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坠落》浅色浮光

1、第 1 章

　　七月的上海实在是燥热无比，现代化都市惯用的简约冷色风格建筑也无法让人平静，在烈日下反射刺目的阳光，整个城市仿佛一张过曝的照片。

　　龚乾羽穿着全套cos服坐在出租车上往北外滩去，不停催促司机再快点，总算是踩着点到达了Terra Park场馆。

　　“来的真准时啊哥。”陈露已经坐在外场刷了好一会儿手机，抖音短剧都看完了三集。她抬眼准备继续挖苦这位快要迟到的表哥，却顿时眼神一亮，“妈呀！你这个白狼王够可以的，这不得帅死一大片！”

　　白狼王，结合了哨兵向导设定的fps游戏《长夜坠落》中的人物，设定上是一个攻击迅猛、敏捷拉满的哨兵角色。白发狼耳的形象加上长夜坠落标志性的科幻废土风服装，吸引了无数女玩家女友粉的喜爱。该游戏开服已经两年，但因为其创新的传统fps的模式和极强的美工，虽上线已久但人气经久不衰。

　　龚乾羽马上被陈露拉着坐下开始化妆，翻了个白眼道：“我就不该答应你出这个cos，这么热的天，谁家好人穿这么厚的衣服。”

　　他身上穿着白狼王的灰色紧身内衬和白色中长款风衣外搭，长裤长靴，别说上海的夏天，就是下雪的冬天也不会让人感到寒冷。

　　陈露：“哎呀，你答应我的要出cos当我生日礼物，而且白狼王可不是我定的，是你自己选的。”

　　龚乾羽无法反驳，他这个表妹是个资深二次元，并且是小有名气的coser兼妆娘。她老早就盯上了龚乾羽这张脸，软磨硬泡终于以生日礼物为由骗龚乾羽出cos。而龚乾羽此人沉迷《长夜坠落》，几乎是立刻就决定要出自己的绝活白狼王。奈何他当时少了个心眼，没细问究竟是何时的漫展。他要是早知道是这个时间，就是出个泳装裤衩角色也绝对不选白狼王。

　　陈露上下打量他，欣慰地点头，“唉，绝了。要是再有个蓝色知更鸟来跟你组个cp就完美了。”

　　蓝色知更鸟和白狼王在游戏里是人气很高的一对同性cp，怎么火起来的没人知道，但其出圈程度属于不玩游戏的路人都得点进二创视频看两眼的水平。

　　龚乾羽却皱眉，语气有些沉，但措辞仍然是一贯的插科打诨，“那可不行，我要为我的白月光守节。”

　　“我随口一说，你别生气嘛！”陈露撇撇嘴，“你说你，整这么一副痴情忠犬的样子，你倒是去跟你那个白月光表白啊。”

　　陈露是真不明白了，就她哥这身材和美色，就算不说人见人爱，但怎么也不该沦落成这个爱在心口难开的苦情人设。

　　龚乾羽闭着眼睛任由陈露在自己脸上摆弄，思绪飘到高中时代和某人靠着窗边坐同桌的两年。那会儿两人都是重度中二病，晚自习偷摸打游戏都不算什么，有时候玩嗨了直接在晚自习上激情开麦，虽然基本上是龚乾羽在吵，但两人是命运共同体，不知道被老师收了多少次手机。

　　当时同班女生推荐龚乾羽看过一本校园小说，两个主角都是男生，给少不经事的龚乾羽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小说里，主角在趴桌补觉的时候他的同桌抬起课本帮人挡住窗外射进的阳光。于是鬼使神差的，龚乾羽也在同桌课间小憩的时候抬起了课本——龚乾羽甚至不知道自己只是想复刻一下喜欢的小说情节，还是出于什么其他不可言说的理由。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因为他和那人已经四年没有联系了。两人之间的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高考结束后相约去漫展的话题上，但后来因为疫情也不了了之。从此他们再也没见过面也没聊过天，龚乾羽只是偶尔刷到那人的朋友圈，知道他在澳洲留学，发的内容大多都是些短文创作或者诗歌节选，偶尔有一些不露脸的风景照，非常符合那人给人的温柔安静的第一印象，整的龚乾羽每次想去找对方发癫但最后都悻悻放弃。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他没有换微信名。龚乾羽想，对方的微信ID还是高中时两人打赌输了被同学们逼着一起用的情侣ID。

