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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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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晨曦
在这所城市的第5年结束了。
下班的时候看了看电脑桌面上的万年历,才发现今天是我来到这个冷艳繁华、犹如模特精致的城市,已经整整5年了。
整理好所有的客户资料和第二天要用的worksheets,把它们小心地锁在抽屉里,翻了翻明天一早要交的book,看来晚上回去又要加班。
收拾办公桌,notebook扔进上个月忍痛买下的Fendi包包里——就算忍痛,我也只敢买下这个——还有我的iPhone,公司ID card,家门钥匙……检查完之后,我背着Fendi站在28楼落地窗的眼前,看脚下无尽深渊中的车水马龙。这城市华灯初上,高楼在夜色中散发着迷离的梦幻光环。
我看见窗户那边的自己,浅蓝色衬衫,白色外套,A字裙,高跟鞋,头发盘起,水钻发卡,斜刘海柔软的头发。耳朵里塞着耳机,耳机线连在手里的iPhone上,背着宝蓝色的Fendi通勤包,面容沉静。我和这城市里成千上万的白领一样,从打扮到气质,几乎毫无差别。
“笑,Fiona,smile。”我对窗外那边的自己说。就像是无数次去见客户或者接到新项目、被编进新的workshop之前,我总是对自己这样说——
“笑,Fiona,smile。”
然后我看见窗户里的她竟然真的笑了出来,姣好而职业,漂亮又虚假。
在这城市里,越来越多的人叫我Fiona.Ye,而不是叶菲。
Side A
5年前我拖着两个行李箱下火车的时候,被眼前这个硕大无比看不到头的火车站深深震撼了。这里的月台竟然可以望不见尽头,人们纷纷乘电梯上下,大多面无表情而行色匆匆。
在中途上车并一路坐在我身边的女孩子拍拍身上的裙子,拎着小巧的拖箱板着脸扑进前来接站的男友怀里说,“真是要死了嘛,买不到飞机票就让我坐这种火车回来,我下辈子都不要再坐第二次!”
我把两个花了50块买的行李箱扎扎紧,做了个深呼吸,对旁边穿着制服的列车员说,“不好意思,请问N大接待站在哪里?”
得到回答之后,我费劲地拖着箱子朝她指着的地方走去,也许大城市的火车站总是拥挤不堪,我只能拖着两个大箱子左右蹒跚,磕磕绊绊。
直到终于有人跑过来帮我接过箱子,对我说,“同学,你是N大的新生吧?我来帮你拿吧,欢迎你来N大!”
我胡乱嗯了一声,慌乱地抬头,看到笑如清晨阳光般好看的一张脸。
后来才知道他叫做方亦杨。
当然,那是他成为我的男朋友之前的事了。
Side B
“小姐,小姐?麻烦你快一点好吧,我赶时间呀”,后面传来当地女人的口音,细腻而细碎。我这才发现自己堵在了人行道转口的地方,只好抱歉的让出一条路,让一个和我一样风尘仆仆的白领踩着她的高跟鞋飞快地掩面奔过去。
虽然在B市待了五年,我却还是学不会当地人的方言,从前在学校里的时候大家来自五湖四海,除了本地学生之外都说普通话,后来到了公司,英文倒比中文说的多。所以直到现在,即能说一点方言,但是一听就是班门弄斧、毫无味道,所以干脆依然留着自己乡音。
我上班的地方是这座城市最中心的商务区,和几乎所有大都市的CBD一样,这里的速度总是很快,好比现在我身边的人纷纷拎着包匆匆地奔进地铁站,几乎没有人看周围一眼,每个人都只盯着自己眼前和脚下的一寸土地。在这里,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没人会浪费金钱和生命。在这样的人潮中,我也只好把包夹紧,飞快地踩着台阶进地铁站。
这条地铁线跟我5年前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这座城市的地铁公司五年来只是在不断地开拓着新的地铁线路而已,对于已有的地铁站,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修缮或线路更改。在B市这样的大都市里,人们对于地铁的依赖要远多于感情,这只是他们每天生活的必需品。
