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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少年的她 ...

  •   舒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右手掌向上摊开,放在身侧,因为抽痛而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她的四指分别用卫生纸止着血,然后上面像缠木乃伊般,整体缠着几层宽型的透明胶带。

      几小时前,她在争夺女儿李平凡手里的美工刀时,右手手指上被整齐的横向剌了一刀。她登时惨叫一声,松开了女儿,用另一只手攥住了自己的四指,直到舒玲手上缓慢渗出的血珠发展到汩汩涌出的时候,李平凡终于放下了刀。

      李平凡这时十六岁。

      李平凡看着瓷砖地板上滴落的母亲的血,只是脱力的站着,一声不吭,如果没人钻进她的内心,她可以一直这样佯作冷漠下去。李平凡想自杀,因为母亲舒玲终于没能挽回一个变心的男人,她的丈夫已然誓死要与她离婚。李平凡不想把气撒在母亲身上,她只是想不通,曾经温暖和睦的家为什么一夜之间鸡飞蛋打,她眼中那个事业有成、为人风趣可靠的父亲开始变得疯狂。

      他只是疯狂地沉默。在面对自己的妻子女儿时,不再开口说一句话,渐渐地,甚至不再给出一个目光。他厌烦极了这两个女人,厌烦舒玲在家反常的化着妆进行大扫除,厌烦她擦着家具时掉下的眼泪,更厌烦李平凡一遍遍指出他的不忠,幼稚短浅的质问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在全家人的挽留和劝说下,李山起初同意了不离婚,但是提出要补偿外面的女人一些钱,舒玲一心想留住丈夫,便同意了。那时李平凡即将中考,还住在离学校很近的学区房里,突然有一天,两三个人来敲门,说来看房子,说这套房子挂在网上卖了。母女搬走,房子如愿套现。

      这样的纠葛又持续了将近一年,直到舒玲在某个凌晨,在李山的车里找到了另一部手机,里面都是第三者赵春华的短信。

      舒玲颤抖着咬住自己的指关节,让自己不要痛苦的哼出声音,她死死抓着手机,叫醒了李平凡,李平凡看着失魂落魄的母亲,极尽她十几岁能想到的恶毒的语言,一连编辑了十几条短信朝赵春华泼去,可事实是,那个女人只是轻松地把短信转发给李山,让李山在对她的愧疚中更加厌恶自己的妻女。

      李山那天回家了。

      李平凡冲动的质问道:“你出轨就为了跟那个女人上床吗?”

      李山闭口不答,李平凡继续臭骂了两句,接着竟直接抄起茶几上的茶水泼到了他脸上。

      李山很缓慢的眨了眨被水迷住的双眼,再次抬眼的时候,他冷漠的看向舒玲,一言不发。

      舒玲浑身的汗毛倒竖起来,她看懂了丈夫眼神里的得意——都怪你,向女儿灌输我的罪恶,联合女儿对付我。这个家不欢迎我,我当然应该继续待在外面。这一切都怪你。

      舒玲慌张的搂住李平凡的肩,语言变得破碎:“不要这样对你爸,你这样,爸爸永远不会回来了。”

      李平凡昂头,恨恨的看着高大的父亲,李平凡觉得他还是像一座山,像小时候一样,可是这次他的肩膀抵御的是他曾经的家。从那一天,她学会了掉眼泪不必抽泣,她的眼泪断了线一样划过面庞,表情却十分沉寂冷漠:“你为什么不直接死了?你还不如死了。”

      李平凡的确宁愿他已经死了,而不是变心了。

      每当李山坐在客厅里,总能幻听到那个女人又打电话过来,这让舒玲发疯,舒玲每天都生存在恐惧之中,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拉开衣橱,检查李山的衣服是否还在,如若不在,那他一定是拖着行李到赵春华那去了。

      那段时间,菜刀、剪刀、各种尖锐的玩意儿,经常出现在某个人手中挥舞着,这个家已经变成了战场。

      有一次,赵春华给李山打电话,说她出轨的事被她男人发现,把她打了一顿,脸花了。李山一听就要到那个女人身边去,舒玲毫不犹豫地拿起水果刀,扎向自己的脸,问:“我脸也花了,你还去吗?”

      有一次,李平凡的小姨举着菜刀找到李山,李山一把夺过那把刀,把她的头死死摁在暖气片上,用刀比着她的脖颈,红着眼大喊:“你们来吧,我谁都不怕,我车上也放着刀!”李平凡听着外面的厮打声,躲在卧室里抱着自己的狗,她一住不住的跟狗说话,让狗不要害怕。

      也许害怕的是她。因为在那一刻,她真的感受到,这个家里的所有生命,都是父亲偷情的阻碍。

      还有一次,也就是今天,李平凡割腕了。李平凡每多活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在回忆这一切,想破头的感觉不好受,所以她迫切地想解决自己,可她连这也做不好,割腕未遂,倒划伤了她的母亲。

      舒玲看着自己快被胶带勒到发紫的指尖,缓缓站起身。李平凡听到母亲把家里的菜刀稀里哗啦的都装进塑料袋里,掖进衣橱的被褥底下。李平凡终于开始嚎啕大哭,妈妈把吃饭的家伙藏起来了,她确信,这个家算是完了。

      哭累了,李平凡点了一支烟,离开了家,舒玲这次没有担忧的跟上前问她要去哪里,只是目送着她女儿摇晃的身形消失在门口。

      舒玲在李平凡出门后安静地喝了农药,她选择了自己母亲年轻时同样的死法。

      舒玲喝药后,在家呕吐过,家里的狗舔过她的呕吐物。李山接到了舒玲的最后一个电话,赶来送她去了医院洗胃,而那时的李平凡,只想着送狗去宠物医院。种种亲戚接连给李平凡打电话,叫她快到医院去,李平凡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直待在宠物医院,不想靠近那个地方,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母亲就这样死去,这样她就可以解脱了,之后,她也会跟上。

      宠物医院的医生听到李平凡电话,直说:“如果你妈妈真的出事了,你会后悔的,快去医院。”

      李平凡赶到医院,只看见妈妈正一遍遍被灌水,胃管一遍遍插进她的喉咙,她大声的痛苦的呕吐着,急诊室充满了农药味。

      医生对着刚来的李平凡问:“你鼻子好使吗,她吐的水还有没有农药味?”原来在场的人鼻腔里都只剩下农药味了。

      “我不知道。”李平凡麻木的摇了摇头,四下看看,没看到李山在哪里。

      李平凡瘫在病房外的角落,靠着墙角发怔,一直到舒玲脱离危险。

      舒玲住院的那些天,李平凡偶尔会回学校去,全校灯火通明晚自习的时刻,她会躺在沾雪的操场上睡觉,企图一觉把自己冻死,可每当冷得受不了时,她又会爬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死?就算要死,为什么要这样死?即使不停地恨、不停地诅咒,用恨意支撑着自己一样可以活下来不是吗?她抽时间去探望舒玲,病房里都是守候的妈妈的娘家人,她感到那些人看向自己的时候,甚至也带着恨意,因为她长得是那么像李山。

      “妈,你要活下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李平凡嗓子黏着,很艰难的才开口。

      听到这番话,亲戚们明显放松了一些,连连附和相劝。舒玲出院后,与李山彻底断了联系,李山终于名正言顺的放弃了那个家,急切的跟李平凡要走了户口本,要跟赵春华领证。而舒玲写的遗书还放在家里的餐桌上,不管她的诉说有多诚恳,有多悲伤,自始至终,李山没看过。

      离婚那天,舒玲说:我要撑起这个家。

      后来李平凡长大了,她也说:我要撑起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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