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落》鱼一舟

34、第 34 章

　　校运会的第二天，氛围已经不如第一天那么那么轰烈了，但毕竟是难得自由的集体活动，大部分人也都还是很兴奋，从早上第一个项目开始就不遗余力地为自己班上的运动员或是好友加油助威。

　　周晴今天只剩下下午的三级跳这一项，不怎么需要别人加油，班上暂时也没有人有项目了，陆玙就去观看人数最多的跳高场上凑热闹。
　　——当然，究竟是凑热闹，还是回应昨天晚上某人说的自己今天势必要破学校跳高纪录，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路星城第一次起跳之前俯身手撑着膝盖，抬头在周围巡视了一圈，看到陆玙之后，遥遥朝她笑了一下。
　　陆玙也回了一个笑，举起拳头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路星城跳高的姿态很轻松随意。跨越式给人感觉是两条长腿轻松一跃而过，背越则是非常闲散优雅地后靠然后落地。姿态多变、松弛自由的样子，陆玙分辨不出他是技术纯熟到随便展露，还是单纯在孔雀开屏。

　　有一次起跳时，他黑色T恤上翻，有一截白而劲瘦的腰线露出来，和衣服强烈的色彩对比很是刺眼。陆玙看了一眼，很快挪开目光。
　　没忍住再看回去时，他已经落地了。

　　慢慢地，男子跳高这块简直成了他一个人的主场。助跑的时候全场安静无声，一落地就是满堂喝彩，陆玙一直可以听到旁边人窃窃私语着这个男生是谁。
　　——真是到哪里都是显眼包呀。

　　客观来说，第二和第三名的男生也都挺厉害的，并没有落下太多，爆发力和灵活度都很足，但陆玙都不认识。她的目光自始至终一直落在路星城身上，事实上也没分给过别人。

　　到最后胜负见分晓，杆加到1.93米的时候，第二名和第三名的三次尝试都失败了，遗憾退场，只有路星城一个人一记背越轻巧落地。

　　至此，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打破学校1.98米的男子跳高纪录，每一次起跳的紧张程度和每一次落地的爆发式欢呼都在递增。

　　但很遗憾，路星城在1.97米的时候三次都失败了，全场先是一声叹息，随后又响起鼓励的掌声，已经知道他是高一的许多高二学生直呼“弟弟别气馁，明年再来！”
　　陆玙也为他鼓掌。

　　路星城下场后，接过周放递给他的水朝陆玙和彭臻他们这边走过来，说话却是对着陆玙的：“看来我大话说得太早了。”
　　非常可惜的样子。

　　陆玙笑着说道：“已经很厉害了。”

　　“阳光洒在跑道上，你如一道优美的弧线轻盈地划过天空，用自己的身体挑战极限，你爆发力和灵活技巧的结合，让我们看到了你最绚丽的色彩！路星城，作为高一一班的骄傲，你必会超越自我，创造新纪录！”
　　“啊？什么？已经比完了？没破纪录？哦。”

　　“没有关系！不要灰心！你仍然年轻鲜活！你有最深的潜力和最大的劲头，你仍然是最棒的自己！”

　　此时广播处传来的声音清楚落进了每个人耳朵里，铿锵有力的加油和颇具喜感的对话都清清楚楚。
　　陆玙看了路星城一眼，不知道该不该笑。

　　最后还是没忍住，噗地笑了。
　　这广播员挺有说相声的天赋。

　　路星城非常无奈地摊手：“为什么要让我这么丢脸啊。”
　　话虽这么说，他脸上却半点羞恼也没有。

　　陆玙笑完了，看着路星城的眼睛道：“也没说错。”

　　“你是最棒的自己。”

　　*
　　到了下午，校运会已经接近尾声，路星城跳高结束之后又去跑了场一千米，后面就没项目了，坐在看台上看比赛。
　　——他一个高一一班的学生，非要坐在高二理科一班的位子上，美其名曰替彭臻看座位。

　　陆玙喊加油也累了，陪他坐了一会儿。

　　随便扫了一眼手机，发现楚凝发来的消息。
　　——是班上一个和她不算特别特别熟、但也很友好的女同学，音乐素养很高，是之前元旦晚会合唱排练的主力军。

　　【小鱼，我刚刚在后巷买东西的时候碰到一个你的老同学耶】
　　【说想找你但是不知道直接进学校会不会不太合适】
　　【是一个你绝对不会拒绝见的人】

　　陆玙蹙眉迷惑，往上翻又正好看到夏琪两个小时前发的、因为她当时在等周晴跳远而没来得及回的消息：【小鱼小鱼 你们是不是今天校运会结束哇】

　　她理所当然以为是夏琪来了，当即先问夏琪：【你来我们学校了？】
　　然后又给楚凝发消息：【好的，谢谢提醒】

　　这两条都没收到迅速的回复。

　　然而陆玙心里已经半确定了，是以把包往座位上一放，起身对路星城道：“有个朋友来找我了，我先出去一趟。”
　　路星城抬头：“……好的。”

　　“什么朋友”、“哪个朋友”、“你才坐下和我一起看不到半个小时”，这几句在心里轮番上演然而最后没说出口。
　　这不是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可以问的问题和说的话。

　　陆玙朝他笑了笑，还顺手拍了拍他的头，然后就毫不犹豫地朝后门的方向离开了。

　　路星城在原地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心情不是特别美妙。

　　——姐姐，我不是给谁都愿意摸头的。

　　*
　　一想到可以见到夏琪，见到那张可爱漂亮的脸，而且会非常热情地扑上来第一时间给一个大大的拥抱，陆玙就觉得很开心。

　　校运会期间前门和后门都是直接开放的，后门连着小吃街也连着一条后巷，陆玙朝着后巷那条小路而去，看了看手机发现两个人还是都没回消息。楚凝的消息也是很早发的，这时候很可能已经回操场去看比赛了，没看到情有可原，但夏琪怎么也不回？

