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燃竹》荔枝苗苗

50、第 50 章

　　说到“戚姑娘”的时候，他哽了一下——用这三个字称呼大师伯，不知为什么，总有种别样的滋味。

　　拂云教众人不约而同地吞了口唾沫，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最一言难尽的当然是戚明雪，她在暗室中听到李延竹说“尴尬的还多着呢”就觉得不妙，果然，比她想象的要尴尬多了。

　　这话题没法当着大家的面多谈，李延竹自觉地只说了一句，向众人道过谢，转眼看见了靠在墙上半死不活的郑道楣，而对方同意在眼睛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那是什么眼神。好像他身上的伤是我打的而且还不赔钱一样。

　　李延竹脸上虽然没表情，但戚明雪现在已经只看他眼珠一转，就知道他心里打的是金银铜铁哪个算盘，轻咳一声，道：“这位是拂云教的郑师哥。”

　　她把方才如何解救郑道楣说了一遍，又补充道：“郑师哥自小与我交好，适才也甚是挂怀于你，来日要登门道谢才是。”

　　李延竹懂了。

　　“自小交好”，那就是青梅竹马呗。至于挂怀于我……

　　挂什么怀，他那眼神明明是是想挂了我，也不知道大师伯睁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是怎么说出那么瞎的瞎话的。

　　还有就是……我真就这么不被待见？怎么谁谁听见大师伯和我成亲都要甩我一脸老黄泥，你们要甩也麻烦对准李玄霆好吧，我这都是背的哪门子黑锅……

　　他心里憋了一口无名无姓的气，胸口有点不顺畅，但还是给了面子，依言向郑道楣再次作揖行礼，“道长慷慨相救，延竹感激不尽。”

　　郑道楣先前没见到他，又从拂云教弟子口中了解到李延竹的母亲是勾栏女子，他自小生活在贩夫走卒之间，后来又到柔云山砍了七年柴，怕是连斗大的字都不识一箩筐，一个满口“奶奶”的猥琐大汉顿时跃然眼前，越想想便越觉得气闷，幸亏修炼静心诀多年，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此刻李延竹站在他面前，浑身虽是湿得如同落汤鸡，行为举止带了些市井乡野的随意，可也并没失了礼貌风度，也与猥琐市侩沾不上边，一张脸反而英挺端正得很，称得上一句眉宇清扬、落拓潇洒。

　　总而言之，郑道楣悬着的心暂且放了放。但郑道长还没有看人只看脸的习惯，戚师妹的终身大事绝不可马虎，这小白脸还得再考察考察。

　　洞中不宜久留，一行人原路折返，从洞口弯着腰出来，迎面被下午的阳光洒在脸上时，不约而同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什么破洞，又潮又黑还有一堆吓死人的骷髅头，好好的玩阴间那一套。

　　李延竹和戚明雪不知怎的就走在了最后，看着前面被弟子们抬着的郑道楣，以及旁边与郑道楣正不知低声交谈着什么的李玄霆，李延竹大惑不解，偏过头悄声问戚明雪道：“他们两个……不应该是像喻明霄和卫明霖那样一个冷笑一个瞪眼吗……对不起我不应该说你的师弟……但总之他们为什么能这么相谈甚欢？”

　　戚明雪下意识道：“这有什么，说也……”

　　李延竹眨眨眼，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反应极快：“我说也什么？”

　　戚明雪冷冷瞥他一眼，“说也改不了。你自己想想，你每次都道歉，有哪次知错悔改了？”

　　李延竹白眼望天，朝她伸舌头。

　　戚明雪视若无睹，语气笃定：“你不是问郑师哥和你父亲为何相谈甚欢？你若想知道，自己问他们就是。”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因为……我也不知道。”

　　李延竹想了想，点头，“也是，你光顾着下洞找我了，哪有时间盯着他们俩。不过这俩人我都不想招惹……飞云小哥，过来一下呗——”

　　他压低音量，神秘兮兮地朝走在旁边不远处的飞云眨眼示意，飞云扭头瞅了瞅师父，趁郑道楣在与李玄霆说话，放慢脚步来到李延竹身边，也有些神秘兮兮：“怎么了，李公子？”

　　李延竹此前没跟拂云教的弟子说过几句话，现在充分发挥自来熟的本领，手一伸勾过飞云的肩膀，指了指前面交谈热络的李玄霆和郑道楣，问道：“李玄……你们教主和令师父说了什么，你听见了吗？”

　　飞云想了想，挠头道：“好像也就是在说一些拂云教的日常琐事吧，我也没有注意听……不过，之前戚师叔入阴阳泉眼之后，教主让凌霜给师父念了一封信。”

　　李延竹抓住重点：“什么信？”

　　飞云郁闷摇头：“信的内容只有凌霜看见了，我只知道那是我们老掌教生前留下的亲笔。……怎么了？李公子你和戚师叔在讨论什么？跟我也说说吧嘿嘿……”

