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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   1.
      这铠甲肃杀之气唬得人不敢近前。单是矗在那儿便罢了,偏偏行走如风间铮铮作响;铮铮作响也不提,只是着它在身的此人势必要它从头到脚杀气腾腾。
      虞啸卿带着一队人进了这座宫苑。
      “殿下!”有宫女低声呼道。盈盈拜倒,在东宫内外跪了一地。
      为首的他堪堪缓了脚步。后边齐整整效仿煞是好看。扬手令人起来。
      “太子殿下金安,老奴好等。”一个满面微笑的宦官一步跨上前来,对着为首的男人行礼。
      虞啸卿停步。
      片刻,停了步的又悠悠然往前迈,跟那一躬到底的公公错身而过,不发一言自顾自进门。
      被晾在那里的自然脸色不好,却还是讪讪转过身来,笑道:“殿下,淑妃娘娘差奴才来,原是想问问——”
      “张立宪。”虞啸卿兀自叫人,偏过头,任由服侍的大宫女解了铠甲等。
      “属下在。”身后一人抱拳出列。
      “秋狩的行宫怎么样了?”
      “殿下督建时吩咐属下的事宜已办妥,另又择了数十匹良驹备着。”张立宪恭敬回答。
      “昨儿父皇还问起这个呢。秋狩日近,有事容后再说。”这最后这句微微侧了头,是对着门口巴巴候着的那个说的,只是连眼珠子都不转过去。
      侍女们妥帖地收着自家主子的铠甲,又替他换上惯常的袍子。
      静寂里只有衣物的簌簌声。
      那宦官也是极伶俐的人,晓得这冷冷一句话摆明是撂给自己的,自然显出为难神色,却也不好再多说。“是,殿下。”
      这被称作太子殿下的由宫人服侍着浣了手,终是瞧了一眼门口的,“回了你家娘娘,”虞啸卿顿了一下,有宫女奉上茶来被他拨开,“……淑母妃的好意孩儿心领了。”

      “刘公公慢走。”张立宪转过身这么说。
      待人走远,片刻。
      “多嘴。”虞啸卿简短地评价。
      “属下知罪。”坦坦然答。
      “殿下,传膳么?”又有一青年军人开口。
      虞啸卿抬眼看了,“……什么时辰了何书光?”
      叫何书光的暂时没反应过来。
      “酉时三刻。”张立宪瞪他一眼。
      “传。”面色波澜不惊,只是微微抿了抿唇。身边的廖公公即刻着人去办。
      “殿下气都没喘匀,你就知道吃……饿不死你。”张立宪压低声对着姓何的恨铁不成钢道。
      何书光满心委屈地退后。

      “这贵母妃才禁足了几日,栖宁宫的就耐不住了。”太子拿起一盏茶——他拨开了之后新替上的,“若不是瞧着老六的面子,刚刚这个,合该叉出去。”神色间颇为冷淡,想是其间有令他不快之事。
      “殿下,今日六王倒是来过。”廖公公开口。
      “他来干什么?”
      “回禀殿下,六王托奴才转告,说是有事相求于殿下……”
      片刻。
      虞啸卿蹙眉,这时候才现出些明显的怒色来,“慎卿是不是也搅到淑妃的浑水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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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大用的我有大用的!”以一种怪力乱神的嗓音喊叫着,转着圈圈拍膝盖,龙文章在死气沉沉的众生之间空自一人发疯跳神,“快快快快快滚去洗脸梳头换衣服——”
      “您有什么大用啊?”扯着一边嘴角死样活气地开口,孟烦了歪在椅子里玩着手指甲,“您原来是谁的人,东宫那位心里明镜儿似的。老老实实跟这小破院儿呆着,好赖不济的我们还有口饭吃……这树都倒了几年了,您还琢磨着暗渡陈仓哪?”
      “你懂个屁,少跟你爷爷冒酸词儿,啊。”龙文章看都不看孟烦了一眼,走过去搂了迷龙开始嘀咕着什么。
      这边伤春悲秋:“小太爷本盘算着这辈子有碗安稳饭了,没曾想跟着您进了宫呗,立马又给撵了出来——”
      “徒子徒孙们,上啊!把小瘸子给我抬屋里去!”龙文章叉着腰大喊起来。几名士兵如迷龙不辣豆饼丧门星等二话不说一哄而上。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干什么跟小太爷有什么关系——”孟烦了已经被拎手拎脚地被众人提将起来,正在那里,声嘶力竭,挣扎不休。
      “求求你了啊兄弟们就靠你了……你不是想进宫吗?”龙文章皱着眉很不耐烦地说,“这就把你阉了送进去。”
      那边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龙文章!小太爷三尺微命若再世为人定叫竖子生不如死!”
      “放心吧你这德行下辈子也当不了人。……迷龙找东西把他嘴堵上,烦死了。”龙文章背对着喧闹的那堆负手而立。“林译!”
      “在!”这声激动地都转了好几个调。一个把自己收拾得过于规整乃至不协调的干瘦的军人,领命站出来。
      “里面乱嚎的那个……把他收拾好看点,啊。”笑眯眯地凑过去。
      “啊。”有点呆地没反应过来,
      龙文章的笑容就立刻没了,“我让你进去至少把他收拾得能看!快点快点快点!”吼得阿译一个后仰立刻撒丫子跑路。
      “国师啊,”一个老迈而维诺得稍显诡异的声音,“龙国师啊,这样……这样不好吧。”——此老头姓郝,正忧心地蹙着眉头望着鸡飞狗跳的屋子。
      “有什么不好?有什么不好的?”咧着嘴角拍老头的肩膀,“……投其所好,各得其所。孟烦了这次用场大了去,他舒坦日子在后头呐。”非常真诚地说。
      郝老头还在皱眉,“那……你以前跟我说过的,太医院的事儿……?”
      龙文章僵了一下,老头原来在盘算这个呢,“小瘸子这次但凡争气点儿,别说太医院了,您当个太医院正都没问题。”
      “哎哟哟那我可不敢……老朽至多帮皇帝妃子治治小猫小狗啥的——”
      “治小猫小狗干嘛呀?!治皇帝呀!”
      郝老头脸都绿了。

