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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童僖醒来时,天色已渐黑了。

      他睁开眼睛,挪动了下身子,肩膀上一阵剧痛传来。他轻哼一声,随即又躺了回去。

      一旁的张冀长听到响动,慌忙赶来,查看他的伤势,扶他缓缓坐起来,问道:“醒了?伤口还疼么?”身上衣衫染着血迹,满面尘色,眼睛里全是担忧。

      童僖看他两眼,便低下头去,并不与他对视。

      “我没事。”

      张冀长看他躲开自己的视线,也是尴尬,缩回手,便无话可说了。

      童僖看了看四周,发现两人现在身在一个林子里,此时正窝在溪边的一块巨石后背风之处,地上铺着些枯枝干草,顶上又铺了件披风,躺上去虽不怎么平软,倒也不难受。

      旁边生了堆火,火上拿树枝叉着两条鱼,正滋儿滋地烤着。

      低头看看身上,肩上伤口已经处理过,用亵衣撕下来的布料细细包扎好了。

      童僖垂着眼睛,默默不语。

      跳动的篝火映上他白皙的脸庞,两扇睫羽覆着低垂的眼眸,投下两片阴影,看不清他的神色。

      周围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溪水潺潺,秋虫鸣叫。张冀长有些局促,搓了搓手,几次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童僖却开了口,问道:“我们现在是在何处?”

      张冀长答道:“半度坡南面约二十里。上午遇到那些贼寇足有三四百人,兄弟们殊死奋战,却还是敌不过,只有我们两个逃了出来。我看那些盗贼不似普通贼人,下手狠辣,不留活口,咱们费了好大功夫才甩开追兵逃到这里。”

      童僖沉吟片刻,又问道:“那……那二十万两银子呢?”

      张冀长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寥寥五十人,被数百人设伏围攻。人都死光了,银子哪里还在?

      童僖抿着嘴唇想了想,突然挣扎着要起身,张冀长见装,慌忙上前按住他:“你这是干什么?”

      童僖道:“我们不能呆在这里。此地离南面澄州城不远,我们应该马上过去,找到澄州知府,让他派兵搜寻盗贼,追回银两!”

      “可是……可是你的伤……”

      “无妨。”童僖声音冷冷的,却带着些焦虑,脸色因失血过多也有些苍白:“追回银两要紧!”

      张冀长听他语气坚决,身体却虚弱得站都站不稳了,便劝道:“此事不急,那些贼寇想已逃得远了。况且我看那些贼人不似寻常匪类,此事另有蹊跷,该从长计议才是。现下该好好休息,养好伤才是……”

      童僖一把甩开他的手,歪歪斜斜扶着石壁站起来,道:“追贼之事刻不容缓,你若不愿意,留在这便是,我自己去。”

      张冀长看他本就很虚弱,仍是神色坚定,却连站都站不稳,不由有些火了:“就算现在去也定追不上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体?!伤成这样还想着去追那些银两?”

      童僖不由也是愤怒:“到底是谁不懂?!谁是这次南下的护卫统领?谁负责此次钱粮人马安全?丢了银子,护卫不周,皇上拿谁问罪?”

      张冀长闻言愣住,张着口,答不上来。

      看着童僖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而微微透出一片潮红,倚着石壁细细喘着,张冀长只觉心里无名之火突然熄灭下来,只觉满满胀胀,说不清是喜是怒,是暖意还是疼惜。

      张冀长叹了口气,温言劝道:“即使要去也不急于一时,现在已入了夜,你我又不明路途,纵是要去也走不了的。好歹先在这里歇一宿,明早再去,可好?”

      童僖瞪了他一眼,喘着气平复着胸中怒火。自己倒真是瞎操心,担这份闲心做甚?

      他会如何,与我何干?

      童僖低垂着眼眸,一手扶着石壁,粗粝的石壁摩挲着掌心,冰冷而又坚硬,他的心也终于一点点平静下来,渐渐冰冷。

      “也好。”

      童僖应了一身,便不再多言,缓缓坐下。

      张冀长松了口气,见他径自坐下,不再理睬自己,也只得回到火堆边坐下,翻动着柴火。

      一时间,周围又安静下来,柴火哔哔剥剥地响着,两人均是无言以对。

      不多时,张冀长看看鱼烤得差不多了,取下一只,犹豫了下,才递过去,道:“饿了吧?刚烤好的,尝尝看。”