通常在地铁里可以听到本地人不断地抱怨越来越多的流动人口,越来越少的人均公共资源,外地人则是闷不作声,心里嘀咕着,没有外地人,谁给你们创造GDP。像是天平的两端,各怀各的心思。
而在这里——地铁3号线的CBD站,白领们连抱怨的心都省了,只是沉默地刷卡进站,坐在地铁上,要么半闭着眼睛听着不用费神的歌曲,要么心一横牙一咬打开PDA继续忙工作,连地铁口发放免费报纸的阿姨都少有人问津。
我突然想到大学的时候和方亦扬坐地铁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他也从来都是摆摆手谢绝阿姨发放的报纸,一个人坐在角落捧着一本书看,从他大二时的量子物理和GRE红宝,到大三时的电动力学,再到大四时候的英文文献……从来不曾改变过“在地铁上看书”的“优良传统”。极偶尔也抬起头看看我,然后笑一笑继续埋头下去看书。
那时候的我,总是在他抬头的时候瞪他一眼,然后赌气地翻阅起财经杂志,不再理他。
难怪大学里的室友总是跟我说——“方亦杨哪是你男朋友,简直是上天派来净化你心灵的,顺带着也鼓舞鼓舞我们全寝人好好学习。”
Side A
五年前报道那天,那个男生帮我一路把行李提到大巴上,大巴快开的时候才对我说,“呃……要不我留个号码给你吧,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不过你到了学校,应该会有本系的老生带你的才对。”
在往手机里输入名片的时候,我才知道来接站的这个人叫做方亦杨,比我大一级,是物理系的。本来,这种在火车站接站的事是轮不到他这个非学生干部来的,他来接站的原因只是因为拿了国家奖学金,院里要求他作为学生标兵进行服务,再加上他是B市本地人,出行方便。所以他一大早就来到车站站岗,然后就被乘早班车的我遇见了。
真是巧。可是,人生不就是无数个巧合拼凑起来的么。
只能说,后来我们相识、相恋、在一起,到最后分开,全部都是巧合吧。
的确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慢慢熟悉了起来。
也许是那时候学校要求全校新生都必修高数,我壮着胆子发短信跟他借辅导书,结果他又是吉米多维奇又是卓里奇地给我带了一塑料袋,看的我头都大;
也许是学校里搞新生文艺汇演,我去报名当主持人,迎新晚会里有一个环节就是每个院系的老生代表要来给新生送祝福,物理系就派了他来;
也许只是学校的什么地方遇到,所以笑着打招呼说一声,“唉?是你啊”……
可我们是太不一样的人。我来自南方小镇,虽然高中读的是理科,但填志愿的时候,凭着全省第三的高考成绩选择了这所学校就业率最好的专业经管。
方亦杨是B市本地人,纯理科生一个,专业量子通信,和我的风马牛不相及。
也许是太怕被大城市里的同学甩在身后和好强的性格所趋,我从大一开始就疯狂排满了自己的日程,学习、社团、社会工作、实习、考证一个都不敢落下,心里总是怀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不安。
可他倒好,每天下了课吃完饭就背个书包拿个水杯慢悠悠地晃去图书馆或者实验室,常常一躲在里面就是好几个小时,惬意地不行。
想来那时真的很有趣,我穿着正装拎着包坐在地铁上疲倦不堪,想让他到校门口接我,犹豫再三终于决定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总是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接听,然后就听见预想之中的情形——
他果然是用压得不能再低地声音回答道,“喂,叶菲啊,我在实验室,你等一下哦,我出来再跟你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又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好呢?他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吧。淡淡的没有味道,好脾气,对非学术问题都反应慢半拍——跟当初伶牙俐齿那个干练的我,简直是两个极端。
