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的燔祭》白色罗勒叶

15、邪魔的燔祭

　　兰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躺了多久，老人的虚影喋喋不休地告诉她那位伟大存在的事迹，只要她愿意再相信他一些，眼前的一切困境都会得到完美的解决。
　　——她要怎么做？相信这个怪物是不可能的，但是除此之外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颠覆了她对世界既有的认知，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方法离开这里，从远古存续至今的祂真的是人类能反抗的吗？
　　忽然，老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哦，好戏开始了。”
　　云霰跪在她身边，手指紧紧攥住衣服的一角。
　　“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兰璟的目光扫过房间，“那位”站在阴影里，目光幽深地注视着他们。房间的另一角卓琴姐妹仍在沉睡。
　　“是什么？”她低声回答。
　　云霰深吸了一口气，“我想想从哪里开始……”
　　在他有记忆起，家里就供奉着不知名的神祗，他还模糊记得爷爷第一次将他带到从不允许妈妈进入的书房。高到一眼望不到头的台子上，摆放着一尊奇怪的塑像：整体看起来像是某种海洋生物，却多了许多仿佛羽毛和眼睛。他想伸手摸一摸，爷爷却严厉地制止了他的动作，让他跪下，然后模仿着自己做出种种奇怪的动作。
　　再大一点的时候，他隐约意识到了他们家人的特异，他们几乎不会生病，出去玩不小心受了伤不要一个晚上也会痊愈。运气也很好，很容易赢得他人的喜爱……诸如此类的。他很是为此得意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他在教堂听到了那场布道。
　　他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他们获得了这么多东西，简直像有神灵眷顾一样。这位神灵真的不会在哪天来收取一切的代价吗？
　　这个念头自打产生就再也挥着不去。他开始害怕所有的教堂，尽管他知道本质上这是毫不相关的东西。但事情并不会因为他恐惧逃避就不发生。
　　——终于有一天，真相自己走到了他眼前。
　　他们家族在数百年前开始供奉着诞生于历史之前的无名领主。祂赐予了他们一切，而他们为祂献上自己的恐惧和血肉，侍奉祂，取悦祂，直到约定的时间。
　　具体的来说，就是在特定的时间里，祂会通过祂的令使向祭司索要祂的祭品。祭品通常是祭司的孩子。
　　——他过去的血肉，现在最珍视的存在，未来恐惧和痛苦的源泉，来完成他们的契约。
　　在祖父去世后，父亲自然接过了这一祭司身份。在那之后他一直惶惶不可终日，恐惧着令使的到来。
　　——现在平静下来想，父母应该还是爱他的吧。父亲不惜血本的收集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神秘学藏品，到献祭开始前的最后一刻都在流泪，母亲夜夜在十字架前祈祷，甚至一度想带着他离开这里。他们何尝没有想过反抗，他们只是失败了，他们太害怕了。
　　但那一天，父亲带着他走进祖父的书房，当他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束缚在了祭坛上。那一刻，他感受到的只有愤怒。
　　所以——
　　当父亲举起柴刀走到他面前时，他挣脱了绳索。
　　……这并不困难，那一刻父亲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阻拦。他们开始争抢刀具，扭打在一起。
　　——当云霰回过神来的时候，柴刀没入了父亲的胸口。
　　父亲的嘴唇动了一下，最终露出了一个无力的笑容。或许对他来说这反而是一种解脱，不需要在触怒神明等待未知的惩罚和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中选择，只需要简单地死去就好了。
　　鲜血浸透了土地，他茫然地望着霎然安静下来的庭院。
　　自己杀人了吗？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告诉母亲今晚上发生的一切，他也是这么做的。他跌跌撞撞的拖着凶器，推开了回到室内的门。
　　高悬在房梁上的女尸轻轻地摇晃着。在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后，她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未来了，无论那个未来是什么。
　　“……”
　　他松开凶器，跌坐在地上。
　　往昔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现在，他应该往何处去？
　　电灯从血月升起，庭院被与外界隔开时就自行熄灭了，屋内的光源只剩下一盏老式的油灯。火光在他眼前跃动着，他像着迷了一样盯着不断变化着形态的外焰，直到眼中都有泪花溢出，他才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
　　好吧，邪魔，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会成为你的祭品，但我之后不再有人类为你所用。
　　他点燃了厅堂。
　　“我……没有想过能活下来，我已经神呢都没有了，当时只想着如果一切能在这里结束就好了。可是……”
　　他活了下来。尽管房屋和庭院里的树木都被严重烧毁，医生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他确实活了下来。然后，他忘记了一切。
　　“……”
　　他几乎是恳求地看着兰璟：“我不会说我做的都是对的，但我想告诉你。我希望你——”
　　不要把我当成怪物。
　　不要离开我。
　　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兰璟明白了那些未说出口的话语。
　　“我知道了。”她回答。她不会说她理解，她知道自己不是当事人，大概永远不可能真正感同身受。
　　她只能是知道了，以及——
　　“继续往前走吧，不管你认为你的行为是否正确，是否应当收到惩罚。在此之前，都需要找到方法离开这里。”
　　“……无论你最后的选择是什么，只要我能，我也会和你一起面对。”
　　下一刻，她感受到了云霰靠在她肩膀上的重量和泪水的温度。尽管知道不合时宜，但在这个拥抱中，兰璟从进入这里以后第一次感受到了平静。
　　“怎么说呢，挺感人的？”匿藏在阴影里的“那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语气里罕见的带上了一点恶意的味道。他看起来对云霰所说的过往并不意外，大概早已在上一次回到这里时想起来了一切，“不过，需要我提醒，这解决不了我们眼下的问题吗？”
　　云霰躲避着他的目光：“我只是觉得，如果是这样，或许我们可以去庭院里设置的祭坛那看一看，如果现在是那位……存在，为我们设置的囚笼，或许那里会有祂的讯息。”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当卓琴姐妹也从梦中苏醒，他们确信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可浓郁的夜色却没有褪去半分，看起来这片空间的主宰对他们的消极等待并不满意。
　　大家纷纷开始寻找可以当做武器的重物拿在手中，为出发探索做准备，只有兰璟依然站在房间的角落。
　　“……兰璟？”
　　那没有用，真正结束这一切的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了，你的犹豫只是在徒增大家的痛苦。老者的虚影大声地嘲弄着她。
　　“……啊，好，我们走吧。”兰璟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