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落》鱼一舟

46、第 46 章

　　本以为高考结束之后，自己一定会完全放松下来，然后肆意地享受得之不易的完全不用考虑任何事情的假期。
　　然而事实上，虽然确实轻松了不少，陆玙感受更多的依然是平静。

　　平静之余并没有太多的兴奋。

　　从朋友圈看到不少同学早已经开始了夜夜笙歌的生活，换着花样地放纵，毕竟坐了三年的牢，难得有机会，也实属是应当。
　　也有不少人去四处旅游，发各种各样的美景美食照。

　　陆明江问她要不要和同学一起去来一场毕业旅行，她说不用了。
　　已经和夏琪约好过段时间一起去海边，当下不愿意再多动。

　　同班同学的毕业聚会却是不能错过的。

　　以彭臻为首，老早就在班群里说要抽一天晚上去最后齐全地聚一次，好不容易才凑齐一个所有人都有空的时间，定好了多功能k歌房，集吃饭唱歌喝酒甚至是打台球于一体。
　　陆玙在这一天按时前往。

　　分数虽然还没出，大部分人却也对自己的成绩差不多有数，毕竟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同学，互相吹捧和开玩笑式的自我贬低是少不了的，陆玙被问到的时候都说是“正常发挥”，被调侃清北预定就开玩笑地回复一句“那就借你吉言啦。”
　　很多同学都说她和刚转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虽然话还是不算多，却活泼了不少，也会开玩笑了不少。

　　其实也不止是她，每个人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悄悄成长、变化。

　　理科一班依然像以前在班里那样，三三两两或者五五十十各自凑成一堆，聊着各自圈内的最新话题，有时候不小心和隔壁圈本来根本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刚好接上，然后笑成一团。
　　周晴和以前一样，坐在她旁边也可以一句话不说，头靠着她肩膀玩手机回消息，偶尔看到什么有趣的才举一下屏幕，等陆玙笑。

　　谁也不先提离别，谁也不故作伤感，可谁也都知道，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聚得这么齐了。
　　那些在教室里嬉笑打闹的日子正在进行时，没有人想过它会有结束的一天，等到结束来得猝不及防，又想到“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时只道是寻常。

　　彭臻领着一群男生互相搭着肩膀嘶吼“朋友一生一起走”的时候，陆玙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路星城：【我在你楼下】

　　陆玙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但窗外对的是街道，什么也没有。
　　她回：【等我一下】

　　陆玙下了楼出了门到门口，正好看见路星城斜倚着墙，两根手指轻掐着墙上爬山虎的树叶玩。
　　依旧是熟悉的一身黑，几乎要融入夜色，可当他抬头看过来的时候，会觉得——
　　夜色之所以存在，是为了衬他。

　　“你怎么来了？”
　　“听彭臻说你们今天晚上在这里聚。”
　　“怎么不上来坐？”

　　路星城笑了笑：“你们的班级聚会，我出现不太合适吧。”
　　陆玙玩笑道：“来当表演嘉宾也可以的。”

　　路星城摊了摊手：“我只是来找你的。”
　　陆玙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路星城没让话晾太久，转移话题道：“我过几天就要去北京了，还需要收拾一些东西，所以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
　　他之前有在聊天的时候和她提过，会在高三开学前去北京上差不多一个月的高三提升班。

　　陆玙掩饰住内心的失落，笑着说：“那很好呀，希望你进步。”

　　路星城看她：“你会去北京上大学吗？”

　　对他，她不需要任何谦虚或是藏拙。
　　她说：“我考得挺好的。按照之前几次联考的结果推算，应该去那两所没问题。”
　　路星城点头：“我一直都觉得你一定可以。”

　　没等陆玙说话，他又道：“我本来没想去上这个提升班，我本来对自己的高考也没什么必须和不得不的想法，但我想追着你的脚步。”

　　陆玙觉得，这句话，不是她可以找两句鼓励或者安慰的句式就可以绕过去敷衍搪塞的份量。
　　于是她用认真的语气说：“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希望你好，希望你更好，最好是最好。但如果有一部分是因为我，那我很高兴。”
　　“非常非常高兴。”

　　夜晚门口的灯光不算亮，或许是因为毕业季这种场所大多是包场，也没什么人进进出出，凹槽的入口设计让他们有充分空间站在一起，在无人的地方，把话说得清楚一点。

　　“我对你，不是弟弟对姐姐，不是普通朋友的感情。”路星城缓缓道。
　　“我知道。”陆玙说。

　　“我知道这样说很幼稚也很自私，但是你能不能等等我？还有一年，可不可以——”他向她走近一步，“不要那么快喜欢上别人？”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很低，语气落寞，平时不可一世的太阳，在此时此刻好像是玻璃做的，哀伤易碎。

