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雾隐南山

23、茉莉花开

　　周奕惯性想要应下，张了张口，还没出声，突然愣住。
　　喜……喜欢什么？
　　朋友的喜欢嘛？那肯定是有的，不然他们从小到大，都是好朋友。
　　周奕觉得喝醉的人似乎是自己，不然脑子怎么会转不过弯来。
　　莹润的眼始终望着周奕，再开口，宋忱没给他一丝回避的余地，“你爱我吗？”
　　周奕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朋友间能说爱吗？
　　“我，我……”周奕一下哑住。
　　这其实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他们是好朋友，当然是不能爱的，可这个“不”字他却莫名说不出口。
　　宋忱的手指细细摩挲着他的手背，望着他的眼里带着丝若有若无的情欲。
　　可就这一丝也烫得周奕想抽回手，却又不敢太用力，怕弄疼宋忱。
　　可不用力，又抽不出……
　　周奕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胸前的衣服却突然被抓住，往下一拉。
　　他的手获得了解放，唇上却多了丝温热。
　　宋忱的唇离开，却没松开他，两人维持着极近的距离，宋忱缓缓开口，仿佛梦呓。
　　“我养的茉莉花开了。”
　　这一句话后，周奕就冷静了下来。心中竟然还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意外的失望，他用了点力一根一根掰开宋忱的手。
　　他知道宋忱在说什么了，这是明天戏里的台词。
　　周奕慢慢地起身，坐到宋忱对面，脑中杂绪纷乱到他难以用言语去形容。周奕闭上眼，反复消化着这次让他自己都措手不及的情绪失控。
　　还有点难受，和刚才在海边时宋忱直接说他们只是朋友时一样，不过难受的感觉更甚。
　　深吸了几口气，周奕才沉声回道：“下次，你要试戏前，提前告诉我一声，好吗？”
　　宋忱静静地望着他，良久，才慢悠悠地说，“你会误会吗？”
　　周奕抬起眼，宋忱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像是什么都不值得让他产生情绪变化。
　　仿佛有团火焰在胸中翻涌，这些火焰在短时间内迅速聚拢在一块，成了座随时要爆炸的火山。周奕很想笑，又觉得自己可笑，连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都不知道。
　　门铃响了。
　　周奕强压着快要涌出的情绪，走到门口，接过工作人员手里的柠檬水，再回到沙发前，把水放在桌上。
　　“喝吧，醒下酒。”
　　宋忱慢吞吞地坐起来，喝着柠檬水，视线一点点抚过周奕紧绷着的脸，蹙着的眉眼，抿紧的嘴角。
　　“你生气了？”
　　宋忱的神情和语气像是见到什么稀奇的事。
　　“你生气了，”宋忱这次肯定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生气。”
　　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周奕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当然他的家世确实也足够给他省去很多烦恼。
　　可其中也不乏与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关，他的爸妈也是很温柔的人，耳濡目染，又从小在爱意滋养里长大，所以周奕才能养成这样阳光开朗又温柔真诚的品性。
　　知世故又不世故，随性又无畏，出身优渥又没有优越感。周奕就像一面镜子一样，照映出他性格里所有不堪又卑劣的一面。
　　有的时候他也会想，他对周奕的喜欢是不是就是因为周奕就是他想成为的人，可他成为不了。他心中能想到的一个人最好的模样就是周奕的样子。
　　周奕并没有回应他，房间里静了几秒，也许是几分钟，宋忱低声解释道，“我说了，在海边。我以为你知道的。”
　　他又说谎了。
　　本想借着酒意问出那个答案，可看见周奕纠结犹豫的样子，他又开始害怕，害怕真的得到了答案，但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
　　他也可以继续装醉，可又怕玩脱了，而试戏这个理由就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后路，这也不完全算是欺骗吧。
　　“你为什么要演这部电影？”一直沉默的周奕忽然开口，他没有追究宋忱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宋忱又喝了口柠檬水，说：“暑假打工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钱啊。”
　　今天下午李桐说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但他还是想听宋忱亲口说。
　　“你、你要是缺钱你跟我说啊？”“然后呢？”宋忱打断他，哑声道，“借我啊，我还得起吗？”