　　“谁还没个成不了真的校园初恋。”龚乾羽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拜托你别怂好吗，对你这种级别的帅哥来说只要主动HE几率高达99%啊！”陈露叫道。

　　龚乾羽不说话，他没办法告诉陈露自己永远HE不了。

　　因为那个人已经死在了两年前的意外里。

　　不过其实龚乾羽也没有那么难过，年少时朝夕相处产生的情愫本就朦胧，他甚至无法说清那到底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爱。就像那人还在的时候自己也没有多么执着地想与他保持联系，既然活着的时候都能断联两年，没道理那人死了自己反而要哭天抢地。

　　只不过那份暧昧模糊的感情还没来得及被理清就永远失去了诉说的机会，于是沉疴难除，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龚乾羽心中的一个疙瘩，他仍然正常地生活，那人走的不声不响，而龚乾羽对他的离开不哭不闹。只是偶然听见全国统一的学校铃声，会不自觉地联想起短暂的高中，想起那个人清灵的声音。

　　而所谓的为白月光守节，不过是他对这份未曾说出口的执念自暴自弃地宣泄罢了。

　　漫展如期开始，龚乾羽和陈露收拾好装备排队进场。逛展期间龚乾羽的白狼王广受好评，前来集邮的人都排起了长队，让作为新手coser的龚乾羽受宠若惊。陈露站在一旁收无料收到手软，表情仿佛欣慰的老母亲，就差感动落泪咬手绢了，“我就说！我就说！你这张脸，不当coser可惜了！”

　　龚乾羽合照拍的脸都笑僵了,“好，那我下次出小丑男。”

　　陈露顿时垮了脸，“求求你，正确使用你这张脸好吗？”

　　龚乾羽感觉在场内的空调下自己也快要中暑了——拜托，我想出点不穿这么严实的角色！

　　最后他们来到漫展的潜行体验区，龚乾羽一眼就看见《长夜坠落》的主题，赶紧和陈露过去。那是《长夜坠落》的制作公司最新的脑电波潜行技术，戴上游戏头盔就能完全置身《长夜坠落》的世界。今天也是该潜行版内测开始的日子，不过鉴于搭配的游戏头盔太过昂贵，龚乾羽并没有预约到内测资格，没想到这个漫展倒是能让他同步体验到内测开服。

　　两人排队排了半天，还为谁先谁后争论不休，最后是龚乾羽以石头剪刀布险胜陈露，拿到了优先体验权。

　　他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戴上头盔，只觉得眼前一片红蓝交错的光影，似乎还闪过一片不知所云的编码。然后那些错乱的光效扭曲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瞬间席卷了龚乾羽的意识。

　　“哥！！”陈露尖叫起来，但倒地不起的龚乾羽已经听不见了。

　　周围的人惊慌失措的喊救护车，一片嘈杂之中，龚乾羽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冷，意识被逐渐抽离身体，有种不真切的濒死感。最后的最后，在深蓝色的数据流光里，他觉得自己似乎远远看见了闻昭庭的背影——

　　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一间布满了电子设备的办公室里，深蓝色的数据流光在交错的导缆之间闪烁，中年男人坐在中央的办公椅上，缓慢突出一口烟雾。

　　“你怎么擅自拉人进来。”

　　身前无数显示屏突然亮起，一团彩色的圆环在屏幕上鼓动，频率像人的心跳，又或者是呼吸。带着电流音的声音响起，虽然与人声近似，但却仍然带着一种无机质的怪异：“我认得他，他和白狼王契合度很高。”

　　“在之前的测评中，白狼王的身份没有找到合适的玩家，加上他不会影响任何既定安排。”

　　抽烟的男人语气平平，“他没有参与内测申请，你不应该认得他，又从哪拿到他的数据？”

　　光环继续鼓动着，“我在知更鸟的记忆里见过他，知更鸟很想他。”

　　“知更鸟不会愿意你这么做。”

　　“为什么？”无机质的声音带着一丝天真，“我看得出来，知更鸟很想他，知更鸟会开心的。”

　　男人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说：“人类的情感不是这么非黑即白的东西，你现在还不懂。”

　　然后他不说话了，房间里只剩下人工智能不断追问的声音，他举出各种例证来证实自己的看法，但男人始终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