　　陆玙比谁都清楚承诺的无用和无力，且不说情随事迁，随着时间的消逝，再丰厚的感情也会变薄；天长日久的消磨或是外界诱惑，会让爱腐烂变质；哪怕天灾人祸乍然降临，也会让诺言粉碎。
　　承诺是不堪一击的东西。

　　但在她和她喜欢的人共同的十七岁，在这个前接黯淡过去后迎未知未来的时刻，她只想让他高兴，想让他安心。
　　于是她说：“我不会喜欢上别人。”
　　于是她说：“我会等你。”

　　路星城明亮的眼睛看过来时，她觉得如果自己拥有全世界，那就要把全世界都给他；如果不拥有全世界，那也无所谓了，他就是全世界。

　　他仿佛不确定似的，又问了一句：“真的吗？”
　　陆玙点头：“真的。”

　　很合时宜地，楼上不知道是不是理科一班，爆发出一阵并不整齐的呐喊：“毕业快乐！”
　　另一个也在这里也是今天聚会的班级不遑多让，跟着喊：“毕业快乐！”

　　经过这里听到喊声的路人纷纷侧目，又笑着摇摇头，知道这是正处毕业季的年轻人特有的疯狂的方式。
　　他们或许青涩、或许愚蠢、或许稚嫩，但张扬的年纪里，以这样的方式张扬，何尝不是一种勇敢，何尝不是一份青春的纪念品？

　　陆玙刚刚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在喊声的驱使下朝楼上看去。再回过头的时候，落入一个克制而温暖的怀抱。
　　路星城拥抱了她。

　　然后在她耳边说道：“毕业快乐。”

　　*
　　这天晚上回到家，陆玙洗过澡后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睛，眼前全都是同一副画面。

　　路星城其实抱得很克制，稍微环了她一下就松开了，看上去简直像是同学或者是普通朋友之间会有的那种、正常而礼貌的拥抱。
　　但是她知道不是的。
　　至少她自己心思不太干净。

　　他靠近时自己乍然猛烈的心跳，似有若无的来自另一个人身上淡淡的沐浴香，还有后知后觉涌上脸颊两侧的热度，都依然清晰得随时可以感受。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正式的拥抱。
　　而这让她辗转反侧。

　　说来奇怪，高三这整整一年，每每在学习学累或者成绩退步的时候想到路星城，她都觉得温暖而坚定，为什么现在似乎一切向好、清澈明朗的时候，她却觉得不安、急躁、失落？
　　爱情会带给人的，似乎也不总是那些好的感受。
　　除却心动、欣喜之外，总有那些在一般意义上“不好”的情绪。

　　但她依然甘之如饴。

　　第无数次入睡失败之后，陆玙有点自暴自弃地打开手机。
　　和路星城的聊天框停留在一个小时前的“晚安”。

　　她点进对方朋友圈，发现他换了一张背景图片。
　　拍的是一面夜色里的爬山虎墙，藤蔓枝枝绕绕、灯光昏暗暧昧，地上露出一点影子，很显然是他自己。
　　连带着很长时间没有换过的小狗头像下面空了很久的个性签名也补上了——

　　“追月亮。”

　　……
　　好不容易有的一点困意又原地消散干净。

　　陆玙把手机扔旁边，在床上翻了个身。
　　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之后长长叹了口气。

　　今天晚上算是睡不着了。

　　*
　　自从这晚过后，陆玙觉得路星城和她的相处方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也有可能在这之前就已经变了，只是她刚刚意识到。

　　更早以前路星城和她微信聊天的时候，都是想到哪说到哪，内容是天马行空的，经常是逮着点七零八落的有趣事就给她分享一下，语气则是经常带着点撒娇的意思——至少在陆玙看来是这样。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收敛了一些，沉稳了一些。

　　话变少了，基本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会分享一下。
　　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被分享重要事情的人，但话不像以前那样密了。

　　他以前来问题目给陆玙一种没话找话的感觉，经常撒着娇说这道题自己不会或是老师讲的没听明白，等她再解一遍并且点出关键思路之后会发几个装模作样的表情包，再说句“你太聪明了”。
　　现在问问题都变少了，但是但凡问出来，都是一些陆玙确实需要花很多心思去解的题。

　　她的感受是，路星城变得更加沉稳，也更加专注于学业了。
　　在同一个人身上看到前后的变化和成长，并且这个人还是她很喜欢的人，陆玙感到奇妙，又有一些类似于欣慰的情绪在。

　　路星城走的那天，临起飞给她拍了张照片，陆玙让他落地报个平安。
　　他说好。

　　陆玙从小到大一向在外有冷血动物的外号。
　　在十七岁快十八岁这年的某一天，她却清晰感受到一整座城市的拼图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缺了一块。

　　缺了很重要的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