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鸣玉泣欲思弦》王璃

6、第 6 章

　　思璇回到府中，便看到了来自并州的信。沁芳十分欣喜，旋即将信从下人手中接了过来。
　　“姑娘，我帮您拆开吧。”
　　思璇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随后淡淡地点了头。沁芳的速度很快，思璇刚在椅子上坐下，信纸便递到了她手中。
　　“姑娘快瞧瞧，萧大人都写了些什么？”
　　思璇并未回避沁芳，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瞧起信来。
　　“思璇安好。并州偏僻难行，群山环绕，信件到你手中，只怕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如今我方在并州安顿下来，并州虽是夏日，夜间却也有些寒凉。现今我的指尖倒也有了不少寒意，不知上京是否如旧？
　　并州虽为苦寒，人烟甚少，却有着别样的景色，大漠孤烟，落日长河，古人所言诚不欺我。若是你在此处，定也是会喜欢的。只是并州到底不似上京繁华，此处的人也十分怕生，只怕是未有奇闻轶事能同你说道。
　　并州之事并不轻松，还忘姑娘多加等待。归期即是婚期。
　　柳大人特意着我嘱咐你一句，夏日虽热，但你亦要远离冰水，还望珍重。”
　　看完萧钰的信件，思璇便将沁芳打发出去。这一天她都精神紧绷，她也有些话要同萧钰说。
　　今日听着她们商议婚事，思璇的心中并无波澜，甚至担忧更甚。只是萧钰的这封信，倒掀起她不少思绪来。她决议给萧钰回信。
　　“并州苦寒，望君也多加珍重。我在上京，自是一切都好，无需担忧。还望公子早日查明并州一案真相，早归上京。
　　今日两家已往大佛寺合了八字，择日便会定下婚期。上京的风光依旧，院中梅花未开，不知可否在冬日里同公子一同赏梅，遥寄梅花一支，同赏上京风光。
　　也望公子告知柳大人，自当遵循医嘱。”
　　写完信，思璇便往院中折了一小只梅花枝桠，放进了信封里。她知道，自己同萧钰之间的婚事并不纯粹，是她为了脱离苦海不得已的选择。只是萧钰那句“以真心换真心”倒好像真的是说到了她心坎里。
　　萧钰诚心待她，她自然也愿意以诚心回应他。
　　思璇望着院中的明亮的月亮，愈发想念滨州的一切。三年了，三年来，她的一切都被管家夫妇掌控着，她唯一能握住的那根稻草，就是萧钰。
　　长亭歌阵阵，长夜凄静静。无数个漫漫长夜里，管思璇就这样醒着看着院中的月色，想起滨州，想起朱岷。
　　是啊，还有朱岷。那个霁月清风的人，却像是一阵风一般，消失在了这世间。再也没有人敢提起他，就连想起有关他的一切，都只有愧疚。
　　又一阵凉风吹来，靠在门框处的思璇想起了信中的嘱托，紧了紧外衫，便回房中去了。