记得我大三那年的生日刚好赶上我成功竞选校学生会主席,被要求请客吃饭。饭局散场后,在回学校的地铁上,我的好友,跟方亦杨同级同系的张师成叹了口气对我说,“叶菲啊叶菲,有时候我真想不通,为什么你会和方亦杨在一起。你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的确,张师成从来就不是会胡乱发表意见的人——可惜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那时候的我,太骄傲、太坚强、太有抱负,也太幸福。我并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和方亦杨意见相左、争执甚至终于忍不住争吵起来——直到最后我们都沉默,直到我们最后选择分开。
Side B
地铁3号线是我在B市的5年里,坐的最多的线路,以前这是从学校到市中心的重要通道,现在则是我从住处到CBD上班的必经之路。我在这城市里没有家,只有一个还算干净和方便的小户型住处,尽管为此我要花掉将近每个月1/4的固定工资。
这五年来,地铁3号线我坐了不下大几百次了吧。我暗自的想。地铁里哪一站从哪一边开门,每一站的标识是什么颜色的,这一切都早就烂熟于心了。
从CBD出发,往南山方向开,第一站是建国门,第二站是永宁桥,第三站就是N大了。CBD站都是二十到五十岁的商务人士,西装领带或者套裙高跟鞋……黑白是这里永恒的色彩;建国门是这城市的IT聚集区,从这里上车的大多数都是B市各大理工院校的IT毕业生们;永宁桥则是外国人聚居的片区,金发碧眼的人从这里上车的最多……
其实这些我原本都不知道,一切都是和方亦杨在一起坐地铁的时候,他沿途告诉我的。
那时候的我,对B市这个大都市全然陌生,所以最喜欢拉着他坐地铁环城而过。他也不反对,周末一有空就拿本书陪我上地铁,然后总是坐在角落里自己看书,只有列车快停靠的时候,才抬头说,这站是哪儿哪儿,大概都有些什么地标,你要出站看看么?要的话现在准备下车吧。
我甚至见过方亦杨的家里人,他的爸爸妈妈都是本校教职工——方叔叔是院士,是材料物理的专家,也是我们学校物理学院的院长,林阿姨是学校学报的主编。方亦杨的妹妹方亦柳是个活泼大方的小姑娘,在美国读本科,我和方亦杨一样都叫她小柳儿。
我竟然还全部记得。是啊,和他在一起的这几年,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忘不掉的。我们一起吃饭的地方、一起自习的教室、一起散步的小路……甚至包括一年前的某个晚上,我站在学校礼堂门口的台阶上听越洋电话,他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却终于开口说,“好。叶菲,我们分开。”
还有那晚的皎洁月光,和我抬起头拼命忍住才没有从眼眶里掉下来的一颗颗眼泪。
我可能会记很久吧。
Side A
地铁很快开到了N大,N大的地铁里总是充斥着大学生的面孔,青春、骄傲、大方——还有充满梦想。
五年前我来B市的时候,我的梦想是什么?
我都快要记不得了,我只知道大四的时候我准备了整整八轮测试,从笔试到面试,从群面到单面,从中文到英文,从案例分析到财务计算——都是为了取得我现在供职的公司MG去年全国招聘放出的可怜的8个席位。
我成功了。接到电话录取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站在学校教学楼的天台上看星星。周围那么安静,只有天空中的繁星看着我一个人。那时候的我,刚刚放弃了学校的保送研究生,然后和方亦杨分手,每天一个人单打独斗,心力交瘁。
