接,官宦富豪子弟,更是备有成群仆役香车宝马,条件差些的寒门弟子,也有父兄亲友,外地赶考而来的书生,也多带有书童随从。
莫棠雪想这顾惜朝孤身一人,便是再不在意,此景此情,也未免有些寥落之感,顿时又庆幸自己一时兴起过来找他,至少在别人都有亲友的时候,他也有个朋友,虽然这个朋友不过是几面之交。
一个少女骑着骏马独身出现在这种地方,多少有一点突兀,不过,因着莫棠雪坐下名驹的原因,众人也不敢小觑,只道她是哪家王侯小姐偷偷跑出家门来这里等情郎。
其实,莫棠雪本身也算是王侯小姐了,只可惜她从来没有这种自觉。而世人多以貌取人,平素莫棠雪装束简单,多有人认为她不过一般官宦家的女儿。今天这匹大宛名驹,却是给莫棠雪添了不少身价。
莫棠雪又是自豪又是好笑,拍了拍雪无垢的脖子,“公子啊公子,看来小女子我今天,可是沾了你的光了啊。”
无垢公子摇了摇银白的长尾巴,神情雍容俊傲,神采不凡,真有些贵介公子的意味。
莫棠雪看得又是好笑又是喜爱,抱起马脖子在他脸上亲一口。旁边几道意味难明的眼光射来,莫棠雪浑然不觉。
日头渐渐升到正中,莫棠雪吃完半盒‘秋爽斋’点心,将《魔怪志》翻了小半本的时候,午时终于到了。
周围的人也都打起精神,忙活了起来,不多时,远远看见官衙大门缓缓打开,门前顿时一阵骚动。周围人喊着“来了来了”争相奔走起来。
黑压压的人头从大门内涌出来,奔走声,呼喊声,车马声,整条街上都热闹了起来。
莫棠雪忽然有些茫然,这么多人,她要去哪里找顾惜朝啊?而且,这些考生大多都和家人约好的样子,顾惜朝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该不会直接走了吧?
莫棠雪跳上马背,借着高度在人群中张望。
四处皆是乱糟糟的人群,莫棠雪觉得自己很失策,这样子,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人嘛!要么,她就该事先找顾惜朝约好,要么,她就干脆不要来,现在这种情况算什么?
然而,官衙门口忽然一个青衣人影出现时,莫棠雪才发现,原来在人群中,顾惜朝这么好认出来。
顾惜朝身形修长,平时看着他文弱,扔到人堆里,却比一般人要高上一截。那通身的气派,虽然只穿着麻布青衣,却好似劣石中一块美玉,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那群满脸菜色疲倦之极的人群中,这人竟然精神还不错的样子!这三天非人折磨他是怎么过来的呀?
可惜,青衣书生显然没有看见远处等候的佳人。
“顾惜朝,顾惜朝!”莫棠雪招手,声音淹没在人群嘈杂中。
考卷中的策论,顾惜朝答得非常顺利。早早便答完试题,等到午时时间到的时候才交卷。
出了考场,见到三日不曾见到的明日晴空,有种恍然的不真实感。
周围是群涌的考生,亲友、仆役、随从、车马喧哗。
顾惜朝仰头看这汴京之上的天空,轻轻一笑。
现在的他只是孤身一人,甚至连立锥之地都没有的小人物。但,终有一天,他能一展胸中所学,在这京师中打拼出一片自己的天地,自己的位置!
而那些曾经嘲笑他辱骂他唾弃他鄙夷他的人,只能在他脚下仰望……
三月末的风吹过,鬓边发丝轻扬。满目,如此芸芸众生。
忽然,人群中,有人隐约在喊他的名字。
是……错觉么?那个少女怎会出现在这里?
脚步不由得顿了顿,想四处张望又有一点不敢张望。
笑自己……
那呼喊声似乎更急切了,忍不住循声望去。
人群中,蓦然见到那个活泼清丽的少女,正坐在马上焦急地向他招手。
四下人流如潮涌,车马喧嚣皆成了虚幻的背景。
三月正午的阳光,晃到了他的眼睛。
“顾惜朝!”莫棠雪见顾惜朝终于向自己看来,这才松了口气。又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只好缓缓驱马,分开人群向他靠过去。
顾惜朝也向她这边移动过来,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很快就分开人流,到了她跟前。
“你怎么会来这里?”顾惜朝此刻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欣喜。
“来找你呗。”莫棠雪笑了笑,伸出一只手,“走,上马!”
顾惜朝刚伸出手,顿一下又缩回去,笑道:“我身上脏得很,三天都没有洗脸洗手,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莫棠雪笑,“有什么关系,以前我表哥去池塘里抓青蛙,抓完后拿着烂泥往我脸上抹,气得我舅舅狠狠揍他。”莫棠雪的舅舅刘独峰有极为严重的洁癖,不能忍受一丁点的脏和乱,偏偏刘宝林小时候整天玩得跟只泥猴儿似的,为此没少挨打,就连现在,刘宝林去刘独峰的房间里站上一会儿,刘独峰就得让人洗地板。
莫棠雪说笑着跳下马,“既然这样,我们就走回去吧。你现在打算去哪里?要回家么?还是去吃饭?”
