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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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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项指标已经趋于正常,如无意外,等明天做完最后的测试就可以出院了。”
“恭喜你,林小姐,很快就能回家。”
宽敞整洁的办公室内,头顶白炽灯不分昼夜倾撒光辉,将一切照得一览无余。
异国容貌的医生摘下平光眼镜,挂在胸前的口袋里,垂下的一根银色金属细链摇曳间流光微闪。
他正迅速阅览一沓报告书,待翻看至最后一页时顺手合上,温和抬起眼眸。
对面,病人的脸上是每一个听到此消息的人该有的安心与欣喜,但不知为何,这份欢心眨眼间转变为不易察觉的忧虑。
“我知道了。”林归伞抿着缺乏血色的干裂嘴唇,“谢谢你,拉斐尔医生。”
拉斐尔并未对此做出回应,凭借多年来与病人打交道的经验,敏锐意识到她对出院一事的迟疑,“恕我多嘴问一句,林小姐似乎不很开心的样子。”
林归伞微微愣了下,挂着如常浅笑,却敛了眼睫,避开拉斐尔摘下平光镜后过分锐利洞彻的目光,“怎么会呢?”
赌上他作为一个精神科医生的名誉,这句话绝对在撒谎。
不过拉斐尔没有拆穿她,而是思及面前这个病人的特殊情况,转念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抱歉。”斯文俊美的医生露出歉意神色,“是我先前失言。”
林归伞摇头,“没关系的,医生不是都说我痊愈了吗,对父母的事故我已经能以平常心对待。”
如果说前面几句客套话还有所掩饰,方才脱口而出的言语绝对出自她真心。
经过精神病院这段时间的静养与隔离,她已经能平静面对父母的死亡。
面对父母被养兄,确切来说被一个披着养兄皮囊的怪物残忍杀害,这一无人知晓的真相。
起初,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异常。
一家四口人用餐时,总是她与养兄林雨停相对而坐。
可忽然有一天,林雨停换了位置。
从与她面对面用餐,改成相邻的席位。
仿佛是某种约定俗成的平衡被打破,父母和她都露出不适应的表情,被林雨停一句轻飘飘的“不可以吗”给堵了回去。
也对,没谁规定吃饭的时候必须坐哪个位置,只是他们习惯了以前的格局。
林归伞竭力说服自己,忽视身旁林雨停骤然贴近的气息。
她的退让与默许,似乎给了林雨停得寸进尺的信号,从那以后,无论餐桌还是沙发,任何能同坐的场合林雨停都会自然而然紧挨她身边。
父母对此一笑置之,“都多大的人了,还粘着你妹妹不放?”
记忆里,小时候她与养兄的确这般亲密。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二人给自己划下了无形的圈子,圈定成人的隐私与距离感。
兄妹之间的关系依旧要好,在此之上懂得了来往的分寸。
然而这份心照不宣被林雨停单方面打破,陌生的男性气息侵入独属于她的隐私圈。
就好像要将两兄妹这些年逐渐生疏的距离重新拉近。
林归伞对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无奈,觉得林雨停的小心思有些可爱的同时,却也纵容了他的行为。
随着兄妹关系回温,日常生活中的交流互动变多,有时林归伞一个眼神都不及露出,林雨停就能早有所料般照顾到她的需求,简直像偷窥了她心中所想。
如果仅止于此,还能解释成积年累月的默契。
可事情很快变得不对劲起来。
无论何时,只要林归伞一个转头,总能瞥见林雨停在视野所及的地方。
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兄妹,不仅一些无意识的小习惯趋同,就连神态容貌都开始逐渐相似。
她的养兄,宛如一个无声的影子,跗骨之蛆般黏附进她的生活里,观察着她的行为习惯,亦步亦趋地进行模仿。
从物理上的拉近兄妹距离,到心灵上揣摩她想法,再到影子般与她重叠。
最后呢?
难道是将她取而代之吗?
林归伞为这个没来由的念头吓了一跳。
她怀着玩笑般的心思,关上房门后自猫眼偷偷往外望。
走廊空荡荡的,不见林雨停的身影。
林归伞下意识松了口气,而后轻轻一哂。
想什么呢?怪可怕的。
这时,刚洗完澡戴上的发卡从仓促来不及擦干的发丝上滑落,掉进毛绒地毯里,没发出一丝声响。
林归伞弯腰去捡时,从门缝猝不及防瞥见的一幕,让她脸孔煞白,心脏都为之停跳一瞬。
只见走廊偏僻的拐角,一双熟悉的,属于林雨停的鞋正静悄悄踩在地板上。
他就站在猫眼看不到的死角,不知这样窥伺了多久!