入职的一年来,受苦吃亏从来都不是在学校里能够想象的。外国人做事信奉deserve,你拿到了薪水就要为公司拼命。苦些累些也就罢了,可MG里各个都是人精,去年招聘进来的8个人中只有两个本科生——我和另外一个高中就出国读书的海归。没有同级的校友,没有熟悉的前辈。电话响起来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是workshop开会,百分之二十是上级督促工作,只有百分之十是公司里的mentor来询问情况,私人电话是绝对的小概率事件。工作到深夜甚至凌晨是常有的事,却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简单好过。做学生时的熬夜和现在的加班比起来是绝对的小巫见大巫。
每当一个人下班,迎着夜色,看大街上稀少的人群和写字楼涌出的疲倦同事,竟然忍不住会想,美国现在是白天吗?方亦杨在干什么呢。他应该不会过得像我这么疲惫不堪吧,他是不是仍然和本科的时候一样,每天背着包,拎着个水杯就奔到实验室,然后躲在里面成天不出来。
可想有什么用呢?没有用。叶菲,你是经管系的优秀毕业生,一等奖学金获得者。你知道自己该是个理性人。你所做过的事,结果或好或坏,都已经是献给现在的沉没成本,不该让它影响你当下心情和决定。承诺升级的毛病从来就不该发生在你的身上。
这些道理,我向来都是懂的。
Side B
N大这一站果然挤上很多人。N大的校园里除了本科生,还有相当数量的硕士、博士甚至博士后——N大有好几个博士后流动站。N大的本科生倒是很少出校园,大多数人秉承了重点高中保留下来的刻苦钻研的精神,闲暇时间多半奉献给了图书馆和自习室,硕士博士们反而要自由一些。
“你是……叶菲?叶菲!”我突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抬起头在四周拥挤的白领和大学生中间搜寻。
“是我,叶菲。怎么,两年不见,都不认识我了?”那人又喊了一声,靠近的声音顿时变的熟悉起来,转过头,我看见一张带着满面笑容的脸孔。
“张师成?怎么是你……”我说不出的惊讶。毕竟从他们这级毕业算起,我们已经有两年没见,他的面孔虽然还是那样熟稔——五官还是那样清正秀气,却添上了几年来磨练沉淀的光辉。加州的阳光把他原本白净的皮肤晒得有点黑,笑容也在美利坚文化的浸淫中变得更加爽朗了起来。
“好久不见,师兄。”我看看四周,自然是没有座位的,只能歪着头做个鬼脸,抱歉得让他站着了。张师成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忽而看我一身正式的装束,就又抬手看了看表,问我
,“都八点多了,你才下班吗?”
“恩,其实是今天蛮幸运的,提前下班了。”我实话实说。八点本来在MG公司就只不过是晚间工作的起始,今天能赶在八点前下班,也难得同事们都谢天谢地了。可是看看一车的白领,其实大家都一样,忙碌而奔波。
张师成抬头看了看地铁上的电子线路,湖南路站的logo上亮着标识“下一站”的红灯。
“叶菲,你等下忙不忙?”
“嗯?”
“你还记得我们常去的湖南路那家咖啡馆吗?不忙的话等下去坐坐吧。”
Side A
以前还在N大的时候,我和方亦杨、张师成常常来湖南路这家叫做Eternity的咖啡馆坐坐。虽然我和方亦杨是一对,但是每次来Eternity的时候,我才是那个不折不扣的电灯泡。
因为他们俩来自同一个院系,专业知识都很扎实,又都是搞学术的人,他们可以为一个我完全不懂的学术问题小声的争吵很久,为了说服对方,他们每一次都是带着实验报告、笔和草稿纸来的。每当我捧着咖啡眨眨眼睛开始看《公司金融》或《国际结算》的时候,就宣布自动和他们俩隔开距离,倒也乐得看他们吵来吵去。
也许是为了告别过去,毕业之后我很少自己一个人来Eternity,现在再来,发现陈设一如两年前没有变化,更奇怪的是,这里的店主竟然还认识我们。就好比他现在正惊讶地看着我和张师成,“Oh my god…..here are you two….but where is the other guy?”
“He is not available today…….A latte please….”原来就连店主都还记得方亦杨和我在一起的样子,我岔开话题,又转过头去问张师成,“你还是要cappuccino吗?”