      ……
      “烦啦,你……你这样子,增好看。”林译搓了搓手,又帮趴在桌上翻白眼的孟烦了整理了一下头上戴的玩意儿。
      孟烦了听见这话,半信半疑地立起身,走到铜镜面前。
      下一秒被鼓捣到他脑袋上的花朵还是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就全数被糊回了林译的脸上。

      孟烦了就那么瞪着龙文章。
      “……哎我告诉你啊,宫里好看的小姑娘多了去,你这哭哭啼啼的——”
      “小太爷没有哭哭啼啼!”孟烦了忍无可忍,愤怒地坚持着,“我不进宫了还不行吗?”
      “谁给他整的这一身儿?啊?谁给整的?”龙文章指着孟烦了问着周围一干人等。
      “……国师大人,您……您让我把他搜拾得能看的哎……这不寺很好看嘛——”阿译表示坚持自己的观点。
      “不是,您就跟我这么就算掰清楚了?往那杀人不眨眼的东宫里一塞,您——”
      “好看个屁,跟一喇叭花儿似的,还紫黑紫黑的……”迷龙毫不留情,“你说人就已经长这样儿了,怎么还能这么打扮呢?……放心吧人家还不定要不要呢。”最后这句说给正骂街的人听。
      龙文章皱眉瞅着孟烦了,“换了换了换了,郝老头带他去!”
      孟烦了青筋暴起,“大爷的!有人听我说话吗?”
      一个小小身影忽然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在龙文章面前,呜咽着,“国师大人……请让我也跟烦了少爷一起去吧。……”赴死一般。
      小醉。孟烦了的贴身侍女。眉眼清秀喜人,彼时泪光点点,含羞带嗔。
      孟烦了素日对他最是喜爱,此刻也表情扭曲,歪着脑袋瞪着她——“不是你你添什么乱?……谁让你过来的?”
      “国师大人,求求你让我也去。……”
      “干什么干什么?!哭作一堆成何体统?那虎狼之穴也是你去的?你以为这碗饭是好混吃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去什么去你一边去!”龙文章说,周围莫名安静些许。也不知这话是对谁讲的,孟烦了好好看着他。
      “那你还让他去!”小醉很是委屈。
      孟烦了对着龙文章苦笑,“您还不如一小丫头。”扯着自己过长的袖子很是无奈,“您说您送一美女也罢了,再不济,美男也成啊。……小太爷算怎么回事儿?那位——”
      “想岔了想岔了你满脑瓜子就这些糟粕?……郝西川!带他换衣服!”
      ……
      龙文章左看右看,呼出一口气,拽过郝西川来,“你看看。”
      “……我看看。”郝老头驼着背负着手审视。
      孟烦了那厢吊儿郎当地站着,幽怨地看着终于把他收拾停当的众人,嘴里叨咕着反正不是什么好话的句子。
      龙文章用手肘拐了拐郝老头,“你说说。”
      “我说说……我说,咳,”郝老头啧啧地转了一圈,“我说……这个头冠——”
      “我专门差人去做的!原模原样!”龙文章立刻大叫。
      “……这个头冠是不是歪了?……龙国师你嚷嚷个啥么。”老头子摇头晃脑,走过去试图帮烦了把头冠系正,嘴里嘟哝着,“你说这些个娃会干点儿活么,这乱七八糟的……哟……”左扭右扭孟烦了给扯得龇牙咧嘴。
      可是孟烦了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听出了不对劲,“什么原模原样?仿的什么学的谁?”对龙文章说,试图走过去怒视他,但是头发给扯着不能得逞,“您照哪个挨千刀的模样折腾小太爷呐?啊?”
      “唉唉唉我整不上去,小醉姑娘你来整……”老头子成功把孟烦了揉成一疯子。
      “……乱说些什么?”龙文章很真诚地威胁,“我告诉你小瘸子就冲你刚刚这话挨千刀的不定是谁呢。”
      还在抽噎的小醉揉着眼睛急急跑过来,开始继续鼓捣孟烦了的脑袋。
      ……
      “行行行,明儿就这么去。”龙文章示意收工。
      孟烦了立刻疯掉,“不是!你今儿不去你折腾小太爷这么久!?”
      “我不是怕明天来不及嘛!”龙文章皱着眉头表示自己是很有苦衷的。“东宫那伙人,同咱们早有嫌隙,现如今人家正春风得意我们更出不得半点差池——”
      “不是我们跟他们有嫌隙,是您主子跟他们主子有嫌隙……如今不弃暗投明也罢了,您且还知道出不得半点差池,您还着急上赶着塞人过去干嘛?”孟烦了重读干嘛二字,逮着机会就反驳。
      “小叛徒你这什么叫弃暗投明?啊?什么叫弃暗投明?谁是明?自己掌嘴!”
      孟烦了不为所动,愤愤看了他一眼,一瘸一拐转身回房。
      ……
      次日清晨起来原先摆弄好的玩意儿又被龙文章一股脑否决,在那里嚷嚷着什么太刻意了不好,复又折腾孟烦了许久。