不对劲。
绝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林归伞捂住嘴,咽下即将脱口的惊叫。
心跳如擂鼓般撞击着耳膜,她只希望不要因此惊动了走廊上那个危险存在。
就当她疑神疑鬼对不起养兄也好,林归伞迫切地寻求一个答案。
她手忙脚乱打开手机,向这间屋子里唯二可以寻求帮助的人之一,她的母亲发送了一条微信。
[妈,哥他在走廊上干嘛?]
很快,她就得到了回复。
[咋了,你哥刚下楼和我们一起看电视,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没事发什么微信?]
林归伞趴在地毯上,从门缝小心翼翼往外窥探,林雨停的脚步早已消失。
保险起见,她又透过猫眼略略扫视,还不放心地打开门探头探脑。
林雨停确实离开了走廊。
可林归伞非但没有随之放松,一颗心反倒直直坠入谷底。
还是被发现了。
她识破林雨停真面目这件事。
隔着楼上楼下,她仿佛见到林雨停正窥屏微信聊天界面,朝她投来警告的眼神。
不过林归伞并没有往超自然因素这一方面想,唯一比较奇怪的,林雨停长得有点像她,也可以解释成所谓夫妻相。
相处在一起久了的人,容貌也会变得相似。
林归伞只觉得林雨停心理出了点问题。
她还是个在家吃干饭的在读大学生,反观林雨停,早就步入社会领略996的毒打。
有的是机会绕过林雨停,给父母通风报信。
于是这天,林归伞逮住时机就焦急对父母说:“我觉得哥最近在偷窥我。”
“胡闹!”父亲一听就厉声怒斥,“就是这段时间关系变得亲近点而已,怎么能这么想你哥?”
很正常的反应,林归伞早在心底预想过,对此也只是无助地流着泪,“我也希望是我多想,可再这样下去我和我哥之间总有一个要被送去看心理医生。”
“爸,妈,求求你们了,平时注意一下细节就好,给我一个准话让我安心。”
不等父母苦口婆心地劝她,大门处传来钥匙开锁声。
林雨停推开门,站在玄关,惊讶地看着父母尚未收敛的怒容与妹妹红肿的眼眶,“吵架了?”
他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一时间气氛陡然寂静下来。
林雨停顶着父母怪异的注视,若无其事放下公文包,来到林归伞身后揉了揉她脑袋,语气温柔,“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争执的?”
说出这话的林雨停,却在某天率先挑破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假象。
“爸,妈,你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为什么这么想?”母亲一脸被戳破的尴尬,却又竭力掩饰的模样。
林雨停小时候就脾气软,心思敏感细腻还爱哭,用着这张被林归伞戏称为婷婷哥的脸,态度却罕见地强硬。
“爸下班的时间变晚了。”
父亲皱着眉不耐烦地说:“公司临时有事。”
林雨停神色冷淡,“那您告诉我,为什么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陌生香水气?”
“我还在您的口袋里发现女性字迹的纸条,要我当场拨打纸条上的电话号码吗?”
母亲实在听不下去,拍桌而起,“行了,说得好像你爸干了对不起我的事。”
“其实是我要他找心理医生咨询一些问题。”
“心理医生?”林雨停困惑地问,“我们家有谁要看心理医生吗?”
父亲虽没有直言,可他的话语已经证明了答案,“你和小伞一起长大,感情好无可厚非。”
“毕竟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这份感情变了味也不到有违伦理的地步。”
“而且,正因你此前把她看作妹妹,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才会纠结自责,耻于表述却又情难自禁。”
“这些我和你妈都不怪你。”
父亲尽量以体贴耐心的口吻,“但是最关键要看小伞的意愿,你近期的行为深深伤害到了小伞。”
“所以,我和你妈决定带你去看医生,疏导一下心里憋着的情绪,等你想开了再回来见小伞好不好?”