“Okay。”张师成比了个ok的姿势,和店主点头致意,在我们以前常坐的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还是跟一前一模一样地忙碌啊,主席大人。”张师成笑着看我,“不过嘛,叶菲你从来就是女强人一个,我估计资本主义剥削也压不垮你的。”
“我说师兄,好歹我也算你大学学妹,哪有你这样‘夸’学妹的……我不敢求你像对待季安竹那么对我,但你也得体谅体谅我刚接受完资本主义剥削,心情烦着呐。”我笑笑说,其实我并无丝毫生气的意思。大学的时候的我的确如他所说,在周围人眼里就是女强人,雷厉风行,追求效率,抗压能力极强。
“哎,你啊,还是这么能言善辩……不过话说回来,我就是欣赏你这样的性格,因为这才是我认识的叶菲嘛。”他也毫不客气。
“怎么突然从美国回来了?”我突然想起来,“你们实验室是不是很忙的么,去年过年都没有回来。”这是实话,这次应该是张师成两年来第一次回国。
说来也巧,张师成和方亦杨毕业之后去了同一所大学——位于加州、物理极强。当年物理学院最有名的两个学生、号称物院双星的他们去了同一所学校,也是在N大里传为佳话的。只是那所学校虽好,科研课业却跟着极其繁重——从方亦杨跟我联系的次数就能可见一斑——去年的寒假、暑假、今年的寒假,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回国。
甚至,以至于我的人生里,从一年前那晚的越洋电话后,似乎再没有方亦杨三个字。
“我导师去欧洲了,给我们lab里的人放了个小假。整整两年了吧,也该回来了,否则我爸妈要都要杀到美国去了。刚巧方亦杨他们lab最近也不太忙,我们就商量了一下,一起回来了。”
方亦杨……终于还是要不可避免地提到他。刚刚看到张师成时,我就在想,如果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人不是他,而是方亦杨,我该怎么办?
是故作镇定的打个招呼,还是面无表情的装作不认识。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空落落的留下一段沉默,张师成愣一下,立刻又带着疑惑试探地问我,“叶菲……你不知道我是和方亦杨一起回来的?他没有联系过你吗?”
“没有。”我依旧实话实说,“没关系的,都这么长时间了,我也该从他的生活中全然抽身而出了,你说是不是。”
“叶菲,你别这么想。我今天回N大去看方院长,刚刚临走的时候,他还问起你的情况,我说你留在B市工作,生活的还不错。院长他叹了口气,嘱咐我以后把你请到他们家去吃饭,说是方亦杨不好,是他对不起你。”张师成低下头去玩手机——或者是在发短信什么的,叹了口气,复又抬头,他眉头紧锁,似乎也在感叹我与方亦杨之间最终走向分手的结局。
“那是方老师和师母太客气了。其实我跟方亦杨分手,不怨别人,更怨不得方亦杨,”我呷了口咖啡,拿铁的味道一点都没变。我静了静思绪,接着说,“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竞选上校会主席,在生日宴会请客的那天,你问我怎么会和方亦杨在一起。我当时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好好想这个问题,可现在我想通了,你说的对,我和方亦杨并不适合。”
“叶菲,我那个时候是随口一说,你不要想太多。你和方亦杨是有很大的不同,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在一起不幸福,不是吗……”
Side B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我轻轻地打断了,“不,我们会分开并不是因为我们之前存在的差异,其实恰恰是我们太过相像。我和方亦杨都是太过理性的人。你知道吗?我和方亦杨几乎从不吵架,不是因为我们真的毫无矛盾,只不过是我们觉得吵架浪费太多精力,毫无意义,”我眯着眼睛回想以前在大学的情景,“那个时候,他忙着学习,学术,泡实验室,我忙着工作、实习和各种社会活动。我们都在自己的路上奋斗着。我们根本没有精力去想着争吵。
“而后来,等到他去了美国,我们分隔两地、无法每天面对彼此的时候,等到我发现就连每天一起在网上聊天,每天在Facebook上看对方的消息也是浪费精力的事之后,我才明白,其实我和方亦杨并不算真正爱过。”
“叶菲……”张师成面色凝重,双手握着咖啡杯,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去年,我毕业的时候,终于和方亦杨争吵了起来。他想让我去美国。可他以为我也和他一样吗?