      童僖略略怔了下,接过烤鱼,小口吃着,仍是不言不语。

      张冀长也拿过另一条,坐在火旁吃着。

      天色已全暗下来,一轮明月爬上天际,在水面上映出倒映,随着潺潺水流荡漾着。

      两人坐在火堆旁,对坐无言,默默吃着东西。

      吃过鱼,张冀长走到溪边,洗了洗手,又抹了把脸,狠狠地灌了几大口水。这才想起童僖也是一天滴水未进。

      两人匆匆逃出来,为了引开追兵,马匹也张冀长放走了。现下二人身上除了些随身衣物,一点散碎银两,再无其他,此刻竟连个盛水的东西都没有。

      张冀长想了想,双掌聚起,掬了一捧水,便走回火边。

      走到童僖面前,屈膝蹲下。

      童僖见状一愣,看看张冀长,也不说话,附下头凑到他手中去喝水。

      看着那人低下头颅,颈子弯出一道好看的弧线,像猫儿一样,凑到他手中喝水。脸颊轻轻碰上他的手掌,张冀长竟觉得心尖儿一颤。

      张冀长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眼前是那人的低着的头颅,细白的颈子,在清亮的月光下,一切都恍如梦境般不真实。

      只觉得周围都安静了,停滞了,就像整个世界都停了下来。

      只有眼前这人是真实,只有眼前这人随着吞咽动作,轻轻碰触他的拇指。

      张冀长只觉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心脏不能抑制地抖着,身体却是僵直。

      他闭上眼睛,却又马上睁开,仿佛一刻都不愿放过,一刻都不愿漏掉。

      直到童僖喝完水,抬起头来,他还仍保持着伸着手捧着水的姿势。

      童僖转过头去,依旧低垂着眼帘,看不出面上神情,然而耳尖却在篝火映照下略带上了些暖色。

      张冀长怔怔发着呆,直到童僖轻轻咳了两声,他才如梦方醒,猛地站起身来,转身奔回溪边,将头插到溪水中。

      天已入秋,溪水冰凉,刺得他有些疼。

      哗啦一声,将头从水中拔-出来,甩甩头,水花四溅,张冀长这才觉得头脑清醒过来。

      抹了把脸,甩着水珠,慢慢踱回火堆旁,却发现童僖已睡下了。面朝墙壁躺着,只拿张后背对着他。

      张冀长又呆呆站了会儿,道:“你先睡吧,我看着火。”

      这才慢慢在一旁火边坐下,随手拨弄着火堆,眼神却忍不住老是向童僖那边瞄。

      噼啪一声,烧着的树枝作响,张冀长又望向童僖,只见他仍是动都不动,也不知他睡着没有?

      拨弄着柴火,张冀长却又不免想起那人。

      最初,是讨厌来着。

      童僖正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贪财好利,又心狠手辣,就连长相都是他最厌恶的那种狐媚面相。且又是阉人,男身女像,总让人觉得阴气很重。

      而童僖也是厌恶他吧。对他一直冷言冷语,还设计害他。张冀长不由苦笑一声,那一百军棍,他背上现在都还留着疤。

      所以,他也越发厌恶他,越发痛恨,总想将他冰冷的表情撕裂,将他的自尊狠狠踩在脚下。

      以至于两人竟成了那样不得告人的关系,仿佛在较劲一般,一个想要征服,一个却偏偏不肯认输。

      转头看向那人,那人背对着自己,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入了秋,夜里还是很凉。

      张冀长默默把火堆向那人的方向拨了拨,看着火光照着他的后背,明明灭灭。

      可是渐渐的,对他的感情似乎有了改变。觉得他其实并不似表面上那么卑鄙狠辣,那么惹人厌恶。

      就像刚才……

      张冀长狠狠摔掉手中树枝,只觉心里一阵烦闷,思绪纷繁芜杂,理不清楚,看不分明。

      回头看看那人,见他似乎又缩得紧了些,那略显单薄的脊背也微微有些颤抖。

      张冀长不由暗自叹息。

      终于还是放下心里理不清的念头,走了过去,在他身边躺下,从后面抱住他。

      感觉怀里的身子微微一怔,随即放松下来,却仍是一动不动。

      怀中的身体有些凉,腰肢纤瘦。

      张冀长心中不由有些疼,手臂收得更紧些,搂住他,包覆住他冰凉的手。

      “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躲开?”

      张冀长在他耳边低声问着。他仍是动也不动,也不回答。

      “你就那么确定我会冲过去?”

      “……有人。”童僖保持着姿势,躺在他怀里,仍紧闭着眼睛,低声回答。“有人会看到。”

      “就算性命不保?”

      “但我还活着,不是么?”

      张冀长不再言语,收紧手臂,也闭上眼睛。

      天上月轮皎皎,洒下地上清辉一片。溪水潺潺,虫儿依旧叫着,林子里一片幽深。溪边篝火仍燃着,照着这片方寸之地,昏黄而温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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