林雨停愣住了,他抬头仔仔细细审视父母的神情,不光他们一脸鼓励,就连林归伞也不再躲闪,而是大方朝他露出笑容。
他眨了眨眼,泪水转瞬浸湿眼眶,顺着白皙面颊滑落。
“爸,妈。”林雨停语带哽咽,就像连日以来的委屈与苦闷终于找到了宣泄,“对不起。”
父母见状连忙抱住了他,“乖,不哭,我们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林归伞觉得一家人不能只有她被晾在一边,脚步一跨也想加入这个拥抱。
这时,她却见林雨停擦干眼泪,眼尾泛红,神色依旧悲伤。
“对不起。”
他褪去哭腔,再次重复着道歉,这次的语气却异常冷静。
这大概是林归伞人生中最漫长的时刻。
仿佛全世界按下了放慢键,她清楚地看到林雨停抽出藏在背后的小刀,伴随视野中银光一闪。
父母茫然睁大眼睛,喉间多出一行血线,紧接着猩红喷涌而出,铺天盖地。
林归伞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下意识做出行动。
她抄起一旁的水果叉,冲着林雨停那张染了血,在她眼中犹如修罗恶鬼的可憎脸庞刺了下去。
皮肉外翻的伤口下,不是血肉,而是无数随呼吸一起一伏,鼓胀涌动的霉菌。
细密的菌丝海藻般向外探去,修补这具破损的人类躯体。
很快,餐叉刺出的伤口就已恢复如初。
林归伞难以置信看着眼前这幕,手中银叉哐啷落地。
“怪物。”她喃喃念道。
林雨停又露出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的哥哥?”
林归伞固执地摇头,“你不是我哥,你是一个怪物。”
养兄的身体早已腐败,被不知何处而来的怪物侵占了皮囊。
她为这句不肯妥协的话付出了代价。
怪物肆无忌惮,将她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房间中。
林归伞有关那段痛苦的记忆都已模糊,只记得自己终于创造机会,费尽心思引开怪物逃出上锁的门。
面对父母都已不在的家,墙纸上喷溅的血迹,与两具端正摆放在餐桌前的白骨。
她一边干呕,一边拨打警局电话,发现没有信号只能挨个拍打着邻居的门,向他们求助。
灯火通明的夜晚,一扇扇房门冷漠地紧闭,只有其中一户人家小心翼翼敞开门缝。
“救命!”林归伞一把拍打在房门上,发丝凌乱,衣服上满是污垢,神情是肉眼可见的惊惧与焦躁。
“我哥杀了我爸妈,还把我关在屋子里。”
“他马上就要回来了,发现我逃跑还不知道会做什么,请你们帮忙报警,记得让警察带上枪制伏他!”
门后,这对夫妻中的妻子听闻她的遭遇,却露出尴尬无措的笑容,“你在说什么呢?”
“你父母的事我听说了,前段时间不幸遭遇车祸,你一时半会走不出来也很正常,可你哥这几天向公司请假照顾你,还要忙着你父母后事。”
“已经够辛苦了,怎么能这样想他?”
林归伞如一座雕塑般滞住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配上此时乱七八糟的外表分外渗人。
妻子瑟缩了一下,只听林归伞强笑着说:“对了,他是个怪物,肯定是他修改了你们的记忆!”
“我有证据的!”林归伞慌乱地翻找手机相册,“没发现他与我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与我长得越来越像。”
她顿了片刻,“尤其这段时间,已经跟我一模一样了。”
“他以前不长这样的!”
林归伞朝邻居亮出了林雨停幼年的照片。
妻子实在听不下去,一把抢过她的手机,将屏幕对着她,“你自己看看,人家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的,跟你长得像纯属有缘。”
林归伞笑容僵在嘴角。
电子屏幕散发的幽幽冷光,在凄凉夜色里照得她面容惨白。
林雨停幼年圆润可爱的脸蛋,被手机页面上这个陌生秀美的孩童替代。
林归伞甚至发觉,她已记不清林雨停的面容。
说到底林雨停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过,她都不确定了。
她忽然觉得头疼欲裂,死死抱住脑袋,弓下腰身,浑身细细密密发着颤。
林归伞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这些天缩在窗帘紧闭的房间里,只要听到这阵频率,就知道是那个怪物回来了。
她疯狂拍打邻居合上的门扉,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救命!”
“救救我,不要让我落在那个怪物手里!”
她听到紧闭的房门后面,那对夫妻中的丈夫小声告诫妻子,“早说了不要心软给这个神经病开门。”
“我刚打的电话叫她哥将人带走。”
“林家那个养子也是,妹妹受不了打击疯了,不去治疗还把人藏在屋里。”
“我已经向社区投诉,明天就会派人将她强制遣送疯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