顾惜朝道:“我在附近的客栈定了一间房,去那里吧。”
顾惜朝住的地方离这里甚远,不论是吃饭还是什么,都要自己弄,这九天的考试时间紧迫,又累人得紧,那里远不如住在客栈里方便。而且附近客栈里多有赶考学子,可以相互交流学问心得之类。
莫棠雪拿出一盒点心,打开递给他,“饿了吧?先吃点垫垫。”
顾惜朝看着她,似乎微愣了一下,没有推辞,微笑着接过。
两人刚走出西角门子大街,忽有两个书生过来,一见顾惜朝便拍他肩膀,“顾兄!”
顾惜朝略一拱手,笑道:“许兄,紫稼兄。”
许平秋道:“看顾兄这般言谈自若,定然是答得不错了,以顾兄才学,此次策论定不在话下。”
王紫稼却有气无力地长叹,“我休矣,我休矣!我竟然连答卷都不曾做完。此次若是不中,家父定然又要让我闭门读书不准出去了……”
顾惜朝与他们寒暄一番,莫棠雪在一旁看的又是新鲜又是无聊。
“哎呀,好神骏的一匹马!”一声赞叹,只见一蓝衣长衫公子走过来。
那公子眉目清俊,手摇折扇,意态潇洒,端的是难得一见的人物。莫棠雪所见过的青年男子中,恐怕也只有顾惜朝、赫连春水、方应看能与之相比。
那公子先围着无垢公子看了两圈,叹道:“毛鬣轻润,喘息均细,擎头如鹰,龙头高举,果然好马!”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主人,问莫棠雪道:“这可是姑娘的马?”
莫棠雪心中默默小流泪一下,无垢公子果然比她出风头,同时也有点得意,点头道:“是啊。”
顾惜朝此时也回过头来,似乎现在才注意到莫棠雪的马,看了一眼,讶道:“这可是西域大宛国名驹,汗血马?”
莫棠雪点头,“你认得?”
顾惜朝笑道:“玄宗皇帝曾有一匹最喜欢的坐骑,叫做‘夜照白’,韩斡曾专门为这匹‘夜照白’做画。你这匹马,与那‘夜照白’极为相似。”
莫棠雪笑,“送我马的人也这么说呢。”
那蓝衫公子一脸羡慕,“若也有人肯送我这般好马就好了。这匹马叫什么名字?”
莫棠雪道:“雪无垢,你可以称他无垢公子。”
许平秋和王紫稼听到这句话,面色皆有些古怪,顾惜朝轻咳一声,满眼笑意。
“妙妙妙!”蓝衫公子折扇一击掌心,赞道:“马好,名字更好!想必小姐是取白雪无垢之意,公子二字更是道尽其矜贵潇洒啊!”
莫棠雪点头大赞:“正是正是!”这位公子虽是初次见面,却简直是她知音啊,每次她说出马的名字,众人都要眼光古怪一番,不想这人竟然能懂她深意。
蓝衫公子忽然叹了口气,“只可惜。”
莫棠雪道:“可惜什么?”
蓝衫公子摇了摇折扇,遗憾道:“此马虽好,所配马具却不够般配,不够有诗意。”
“有诗意?”莫棠雪自认这套银鞍很有品位,不由怀疑地看了这公子一眼,这该不会是个卖马具的吧?
蓝衫公子点点头,向顾惜朝三人供一供手,侃侃道:“我看三位都是读书人,难道不曾读过王仲宣的一首白马诗么?”
许平秋和王紫稼面面相觑,一起看向顾惜朝。
顾惜朝微微凝眉,疑惑道:“在下自认熟读诗书,却从不曾听过王仲宣的白马诗,还请这位兄台赐教。”
蓝衫公子似乎很得意,刷地展开折扇摇了摇,颇具名士高雅文士风流之意,“王仲宣有诗:‘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如此神骏宝驹,若能配上金羁,就完美了。姑娘觉得在下所言如何?”蓝衫公子最后一句,却是含笑对莫棠雪说的。
蓝衫公子的笑容非常优雅,非常具有名士之态,但莫棠雪此时却觉得非常黑线。
许平秋和王紫稼一愣,忽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顾惜朝亦忍不住笑出了声。
莫棠雪拉拉顾惜朝衣袖,小声道:“我怎么记得这是曹植的诗?难道我记错了?”
顾惜朝道:“不,你记得很对。”
蓝衫公子显然听到了莫棠雪的话,脸上一僵,涨的通红,复又打了个哈哈,大笑道:“哎呀,原来是曹子建的诗啊,口误口误,哈哈,这曹子建的诗写得可真是越来越像王仲宣了啊。”
众人好笑,摇了摇头,皆不再理,抬脚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谁知那蓝衫公子又追了上来,“姑娘请留步。”
蓝衫公子拦到莫棠雪跟前,一揖道:“在下方恨少,还未敢请教姑娘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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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春闱时间问题,是梨花根据自己需要乱编的。宋代的春闱大概都在二月份,唐代好像在春夏之间,另外,以后放榜日期,以及殿试日期,都是梨花自己根据需要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