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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灭门之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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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后的诸多相处之中,其实齐临渊都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只可惜扶渡是东宫的人而非祈元殿,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而无论齐临渊再怎么许愿,自己的生父齐兴帝也不会多看自己一样,自己还会是一如既往地不受宠。
而且齐临渊能感觉得到,自打扶渡从柴房中被放出来之后,是有刻意疏远了自己的,大抵是害怕再因为齐临渊受到牵连,想来是在柴房中被断粮的那段日子并不算好过——
——吃不饱、穿不暖,这些都是可以想象到的,齐临渊幼时没少被自己这几个兄弟欺负,被关进柴房里困上几天也是常有的事情。
齐临渊在宫中也算是个主子,尚且被如此对待,更别说扶渡只是个因为惹怒了主子而受责罚的小太监了。
就在齐临渊打算永远放弃这个念头的时候,一个机会忽然砸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日是冬至,先生特许皇子们早了半个时辰下学。
齐临渊性子冷,总是独自一人走在最前面,甩了其他兄弟好远。
回祈元殿的路上,齐临渊隔着老远就听见不远处的慈宁宫传来难听的叫骂声,伴随着簌簌的破风声,大抵是哪个奴才又犯了错挨了罚。
齐临渊不是爱看热闹的人,路过太后宫中时脚步丝毫没有放慢,但还是不经意地向里撇了一眼,远远的就看见院中跪着一个人,在皑皑白雪之中单薄的要命。
只这一眼,齐临渊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太子宫中的小太监扶渡,于是听下了脚步。
还没等齐临渊想出扶渡究竟是犯了什么错,居然得罪了太后娘娘,被罚着在这大雪天里就这么跪在雪地里,还穿的这么少,摇摇晃晃地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倒一样。
不止如此,一旁的老太监手上鼓舞竹鞭的动作还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
齐临渊此刻也顾不上太多,条件反射地想要上前制止,可扶渡已经先一步昏死了过去。
就在半个时辰前,扶渡得了令来太后宫中送糕点。这虽然是太子齐临沐的吩咐,起初确实下达给大太监的。但今日下了大雪,外头是极冷的,那些狗仗人势的大太监也跟着齐临沐养出了一身娇生惯养的臭毛病,所以就随便打发扶渡去做这件事。
扶渡轻信了宫中空穴来风的谣言,以为当今太后喜豢养年□□宠,于是刻意打扮了一番,换上他那一身颜色最艳的一身官服,为的就是能得太后娘娘的青睐。
可太后是何许人也,一眼便看出了扶渡那点小心思,下一秒太后手中捏着的錾金茶盏就砸在了扶渡的额角,登时便肿起了一个大包。而滚烫的茶水也顺着他的脸侧滑落,烫的他眼皮直颤,脸颊火热,最后聚拢在锁骨之上,灼得他锁骨生疼,大抵是被烫破了皮。
扶渡被蛮横地拖了下去,不几时太后身边的老太监扶着太后出来了。
太后不知道跟老太监说了什么,只见那老太监领了命,从小太监手中接过竹鞭,就走到扶渡面前就开始发狠地抽打了起来。
老太监下手是极狠的,竹鞭子挨在身上,扶渡强忍着一声不吭。
老太监手上的力道不轻,竹鞭被他挥得“簌簌”作响,嘴上还骂骂咧咧的:“贱蹄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赶往太后娘娘的面前凑,今儿个我非打死你不可。”
扶渡被打的只觉得眼冒金星,好像再多挨一鞭子,自己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了。不过意料之外的自己可能比设想的还要更皮糙肉厚一些,居然能挨了一鞭子又一鞭子。
扶渡被一路骂到了十八代祖宗,却还是没有一句辩解。他去太后面前献殷勤是事实,如果不是听闻太后喜豢养□□,他也不会冒这个险,谁知情报有误,倒把他自己折了进去。
太后却也不是喜欢男宠的人,她原为大家闺秀,把那些个礼数看得比谁都重。
虽然这宫中应当是确实有人在养男宠的,不然这些消息也不会空穴来风,但是确实不是太后,大抵是那人借了太后的名号,也料到了太后会顾及皇家的面子无法兴师动众地彻查,所以才敢这般无法无天。
而且那毕竟是太后,就算她真的豢养了男眷,却不是能光明正大的搬到台面上的秘密。或许太后本就因为替人背了黑锅这件事耿耿于怀,扶渡还偏偏撞在了她的逆鳞上,理所当然的受了罚。
再者扶渡全家都死得差不多了,现如今自己都有可能小命不保,哪里还在乎老太监骂的有多难听。
自打家里生了变故以来,扶渡早已抛下了许多,也没什么在乎的了,满心里只有为扶家平反。
他被阉割,做太监,甚至想要去做太后豢养的男眷,无非都是为了出人头地,发达后能为扶家报仇。