      堂堂一国的国师,沦落到四处瞧人脸色的境地,个中缘故孟烦了起码说对了一半。皇帝一年老似一年,帝子一年长似一年,怪只怪当初瞧错了天象拜错了神仙。起初几年龙国师还炼些丹药,自从吃死了两三个慕名而来的贵家子弟之后便被明令禁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总算是因了天象八卦尚可说是国手,几次罕见旱涝早早预料将功补过,趁热打铁拜在皇长子门下,彼时皇长子良卿风头正劲,有皇长子相助,又颇得皇帝赏识,就封了一个贞庆年间乃至虞家王朝都从未有过的国师。然既是从未有过,位与权当真是可大可小,果然不出几年皇帝就把人给忘了。皇长子也并不是个争气的,彻日流连温柔乡中,皇帝巡戍归来也未曾接驾,由此触怒圣颜,几乎到手的东宫宝座和经年来母后、师傅及门客的努力也付诸东流。他一倒,后来得势的老四即便不对皇长子一党赶尽杀绝,众人前途却也是断送得差不多了——说的是龙文章们。
      偏生这后来得势的四殿下,又是个记性顶好的。若不是龙文章前些日子得了一幅图,他是真觉得一辈子蹉跎于底层阶级不如自戕保全名节,也对冷宫里那位有个交代。
      又说起国师府……不如说是前途渺茫者聚集的难民营——不单单是皇长子失势起的难民,朝中党派林立争斗频繁,有赢家有输家,输家归宿不堪者不过一死,半死不活的都给龙国师收了破烂。然而又因为破烂的愈聚愈多,自成一股势力,虽说不成气候却也不容小觑,所以朝中尚且有容身之地。
      孟烦了算是个奇特的存在。祖上也算是跟龙文章是一行的,跟龙国师还沾着不多不少的一点亲故,家里好不容易在京城给孟烦了捐了官,拜在龙国师门下由他领着认门路——彼时是皇长子失势前一年,龙文章混得尚可。这自幼右腿残疾的青年得到的职位是钦天监的少司命,小小少司命吃着祖上老本留下的本事,夜观天象,聊以度日。
      闲着没事给哪个后宫妃嫔说两句“娘娘命定星垣本月主星闪耀此兆大吉”混几文赏钱。孟烦了即便深觉大材小用,即便深觉钦天监尽是些小有所成的坑蒙拐骗者,总也好过在路边举个“神算”的牌坊,每每算完都要搬家以免算卦结果应验或者不应验而遭飞来横祸。
      但是眼目前,自从前几日龙文章在房中撕心裂肺地嘶喊数声“天助我也”之后,孟烦了就不时感受到一股股别有用心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搅得自己心神不宁。夜观天象,天象也成一团糨糊,心下大骇,莫不是这即是命中大劫,克得自己连看家本领也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今日被众人轮番收拾,才知道可能殃及性命的飞来横祸,是绝对躲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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