　　但她没多想，觉得反正后巷就这一条路，碰总能碰上，就继续走了。

　　此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独有的金黄而晦暗的光铺在这条小巷里，别有一种带着诡谲的温暖色彩，很特别。

　　可是陆玙没有见到夏琪，倒是在转角的地方先见到了——

　　“赵泽耀？”陆玙很疑惑。

　　一道高大的身影正倚靠在墙边，嘴里叼着一根烟。
　　他闻声侧过头来，随即笑了：“你果然来了。”

　　陆玙当下明白过来：“楚凝说的等我的老同学，是你……？”

　　赵泽耀将烟掐灭然后随手掷在地上，朝她走过来：“我说的没什么错。老同学，也是一个你绝对不会拒绝见的人。”

　　陆玙被他的厚脸皮无语，道：“你无不无聊。我见谁都不会想见你。”

　　说完转身就要走，赵泽耀上前一步抓过她的手腕，将人拽过来：“真的吗？”

　　他靠得很近，未散的烟味，还有靠近后才发觉的酒味直冲脑门，陆玙觉得有点犯晕，却毫不犹豫想一拳击他的腹部——周晴说过，这一招很有用。
　　岂料赵泽耀看明白她的攻势，先行一步握紧了她的拳头，低头在她耳边说道：“怎么这么凶，你最开始不是这样的。”

　　陆玙其实不想和他动粗，她尽量平静声音好言好语：“我一开始是把你当一个三好学长尊重的，破坏你自己形象的是你自己。”

　　赵泽耀叹了口气：“小鱼，我是真的喜欢——”
　　陆玙打断他：“你别再说你喜欢我了。”

　　她抬起头直视他，琥珀色的眼珠在黄昏的光下有一种奇异却坚定的色彩在闪耀。
　　“你对我的纠缠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生活乏味、面临高考压力又无处排解所以转移注意力，你自己心里清楚。”
　　“真的喜欢一个人，是希望她好，不是你那样的，先到处说你和她怎样怎样了，好像她不承认确有其事就是不知好歹一样。”

　　赵泽耀笑了。
　　陆玙觉得一开始认为斯文又有礼貌的所谓学长，原来笑起来都这么面目可憎。

　　“我不用你来教我什么是喜欢。”
　　“小鱼，我们的同学都以为我们床上床下该做的不该做的什么都做过了，但事实上，我们连正儿八经的吻都还没接过。”
　　“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

　　话没说完，陆玙只感受到身旁一阵拳风直直擦过耳畔，重重地落到赵泽耀正脸上。
　　她则骤然被松开，扶着墙站稳，才发现刚刚那一拳是路星城打的。

　　他仍然在一拳一拳往赵泽耀的脸上、胸前、腹部招呼，拳拳到肉。
　　陆玙觉得他全然不像平日里那个阳光开朗、总是乖乖巧巧叫姐姐、笑起来漫不经心的好看弟弟。也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像不要命似的和人打架、脸上表情冷得吓人，浑身上下散发着狠戾的气息。

　　——路星城和周晴是一起练拳击的。

　　赵泽耀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被动挨打，反应过来以后尝试反击，但他平时都是和那群狐朋狗友在一起扎堆打架，单对单又是对上路星城这种练过的，很快落了下风，被打在地上起不来。
　　眼见着他被打得鼻青眼肿、躺在地上几乎没有反抗能力，陆玙反应过来以后很快冲过去、从背后拦腰抱住路星城，阻止他继续落下拳头：“路星城、路星城！”

　　她很少在他面前直接叫全名。

　　路星城慢慢收敛起那股狠劲，陆玙继续抱紧他：“停手吧路星城，打出事你会担责。”
　　——打坏赵泽耀事小，路星城担上故意伤害的责任事就大了。

　　路星城收了拳，转过身抱住了陆玙。
　　“他是个什么东西？在外面说你那种垃圾话？”

　　陆玙莫名觉得受委屈的好像是路星城一样，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结束了。”

　　赵泽耀手撑着地勉强立起身来，笑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好弟弟？这是换口味了？喜欢上比你小的小狼狗了是吗？”

　　路星城眼神一变又想动手，陆玙拉过了他，自己上前一步，对赵泽耀道：“我真的和你没什么可说的了。”

　　“赵泽耀，你也还是未成年，在高中生里面造谣，这确实算不上犯罪。我现在也不在原来的学校了，你们那些大大小小的把戏也伤不到我。”
　　“但是你还是记住吧，没有人要为你无聊肤浅又无处发泄的人生负责。”
　　“你在外面传一千遍我是什么样的人也改变不了我的本质，我和那些听只言片语就确定我是什么样人的那些人本来也没什么可说的。”

　　“做人糟糕品质低劣的是你自己。”

　　“我以前太软弱了，也确实怕过你。但迟早有一天我会更强大，你们以前玩过的那些游戏，就真的只是一群小孩儿作恶的游戏而已，不会变成我的创伤。但它们是你们永远的耻辱。”

　　“趁年轻无知愚蠢就作恶多端，没有什么比这更坏的青春了。”

　　陆玙掏出手机拨了最近的卫生所、请他们过来接治伤员之后，牵着路星城的手离开了。

　　昏暗的楼道、潮湿的空气，因年久失修而散发微微霉味的墙面、混合着几乎直直贴在她身上的温热呼吸……

　　她牵着路星城在夕阳下、从狭窄逼仄的小巷里离开的时候，那些阴暗的、潮湿的、宛如生长在阳光背面的一段混杂着羞耻、迷惑、痛苦的过去，也都一起被甩在身后。

　　再也不会追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