“我是经管系的,我又不像你们俩能够拿着全奖出国,我的父母是普通工人,不是大学教授,我家里也没有多余的资金让我在美国舒舒服服地过两年。”我顿了顿,接着说,“我从进大学一开始就是打算要工作的,我并不是没有想过和他异地过下去,甚至在条件好一点之后去美国继续读书……但是真的太难了。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有一天我会和方亦杨无话可说。去年我们分手那天晚上,两个人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大概足足有一分钟吧。真的,那一分钟那么安静,那么漫长,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好。后来,还是他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他对我说,好,叶菲,我们分开。”
断断续续叙述着往事的我,仿佛也在搜索当年那些记忆的碎片。也许我和方亦杨当初就从来没有好好想过两个人的未来,也没有真正理解为了彼此而必须做出的牺牲。我们只是在走着各自的道路,并力图在各自的道路上走的最好,却始终忘记了,就算是最好的两个人,也不一定就能一辈子走下去。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为对方牺牲过。所以,也只能说,最后的分开,即是巧合,也是应得的下场。
“你呢?我听说季安竹去年还是去了美国。”突然不想继续这个回首的话题,我开始提到季安竹。
Side A
大学里跟我关系最好的两个男生就是方亦杨和张师成。张师成大二的时候是我在学生会的部长,虽然后来他离开了学生会、投奔学术怀抱,却并不影响我和他的之间的友谊。我刚和方亦杨在一起的时候,别人问起我来,我总说对方是物理系的,没想到坊间流传竟然我和张师成谈恋爱,搞得我们三个都哭笑不得。
如果说方亦杨和张师成除了成绩和学术在物理系齐名之外还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他们俩的感情生活都令人大跌眼镜。
我和方亦杨在一起就足以成为热爱八卦的同学茶余饭后的谈资。谁能想到物理系学术大牛,每天图书馆、实验室、食堂三点一线,完全对学生活动不感兴趣的方亦杨,他的女朋友竟然会是省学联主席兼校学生会主席,和他从性格到方向完全不同的那个传说中的经管系女强人叶菲?
张师成就更诡异了。除了智商和方亦杨差不多之外,论相貌、气质、能力和情商,他都绝对在方亦杨之上。方亦杨想在学校里低调很容易,而张师成却很难,因为他很早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了。以至于最后虽然两个人都拿到了Caltech的全奖offer,在经验交流会上,大多数人都却还是冲着海报上张师成的名字去的。
就是这样一个风云人物,前两年的感情生活竟然空白,仿佛从来就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儿,为此而伤心伤神的女生也不在少数。直到他大三的时候,突然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小他一级的计算机系小师妹季安竹。当然他很低调,很多人只知他迷恋某位女生,却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但我和方亦杨都知道,张师成的确是真心喜欢季安竹,甚至在他大四的时候向他的导师——本校著名的崔院士推荐了当时才刚上大三的季安竹进实验室帮忙做数值分析。一向稳重和气的张师成肯为一个小师妹这样张罗,季安竹在他心中的地位也可见一斑。
Side B
“嗯,安竹申到了五年期的phd项目,不过没在加州,”张师成无意识地搅拌着手里的卡布奇诺,“我本来希望她可以来加州的,但是她最后还是拒掉了,去了匹兹堡。”
“匹兹堡……难道是小柳儿那所学校?”
