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岁月如刀

20、第 20 章

　　鼻端嗅到白云关沁凉空气的瞬间，青岚便发现了白云关的特殊——离那里好近，近到到潜藏心底的记忆纷至沓来。
　　霎时便神思纷乱，无心陪伴恒阳。
　　施法将谭鹰卧室隔绝，再护住恒阳□□，青岚听凭内心驱使，瞬移至一处熟悉的土地。
　　几处断壁残垣散落于丛生的荒草间。
　　风萧瑟，胡乱扒拉着枯黄乱草，掀起青岚的衣摆，摇摇晃晃。呜呜的风声像人在哭泣，交杂着沙沙声，呼呼声，莫名的凄凉。
　　青岚站在黄土陇旁，一动不动，就这么在冬风里伫立到暮色苍茫时。
　　恒阳出现在青岚身边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奇怪的画面。
　　恒阳将手搭在青岚肩头：“怎么了？”
　　青岚的表情仿佛从噩梦中惊醒，眼神透着茫然和隐约的凄惶。
　　但那点凄惶消失得太快，快到恒阳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当青岚回转身体面向恒阳时，脸上又是云淡风轻。“谈得如何？”
　　不答反问，青岚在回避。
　　恒阳心里琢磨着，嘴上顺着青岚的问题：“如孤所愿。”
　　青岚没料到如此顺利，他本做了至少要施法带恒阳来回七八趟的准备呢。
　　“你怎么做到的？”语气不由得带上了赞叹。
　　“天下之事无非诱之以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恒阳说得轻描淡写，实则各中艰难唯其自知。
　　“谢谢你，青岚。”
　　青岚以为恒阳谢自己带他来白云关。
　　恒阳说：“你知道吗，你就好比一把绝世神兵，虽然我不能动用，但只要旁人眼里看到这把神兵，就会把它算作我的力量，并心生忌惮。所以我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带我来白云关，我不会这么快就说服谭鹰。”
　　“绝世神兵……”青岚的笑容里藏着淡淡嘲讽，一闪而逝。恒阳并未察觉到。
　　“青岚，为什么要帮我？”恒阳正面凝视青岚，问出了心里积压已久的问题，“我曾经做过很多有你的梦，那些梦从何而来？你为什么屡次救我？现在我已经确信了，你不会害我，也并非怀疑你。我只是很想知道。”
　　他忐忑而恳切：“你能告诉我吗？”
　　你怎么如此轻易就肯定我不会害你？救你就不会害你吗？
　　青岚心里起了很多念头，同时也有许多不愉快的回忆接连从脑海掠过。
　　一片云飘来，遮住了月亮，天地间陡然黯淡无光。青岚的表情隐没于黑暗中，云飘过后，月光重新洒落在青岚身上，他的脸上仍旧一派淡然。
　　“知道我不会害你，还不够吗？”
　　恒阳摇头：“不够。我想知道更多。你来自哪里，你是如何成仙，你平日里如何生活，你喜欢什么……”
　　“你问的这些像审问奸细。”
　　恒阳大受打击。“绝非如此！”
　　他看出来青岚的避而不答，心里失望。他知道青岚不愿与他分享过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恒阳转移话题。
　　青岚不想多说，敷衍道：“既然完事，便回去吧。”
　　青岚伸手，恒阳却往后退了一步。
　　恒阳打量了一番周遭。“那边好像白云关的角楼，这里离白云关很近呀。奇怪，此处土地该是很肥沃，否则也长不出这么深的草，为何却荒在这里，无人耕种……”
　　青岚看着恒阳东走西看，听着恒阳分析思考。
　　恒阳蹲下观察一块残墙。面上的纹饰已经化渣，原来大约是宅院的外墙，其它的墙壁已经坍塌风化成土堆，唯有最厚重高大的外墙还残留着几段。“风化得这么厉害，不知道有没有上百年。”
　　“九百多年了……”青岚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盖过。
　　可还是被恒阳的耳朵捕捉到，勾出了灵光一闪。“这里不会是青岚仙君成仙前生活的地方吧？”
　　恒阳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但沉默其实也是一种答案。恒阳心中了然，对这片土地兴趣更甚。
　　疑惑也更甚。
　　能养育出仙人的水土，怎么也该是福地呀，附近居民应该往此处搬迁分享仙人福气甚至繁衍出繁华城镇才符合常理，不该如此荒凉。
　　白云关附近似乎确实未有什么广为流传的仙人传说。
　　恒阳的余光落在青岚脸上。
　　他感受到青岚心里的情感，令他情绪低沉起来。
　　看来那不是一段温暖的回忆。
　　会令青岚不开心的过去，恒阳便不愿意继续探究，他甚至为自己先前的话而歉疚。
　　恒阳再次换话题。