　　萧钰到李家之时，柳契已在厅中坐了好一会。他的身边围着不少佳人，竞相为他斟酒。他倒也并未拒绝，眼神迷离，似乎真的醉倒在了这温柔乡里。
　　柳契到并州后，便多有留恋烟花之地，旁人都以为他便是这般耽于酒色之人。但是萧钰知道，柳契这人城府极深，他如今的态势，大半是装的。
　　“哟，萧大人来了，快快请坐。”
　　“萧大人真是公务繁忙啊，一茬又一茬的宴请，也不知道您能不能吃得消？”柳契端起一旁的酒杯，语中带酸。
　　萧钰闻言，甚觉奇怪，却又并未作声。
　　“怎么？难道本官说错了？也是，萧大人同祁大人关系匪浅，想来刚刚已经被祁大人说服了吧？”
　　“到底是长公主的人，就是没有什么骨气！”
　　萧钰觉得柳契今日似乎是吃错了药，就像是装“轻浮”装多了，真的变得“轻浮”起来。平日里他确实也有些没轻没重，但是今日竟然敢说长公主的坏话，倒还真是激起了萧钰心中的愤懑。
　　“到底不似柳大人春风得意，日日在温柔乡里泡着。我说怎么祁大人说没有找到您呢，原来竟是在这里？”
　　此话一出，柳契与李萍的脸色都有些不悦。二人均没有接话，萧钰才在柳契的对面落座。他多少能猜透李萍的意思。他这是要跟王方做切割，将私铸铜钱的罪责全放在王方身上。
　　而王方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他至今没有同萧柳二人有正面交集，却先叫祁放来探萧钰的口风。
　　“不知李老爷今日宴请我同柳兄，有何贵干？”萧钰倒是十分开门见山，酒桌上的气氛登时就严肃了几分。
　　“萧大人真是不会谈生意，李老爷肯定是叫咱们来潇洒快活一番的，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李老爷对我们有所图似的。”
　　“是吧，李老爷？”萧钰的话一出，李萍心中酝酿已久的话只得吞下了肚子。他打量着今日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自柳萧二人来到并州，柳契埋头烟花之地，萧钰倒是十分认真查案。二人之间时常有些嫌隙，似乎也同宫中的长公主与陛下有关。做生意的人，上京的事他多少也有所耳闻。长公主手握兵权，陛下倒像是个傀儡皇帝。据闻陛下也有意夺权，想来这位柳契便是陛下的棋子。陛下选棋子的眼光确实不错，柳契看着一心扑在烟花地，可这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像一个不学无术的人。
　　“自然自然，今日只为宴请，并无旁的事。”李萍赔笑。这话要挑时候说，有些话，不说比说了要更有用。
　　酒过三巡，柳契早已喝得酩酊大醉，拉着李萍的衣领，说着胡话。萧钰在一旁瞧着，眼中满是嫌弃，颇有些无奈地扶着柳契。
　　“李老爷，如今已是下半夜，他喝得这样醉，不如在你府中借宿一晚可好。”萧钰瞧着柳契的醉态，无奈道。
　　“那是自然，厢房早已备好。”哪怕是被揪着衣领，李萍依旧笑嘻嘻的。
　　二人回到厢房，柳契也没再装醉，眼中满是清明。
　　“不想萧大人还真的从长公主那里学了些本事，我还以为萧大人会看不懂我的暗示呢。”柳契调侃。
　　萧钰没打算理会柳契的调侃，只问接下来的事情。
　　“去他的书房拿账本。”
　　说完，柳契便大摇大摆地推开了门，萧钰旋即跟上。整个李府，安静得出奇。李萍没有找人看着他们，也没有想要拦着他们。
　　就似乎，他早已猜透了二人的来意，只是佯装垂死挣扎，其实早已给自己留下了后路。
　　整个李府，早已人去楼空。
　　果不其然，在李萍的书房里，二人顺利找到了账本。李萍每月定期给王方金币，账本上明确注明是铸钱所得。拿到账本，柳契并不急着回去。他要带萧钰去一个地方。
　　静谧的夜色里，二人骑着马，离开了并州城，往并州郊外的潼村而去。
　　一路上，夏风吹得极紧，裹挟着细细雨珠，打湿了二人的脸颊。萧钰紧跟在柳契身后，马蹄声急促，就连他的内心，也多了几分不安定。
　　黑夜里的潼村同并州城内不同，灯火通明的紧，十分繁忙。鞭笞声、喝骂声不绝于耳。来来往往的人走在暗夜里，手中都拿着不少重物。火把的光照在他们毫无血色的脸上，倒像是在给他们添妆。他们双脚拖着铁链，艰难地行走，就似被判重罪的犯人般，其中，不乏有些孩童。
　　在山头的萧钰清晰地看到，他们搬的，并不是铜钱。
　　而是兵器。
　　不远处的营帐，更是显眼，二人甚至能听到练兵的声音。
　　萧钰心中发凉。
　　“潼村盛产铜矿。王方很早就盯上了这里。加之此处沿河近，来往输送也还算方便。村中居民大多被抓来徭役，日夜劳作。死了便借着告慰河神的借口，丢到一旁的默河。潼村如此，并州却不止一个潼村。”
　　萧钰望向西边，默河静默无声，黑漆漆一条，却似能吞噬整个黑夜。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萧钰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的。这么大的事，并州的刺史并未回禀，他的舅舅又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知？只怕并州上上下下，都已经有了反心。
　　“留春苑里有个姑娘的丈夫就是潼村的。他被王方的人抓去做苦力，至今未归，她为了混口饭吃，进了留春苑。”
　　“他们竟如此大胆，连我们留驻并州时也一切如故，到底有没有把陛下和长公主放在眼里？”
　　“他们就没想过让我们活着出并州。”柳契冷冷道。他比萧钰知道的要多一些。他进并州第一天就知道，王方是个剥夺民脂民膏的太守。路边的百姓各个面黄肌瘦，府中官员却富得流油，不是这些人中饱私囊，还能是什么？
　　并州的天，早就已经黑得不成样子了。柳契去过的地方，不止潼村，哪怕是在并州的闹市里，也无一丝市井之气，人人见官就躲。倒是一些寻欢作乐的场所十分繁忙。
　　王方对他们根本不看重，他们送到上京的文书多半也已被拦了下来，兴许有些不甚重要的信件还能传出去，比如，萧钰写给管思璇的信。
　　整个并州，早已被王方封得死死的。
　　“每日天将旦之时，王方都会将部分兵器运出并州，藏到与青州接壤的昌平山下。兴许青州与并州早已合谋。你拿着账本，扮成送兵器的人，即刻回京。我的人会在昌平山下接应你。务必让长公主掉冀州、兖州兵马来救并州。”
　　萧钰似乎并未从此震惊中走出来，柳契便已经给了他答案。他并无反驳的意思，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眼前的人十分可信。
　　“你不一起走吗？”萧钰问。他的语气中有些焦急。
　　“我留下来，自然是有些事没有做完。况且，你比我急。”柳契意有所指，萧钰却不甚明白。
　　“平南王进京了。”
　　“他见到了管家三姑娘。”
　　萧钰脸色一变。
　　平南王刘昌是先皇唯一的弟弟，又平定南边有功，陛下特赐平南王称号。刘昌为人乖张暴戾，府中姬妾成群，不下上千也有几百。多爱美女细腰，特别喜欢弱柳扶风的女子，只要是被他看上的人，没有一个能逃脱。凡被纳入他府中的女子，大多活不过三年。
　　东边已经发白，天马上就要亮了。萧钰没有再犹豫，拿上账本，往山下去了。
　　并州不能有失，管思璇也不能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