　　又不是真要你还……他这么想着，却没说。周奕知道宋忱的性子，要是他真他说了，宋忱一定会生气。虽然他总猜不对宋忱的心思，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这件事他还是能确认的。
　　宋忱很要强，他不主动开口求助的事，周奕如果帮忙，只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心理负担，他也绝不允许自己接受别人的馈赠。
　　他每次带宋忱去吃饭，下一次宋忱就会请回自己。他说，那些贵的他请不起，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请回他。
　　周奕其实不喜欢这样，他不觉得朋友间要分得这么清。可宋忱坚持，他也只好顺从。不过吃了几次他倒是觉得那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店还挺好吃的，就是不健康。
　　“不是，你哪缺钱？”周奕不理解，宋忱家也没负债，宋忱的妈妈又是老师也不会突然失业。
　　宋忱喝着柠檬水，没回答。
　　“你有什么想买的吗？”周奕试探着问。
　　依旧没有回应。
　　“为什么想要赚钱？”周奕执着地问。
　　宋忱被他问笑了，“周奕，除了像你这样的人，哪有人会嫌钱多的啊。”
　　“我哪样的人啊。”周奕顿了顿又说：“这行赚的钱一直多，你拿到片酬以后呢？你真的打算进娱乐圈吗？”
　　宋忱垂下眼，似乎在思索，周奕继续说：“我之前和你说娱乐圈很乱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也没有夸张，这个圈里的阴谋诡计防不胜防。当然我也不是说这个圈子里的人都不好，可是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要去当明星啊，你不是很喜欢设计吗？”
　　“你不是想当设计师吗？它不是你的梦想吗？”
　　“设计是很有趣。”宋忱终于开口，却没直接回答，他侧过脸看向周奕。
　　这些年，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梦想是需要资本的。
　　宋忱轻笑了声，“我演完这个就不演了。”
　　周奕：“真的？”
　　“真的，我本来也没想当明星，而且你这么讨厌我演戏，我当然不会再演了。”宋忱靠在沙发上。
　　无论如何，宋忱答应不进娱乐圈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周奕朝宋忱伸出手，“好，按勾勾，不许骗我。”
　　宋忱笑了笑，“你不信我啊？”
　　周奕手没缩回来，“拉勾勾。”
　　有的时候，宋忱觉得周奕真挺幼稚的。
　　“好。”宋忱把手放上去。
　　原来酒喝多了是会困的，宋忱感觉眼皮已经在打架了，从沙发上下来往床边走。
　　“等等，你还没洗澡？”
　　宋忱啊了声，黏糊糊地说：“对哦，可我好困啊，为什么喝了酒会想睡觉——”
　　“你这真是薛定谔一样的洁癖，不洗澡直接睡，你真受得了啊？”
　　宋忱扭回头，“是你跟我一起睡，不应该是我问你受不受得了吗？”
　　“那过来，我闻闻。”
　　“？”宋忱迷迷糊糊地转回身往他那走，跌到周奕旁边，两只爪子放到他面前晃来晃去。
　　周奕抓住其中一个拿过来，真的凑近闻了闻。
　　“周奕，你还真嫌弃我啊！”
　　看着面前人都快皱成一团的脸，周奕努力地憋笑，偏过头，啧了声说：“还行吧。”
　　宋忱嘴抿得更紧了。
　　“你房卡真找不到了？我这现在可没有新的睡衣给你穿啊。”
　　“我洁癖也没那么严重啦，只是某些地方比较爱干净而已，你随便拿件你的给我穿就行。”
　　说完这些，宋忱才不瞪着周奕，缓缓起身，直接自己走到衣柜里拿了件周奕的衣服就往浴室走。
　　“诶，不是说不洗了？”周奕好笑地看他。
　　宋忱气鼓鼓地说：“要洗。”
　　直到浴室门被关上，周奕脸上的笑才收敛起来。
　　心头都是炽热，有些暗生的东西在其间冒头，逐渐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又或许它早就蛰伏在那里，只是他从未发现。
　　有些事总是后知后觉的。
　　第二日清晨，晨光透过薄雾，接替夜幕而来。
　　床头柜上的闹钟响起，被吵醒的宋忱本能地伸出手，寻着声源把恼人的声音关掉，揪住软被把自己盖得更严实。
　　眯了一会，宋忱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揉了揉雾气的双眼，努力睁开眼，才发现他整个人睡在周奕身上。
　　他的手架在周奕的胸前，脑袋也枕在周奕的肩膀上。宋忱略显迟钝地环顾了下四周，大脑逐渐清醒过来。
　　视线最后停在周奕浓密的睫羽上。
　　宋忱一直觉得周奕的眼睛特别好看，他的眼尾微微上翘，眼神干净又澄澈，望向人时仿佛六月的海风拂面。而现在，这双好看的眼合着，宋忱轻轻地去触摸那浓密的睫毛。
　　周奕的眼皮微微颤了下。
　　宋忱忙缩回手。
　　“嗯？醒了？”周奕刚醒，说话声还带着点鼻音，手不自觉地抬起搂住宋忱。