　　“仙君既然出自凡尘，那一定看过人间最美的景吧。今日我第一次离开京城，只看过书上写的长河落日、晓风残月，却从未亲眼目睹。不如仙君带我去见识一番山川神秀？”
　　青岚看了恒阳一眼。“我虽生在凡尘，但未曾离开我家长。后来……”后来去了碧云山，神族灵地造化神秀，想来一花一草都胜却凡间无数，青岚无从比较。
　　恒阳心里生出许多疑问。
　　故事里的神仙逍遥天地间，纵横来去，自由洒脱。巫祝祭司口中的神仙法力无边，俯瞰众生，唯有虔诚的信仰才能换得神仙的垂怜。
　　无论哪一种都不像是……此处荒凉凋敝，实在看不出几百年前是否富丽繁华。眼前所见，确实不够钟灵荟萃。这里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青岚又经历过什么？
　　青岚的表情告诉恒阳，任何问题都不适合说出口。
　　“既然仙君也没有见过，那我们正该同去！”恒阳积极提议，“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出发。”
　　他一把抓住青岚的胳膊，兴致昂扬地大步迈出。
　　青岚无奈：“靠两只脚走吗？”
　　嘴上抱怨着，却任由恒阳拉扯，离开了这片荒原。
　　天下的名山大川多不胜数，一处处看去也非一夜能看完。
　　恒阳想了个办法，他闭上眼睛，伸出手胡乱转，睁眼后手臂指向何方，青岚便朝向这个方向施法移动两百里。
　　若两百里处风景欠佳，便再挪两百里。如是而已。
　　“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仙君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恒阳为自己的想法发出赞叹。
　　青岚虽然怀疑遇到的惊吓会多过惊喜，但他不想扫兴，便由得恒阳做主。
　　第一个两百里落在一处深涧，清流激湍、两岸绝巘怪柏。两人坐在水中央一块礁石上，仰头观赏月亮悬挂在头顶一线天空。
　　第二个两百里落在丘峦之间。土质薄薄，草木稀疏，荒无人烟。此处地质奇特，从高空俯视，一圈一圈各异的颜色如彩带萦绕。
　　第三个两百里落在城墙上。城里似乎在庆祝节日，本该夜深人静的时候却有万家灯火。耳中听着笙鼓齐鸣，眼里看着烟花璀璨，别有一番滋味。
　　“天上何所有，仙娥寂寞愁。人间三千里，江河水不休。”恒阳忽而起了兴。“人人都说天上好，我能见识一番天上的风光吗？”
　　青岚有些好笑。
　　九重天上风光最好的就数你的流光峰，我总不能把你带回碧云山吧。
　　想了想，恰好仰头，夜空繁星与烟火争辉，终究是星辰更胜一筹。
　　于是青岚牵起恒阳往上空飞去。
　　不同于先前的瞬移，青岚飞得很慢，倘若恒阳不适应高空随时可叫停。风拂过脸颊，脚下的城池渐渐变小。一点一点的灯光散落在大地上，好似萤火虫。
　　恒阳不但不怕，反而觉得很适意。
　　连绽放的烟火也被遥遥落在下方，变成苔花大小。上方的星子却依旧高悬。
　　苍穹浩瀚，大地无垠。
　　人何渺渺。
　　油然而生的怅然让恒阳往青岚身边靠了靠，青岚以为他害怕，只看了他一眼，不避不躲，两具身体贴得极近。
　　天河畔，无数微小的星星挤挤挨挨，莹光交错，汇聚成浩荡的星河。
　　青岚唤来一朵云，落在云上。他示意恒阳观赏星河，却发现恒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看我做什么？”
　　恒阳没有回答，顺着青岚所指看去。
　　“这就是银河吗？”
　　青岚觉得恒阳的语气过于平静了。
　　“这里好安静。”
　　天河确实安静，这里充斥着星星，其它的什么也没有，神族嫌它乏味，甚少涉足。这里静得就像天地之间只有青岚和恒阳。
　　青岚的目光总是不期然与恒阳对上。恒阳的眼眸倒映着万千星子，熠熠生辉。是否恒阳所见的自己亦是如此呢？
　　时间的流逝悄然无声，东方隐隐透着一线鱼白。
　　“你该回宫了。”
　　恒阳恋恋不舍，不知是不舍奇异的风光还是别的什么。他留恋道：“再去最后一个地方吧。”
　　青岚本想拒绝，又改了主意。“好吧，最后一次了。”
　　天空一半墨黑，一半深蓝，极东处，深蓝逐渐褪色，越往东颜色越淡。
　　青岚带着恒阳落在地上。
　　这次又是人群聚居的地方。稀疏的树林里火把的光和人声交错。
　　断断续续的声音钻入耳朵，青岚脸色沉了下来。
　　一步跨越至人群边缘，恒阳也听见了，人群中央出来激昂的嘶吼：“烧！烧！”
　　最中央处立着两根粗壮的木柱，木柱一左一右，分别捆绑着一男一女两个幼小孩童。
　　孩童周围堆着柴草。
　　前方一个披长袍、持法杖的中年男人将法杖高举，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女人低着头跪在地上，虔诚的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