“是,就是那所以计算机闻名全美的高校,”张师成笑笑,“所以安竹的决定也是对的,只要她喜欢就好,匹兹堡虽然远,但是美国的交通还是蛮发达的,再加上我几个月前买了车,所以想见她还是挺方便的。”
“哟,你们俩在一块儿了?”我有点诧异。当初在学校里的时候,季安竹就是张师成唯一的软肋。因为张师成说季安竹已经心有所属,自己没戏了。为此我和方亦杨还特地陪他出去喝酒。我和季安竹也算认识,她很低调,也并不是一个朝秦暮楚的人,所以听张师成这么一说,我倒有些疑惑。
“当然没有。安竹的事情我也很难说,其实是我自作主张,上个月自己开车去找她——你知道么,叶菲,我开了很长时间的车去找她,路况并不好,晚上住的汽车旅馆条件也很糟糕。可是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旅馆的小沙发里,心里却一点都不害怕,”张师成似乎在回想当时的情况,不知想到什么,忍不住自己笑了出来,“我就想啊,过一两天就能看到她了,一年都没见到过她了。我知道自己很冲动,但是,我也庆幸自己很冲动。”
“是么。”我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张师成本来就是我们三个人里最细心也最温柔的人。他这样做,其实我并不奇怪。
“是的,叶菲,你知道吗?感情都是感性的,你和方亦杨就是因为太理性了,所以才以分手收场——你不要怪我说的这么直接。我不信你们不爱对方。你们相恋、分手、彼此祝福,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理性,那么顺其自然,那么没有情绪波动,”张师成继续说道。
“其实过去两年在美国的时候,我常看到方亦杨一个人站在实验室的窗台上,一个人发呆不说话,我跟他认识六年了,我当然知道他情绪低落的很,否则也不可能在做实验的时候分心。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出去喝酒、不会痛哭,更不会买张飞机票回国向你表白真心。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明白的。”
“这倒是蛮像他性格的。”我寂寂地应声。
“所以,我建议你们还是别太理性了,给彼此一个机会吧。”张师成双手抱在胸前,像个真正的学长一样教导我,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如果你仍然像他爱你一样爱着他。”
Side A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冲他笑一笑。我转头去看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他们飞快地向前奔驰,或是在偶尔的堵车中焦躁地鸣笛。这城市飞速运转,从不会为谁停一停,像极了我们的人生——不曾为一个人好好地停一停。
张师成说的话一直盘旋在脑子里——“我常看到方亦杨一个人站在实验室的窗台上。一个人发呆不说话,我跟他认识六年了,也知道他情绪低落的很,否则也不可能在做实验的时候分心。”我想象着方亦杨在美国的星空下,趴在窗台上发呆的样子,一定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表情,眉眼里却尽是疲倦的神色和困惑的悲伤。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每一次当他做了好几天实验却做不出满意的结果,或是背GRE背的恶心想吐烦躁不堪的时候,都从来不会发脾气,只是一个人站在窗台边上发呆。当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会转身挤出一丝笑容对我说,“叶菲,叶菲……我突然觉得很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平静,只有眼睛里流露出疲倦、困惑和悲伤的神色——那双眼睛,我从来都不会忘记。
一直以来,我以为我和他的梦想都实现了。他去美国继续做科研,我留在国内进了梦寐以求的公司。我以为我们能在各自的道路上走到最好,就算分开也值得了。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告诉自己我们的现有的选择是最好的。
可我怎么忘记了,那天生日吹蜡烛许愿的时候,我在心里悄悄说的话——
“我希望我永远可以在方亦杨一个人孤单站着的时候,陪在他的身边。”
这最重要的梦想,叶菲,你怎么忘记了。
Side B &尾声
我沉默的搅着咖啡,低头默默不语,恍惚中听见背后店门打开的声音。
“你急匆匆发短信给我,找我有什么事儿啊?”我听见身后传来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那个温和的、轻声的、慢速的、没有情绪波澜的声音,即使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却仍然在听到的瞬间,震动了我整颗心。
坐在对面的张师成站起来,挥了挥手,“嘿,这儿!”
我看了看一脸狡黠笑容的张师成,不敢置信起身回头,却差点和来人撞到一起,抬头的瞬间,我们都愣住了。很明显,他的错愕并不输给我。
“……叶菲。”
“亦杨……是你。”
和张师成一样,他的皮肤变黑了。个头却仿佛又长高了一些。他比两年前变得更加高大硬朗起来。可棱角分明的脸廓、漆黑深邃的眼睛和身上穿着的简单T恤却一如从前。他还是如五年前我见到他第一面时的那样,全身散发着慢悠悠的气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就像是五年前那个清晨——我拖着沉重的箱子艰难而狼狈地前行时,有个人跑过来接过我的行李,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动作简洁有力。慌乱中我抬起头,看到的那个淡淡的笑容,浮在B市清晨的薄雾里,唯有定睛才能看见它慢慢的清晰起来,就仿佛是那一天在我眼前逐渐亮起的晨光,一直沉睡在我的记忆里,悄然的、安静的呼吸。
这属于我的晨曦,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