如果不能报仇,那么扶渡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还能有什么意思。可他在这深宫里摸爬滚打了三年,也没能有丝毫的进展,依旧只是太子身边一个小小的、说不上一句话的小太监。所以扶渡顾不了其他,甚至肯冒这个险来太后面前一试,如若不成,哪怕丢了性命,扶渡觉得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万一成了,那便皆大欢喜。为了报仇,他连太监都当上了,哪里还在乎去当一个男宠,自己的尊严在扶渡眼里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三年前,扶渡还未入宫,尚且十三岁,还有个幸福的家。
扶家是泗北贵族,虽然近来泗北一国没落,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扶家早年间就来了淮州做生意,在淮州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商贾。
可哪怕过得再幸福,不幸的事情还是会自己找上门。
扶家老爷扶木晖的亲妹妹扶木晔,被淮州的封王淮宁王齐兴野看上,想要强娶美人。可这齐兴野虽然是皇亲国戚,贵为淮宁王殿下,却是出了名的顽劣成性,终日花天酒地。听闻他还未婚配,陪房的丫头就已经换了好几个了,小妾也是娶了一个又一个。所以哪怕他承诺扶木晔嫁去是要做正房的,扶木晔也是一万个不乐意。
扶木晔是老太太老来得女,从小娇生惯养,老太太临终前将扶木晔托付给扶木晖,扶家又怎会眼睁睁看着扶木晔嫁给这种人。
可那淮宁王殿下到底是皇亲国戚,而扶家的生意做的再大也只是一介商贾,又怎么能与之抗衡?
好在扶木晖的大儿子扶江给出了个主意——能与淮宁王殿下抗争的,也就只有与他身份相当的人了。秦州的秦安王齐兴桓早年受过扶家老太太的恩,与扶木晔也算幼年相识,所以也答应帮这个忙,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地将扶木晔娶进了家门。
可这淮宁王齐兴野却因此怀恨在心,虽说一个女人而已,不至于让他放在心上,可扶家的做法却无疑是驳了他的面子。
而且他本就因顽劣不如其他封王受赏,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敢与秦安王一争的原因,扶家这次算是戳到他的痛处了。
户部的王鹏给淮宁王献上一计,于是淮宁王一纸状书,将扶家告上了朝堂。
扶家被诬告是泗北派来的奸细,一夜间灭了满门,只留下了一众女眷——扶张氏急火攻心、一命呜呼,姑姑扶木晔和长姐扶清因为已经嫁作他人妇逃过一劫,二姐扶涟和还未成年四姐扶沄被充为官妓。
然而没过多久,军营就传来消息,说扶沄年龄太小,未经人事,竟被活活折磨致死。而扶涟在扶沄死后没多久便随军去了边疆,自此下落不明。
而扶渡其实是被偷偷保下来的,扶张氏临死前亲手将他送去阉割,托人辗转送了宫里。他原是扶家最小的儿子,大小被全家人宠着惯着,却在一夜之间成了宫里的小太监,被迫长大,身上还背了扶家被灭门的恨意与为扶家平反的责任。
等到教训地差不多了,太后让老太监停下,问扶渡话:“你是哪个宫里的人?”
“回太后娘娘的话,奴才是太子宫里的。”扶渡答道。
这个问题他说不得谎,一打听就能知道的事情,他要是瞒着不说反倒引人怀疑。明明这事跟太子也没有什么关系,扶渡若是将他连累进来,哪怕太后今日饶他一命,太子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不过大概率太后是不会饶过自己的。
“在太子宫中过得不好?居然敢冒这个险来哀家面前晃悠,也不看看自己有几个脑袋掉!”太后冷哼道。
“不敢。”扶渡在雪地里重重磕了一个头。
“不敢?”太后反问道,“都敢穿成这样来哀家面前,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一旁的老太监立马有眼色的接话道:“是啊,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来脏了太后娘娘的眼,还偏偏挑了冬至这一天,好生晦气!”
“说吧,你究竟意欲何为?”果不其然,太后还是怀疑到了太子齐临沐的身上,哪怕那是他的亲孙儿。
扶渡不答,只又磕了个头:“奴才罪该万死,求太后娘娘责罚。”
“嘴倒是挺硬。”太后怎么可能依他,挥了挥手示意立在一旁的老太监,“既然问不出话来,那就打得他气也出不来。”
扶渡终于坚持不住了,身子一软就趴倒在地。不过老太监的竹鞭子却并没有放过他,反倒是更加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扶渡的眼皮被抽到,痛得直落泪,却没有力气抬手去挡一下。
恍惚间,扶渡好像看到了母亲,她将自己抱起,轻轻抹去自己脸颊的泪水,告诉他别怕。
扶渡想问一句:“娘亲,你是来接我的吗?”
可是还没来得及问,扶渡就已经昏死过去。这样也好,扶渡想,这样就感觉不到疼了,等到一觉醒来,自己或许就已经在九泉之下与父亲母亲和哥哥姐姐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