　　他半眯着眼，意识还不太清醒，看着趴在自己身上近在咫尺的宋忱，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疑惑。
　　宋忱看在眼里，打了个哈欠，状似懒散地翻了个身下来。
　　“我睡相不太好，你知道的。”
　　“哦。”周奕慢半拍地收回手。
　　惯常睡懒觉的某人，居然一觉醒来，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起来了，还醒得比自己早。周奕有些意外，惊得意识都清醒了许多。
　　缩在被子里的手抖个不停。
　　朋友间一起睡是常有的事，以前宋忱在周奕家玩游戏玩到晚了，就是直接留宿在他家，和他一起睡的。
　　可有些事情总是经不起细想，经过昨晚，或者更早以前，只是他没意识到，现在他醒来看到宋忱就在他身旁，居然有一丝异样的反应。
　　更何况他刚才还做了个更怪异的梦。
　　彻底清醒过来的周奕被慢慢回想起的梦里的内容惊得后背一僵，不是都说醒来后就会慢慢忘记梦里的细节了嘛，他怎么反而越想越清晰了呢！
　　但宋忱还在面前，他只能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如常。
　　自己是中邪了吗！才会做这种梦！周奕咬牙切齿地想。
　　宋忱昨晚只是想试戏，自己也只是一时间误会了，快点把这些奇怪的东西都忘记！
　　“你怎么了？”宋忱从卫生间洗漱完走出来，看着还愣在床上的周奕，眼睛睁得有点大，像是吓到了。
　　“没事。”周奕一开口才发觉嗓子有些哑，于是又重新说了一遍。
　　宋忱看了他一眼，“那快来洗漱吧，今天上午的戏比较早开拍，我们去新场地还要点时间呢。”
　　换好戏服，画好淡妆，赶到片场，吴导指导着他们走完戏，正式开拍的时候是早上十点。今天拍的片段算是原著中的修罗场。
　　这天是陈安的生日宴，此时他还是天才画家，来庆贺的人络绎不绝，其中自然也包括林阳和现在担任陈安画作经理人的温简，这也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现任和前任见面难免互相不对付，明里暗里没少呛对方，但两人间又保持着种微妙的和谐。
　　外景到晚上再拍，室内的景是早上拍，而这个场景的戏又不少，为了减少租期，剧组会尽可能把这个场景的戏都集中在一起拍完。
　　林阳和温简在大厅里起了些冲突，眼看着要闹大，幸好陈安及时过来调解，他把林阳带到楼上的房间里去看画，林阳直接牵过他的手，两人亲密的举止被在场宾客看在眼里。
　　“《情之恋》第12场第1次。”
　　随着场记打完板，陈安带着林阳来到之前给他作的画前，“本来想画好后当场给你的，又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最近才彻底完工。”
　　林阳走近些瞧画，原本这画是利用角度，让镜子里的林阳看上去像是枕在茉莉花上而眠一样，而现在画上的他的面庞比当时看到的朦胧些，像是蒙了层水雾，光影也变得潋滟，说是阳光洒进屋内，看起来又更像是水面上的波光。
　　陈安看着林阳说，“这是梦境里的镜子，镜面变成了水面，倒映着每个人心里的那朵茉莉，而这个形象在每个人心中都不一样，他不该是具体的，他该如梦境本身一样，是虚幻的。”
　　陈安只字未提林阳，视线却没离开过林阳。
　　林阳回过身来，慢慢走向陈安，停下，伸手抚摸着陈安的脸，他本以为林阳会说出让他难以招架的话，他一向直截了当惯了，然而林阳开口说的话却与画无关。
　　“我养的茉莉花开了。”
　　陈安不解，“你家的茉莉不是之前就开了？”
　　“不一样，我说的这个是我亲手养的。从它还是只有花骨朵的时候，我就耐心地给它浇水、剪枝、施肥，等它一点点地向我盛开。”
　　林阳眉眼含着笑，说不出的温柔，这似乎不该是出现在他脸上的神情，“如今，它开得很好。”
　　他说得轻柔，好像在低声哄着猎物一步步甘愿地走进陷阱，眼底是不加掩饰的爱慕。
　　“好，cut！”吴导满意地喊了停，“这一条过了！”
　　也许是得益于昨晚的“试戏”，今天上午的戏拍得非常顺利，还赖在剧组的编剧李桐夸张地叹了口气，刻意调侃道：“怎么只要你们一搭戏，就这么顺呢？”
　　吴导和善地笑笑，他们的表现确实有点出乎预料，尤其是宋忱更让他感到意外。
　　之前他一直觉得宋忱文静内向，和林阳的性格大相径庭，怕是难以驾驭，可一演起戏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像是纯白的花突然间有了欲望。
　　他当初选定他们，一是看中两人间的那种氛围感。
　　感觉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不可名状，也不讲道理。明明是性格、气质差距很大的两个人，在一起却能很好地相融。
　　二是两人对角色的解读精确，很多人只看到了陈安有多溺爱林阳，却因为林阳骄纵任性的表象，而忽略了这个少年也同样仰慕着这位大画家。更何况爱慕的人也同样疯狂迷恋着自己，就像试镜最后宋忱说的那样。
　　被人毫无保留地爱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宋忱应该是享受和愉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