　　李延竹忍俊不禁，敲了他一下，“知道人家为什么让凌霜念信不让你念吗？”

　　飞云脸耷拉下来，垂头丧气，“知道，因为我话多，嘴碎，舌头长。”

　　李延竹满意点头，及时补充：“还有好奇心太强。”

　　飞云愁眉苦脸。

　　李延竹发觉他很好玩。

　　正憋着坏水，远处的天空之中忽然划过一声尖啸，一支小小的烟火在半空中炸开，随即消散于天际。

　　戚明雪脸色一变，“是喻师弟发出的信号。情况有变，我们火速前往。”

　　这下轮到调戏不成的李延竹愁眉苦脸，一身的水还没干，就得疲于奔命地翻越崇山峻岭找喻掌门报道。

　　喻明霄果然是他这辈子的克星。

　　信号发出的地方位于一个破为偏僻的山谷，众人到达时，远远望见几座有些破旧的木屋，柔云派的弟子们正围着木屋，见他们前来，连忙挥手示意。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延竹一眼就锁定了为首的喻明霄——喻明霄和戚明雪同样身穿白衣，长剑出鞘半寸，寒芒闪烁，一手负在身后，衣袍与长发一齐随风而动，虽然脸色苍白了些，但仍是一派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的气度。

　　李延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在滴水的衣服，脸一黑，深吸一口气。

　　喻明霄见众人前来，走上前，道：“我们方才在此处发现了山匪的住所……李公子回来了？师姐，李公子，你们这是落水了？这位带伤的兄台又是——”

　　就你问题多。李延竹一听见他装腔作势的声音就来气，暗暗翻白眼。

　　戚明雪只得将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喻明霄一听这浑身浴血路都不能走的人竟是拂云教的郑师哥，大为惊讶，赶忙上前关心，郑道楣安慰道：“我回去将养几日即可，师弟不用挂心。”

　　喻明霄面面俱到地问了一圈，最后才看见了一旁无所事事的李延竹，微笑一下，“李公子身体有无大碍？死里逃生，必有后福。”

　　李延竹让他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后福不奢望，您别折我的寿就成，当即一报还一报，露出一个更加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喻掌门多虑，我皮糙肉厚，能有什么事——都是诸位道长和戚姑娘救我脱险，那狗贼一见戚姑娘，便夹着尾巴跑得影都看不见了。”

　　喻明霄频频点头，又玩笑似的说道：“李公子为何仍称师姐为戚姑娘？都已拜堂成亲，何必太过见外？”

　　李延竹听了个开头，差点以为喻掌门今天出门之前偷喝了三瓶老鼠药，听到结尾的时候又释然了——这话说的，足够阴阳怪气，足够夹枪带棒，足够膈应人，是喻掌门没跑，而且也绝对没有偷喝老鼠药。

　　没办法，从喻掌门那接过来的狼牙棒，李延竹双手捧着无处安放，只能往戚明雪手里送，“……戚姑娘，……”

　　李延竹拼命用眼神暗示一旁的戚明雪，偏偏从头到脚还要忙着散发出波澜不惊稳若泰山的气息，戚明雪也不知道喻师弟今天这是怎么了，一时有些无措，心跳不自禁地开始加速，但又感到如果连称呼什么也要挑，不免有些矫情，便说道：“你自称呼便是，方便即可，不必过于纠结。”

　　李延竹自我感觉良好地领会了这话的弦外之音——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劳烦师弟你费心。

　　他一时茅塞顿开，深深体会到大师伯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这个事实，忽然之间就不生喻明霄的气了，给了喻掌门一个自行领悟的眼神，晃到一边继续逗飞云小道长玩儿了

　　戚明雪也不知李延竹那“原来如此”的表情是明白了什么，担心喻明霄不悦，打圆场道：“师弟莫要同他一般计较。”大概是和李延竹待久了，刚直不阿的戚女侠也开始学会了转移话题，望向一旁的几间木屋，道，“师弟带人来此处时，就已经人去楼空了？”

　　喻明霄谈不上友善的余光似乎还在李延竹背影上打转，闻言才勉强一笑，“是，定然是打草惊蛇了，我查看过，这屋中的茶水尚未凉透，里面的人显然离去不久。今日咱们只好就此打道回府，择日再来。”

　　戚明雪也进屋查看一番，面沉似水地走出来，望着天边欲坠的夕阳，还有些不甘心，“不如今夜设伏，将这些狗贼一网打尽。”

　　喻明霄苦笑：“这可使不得，这是在别人的地盘，天色一暗，谁对谁设伏还不一定呢，何况郑师哥的上也急需救治。”

　　戚明雪叹了口气，“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对了，我方才尚未来得及问，郑师哥究竟因何招惹了这些人，竟被拷打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