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化》笑冷人

2、何托生

　　“咿呀咿呀树开花，满院子的小鸟叽喳喳。
　　小花小花快看啊，屁股红红在挨打。
　　哭哭哭哭不见啦，咿呀咿呀会发芽。
　　哭哭哭哭讲笑话，咿呀咿呀不开花。”
　　入夜，房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小孩啼哭，门外等急了的人迫不及待的冲进屋，里屋一个胖胖的女人笑呵呵的抱出一个孩子说：“是个带把儿的哟。”
　　“呵呵呵哈哈哈……”
　　屋内的人一听这话顿时喜笑颜开，两个老人长长地松了口气，转过身朝天拜拜，口中念念有词：“谢天谢地，这回终于是个男娃、终于是个男娃……”
　　男子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抢着就要去抱娃，他身边，一个穿花袄，梳着两条羊角辫的小丫头，怯怯地拉着他的裤脚摇了摇头，他无动于衷，抱着孩子一直傻笑。
　　“好、好、我儿子、我有儿子了哈哈……”
　　小丫头脸红彤彤的，脸上还有冻疮，脚上穿着破破烂烂的鞋子，露出一个脚趾，屋内的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她偷偷跑到里屋去看妈妈。
　　一股浓重的腥味扑鼻而来，女子虚弱地躺在床上，半睁着眼，似乎在听屋外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想起屋内的女人，大伙儿才都跑了进来。
　　“哎呀，这咋还在流血呢。”
　　接生婆一看脸色一沉，望向男子和两个老人，老婆婆摇头，说：“咋回事儿？我生的时候也没这个样子。”
　　“那咋办？”男人焦急的问。
　　接生婆看了看，严肃地说：“最好送医院。”
　　“啥？医院？”老婆婆一听不得了，跳起脚说：“生个孩子还要去医院？不去不去。”
　　接生婆一看不敢说话了，对着男子使眼色，男子一门心全在孩子身上，孩子哇哇啼哭，男子这才回神说：“这咋一直在哭，是不是饿了？”
　　“我去做点吃的给她补补，没事没事。”老婆婆挥手道，把接生婆喊走，剩下男子抱着孩子想了想，抱去女人身边给孩子吃奶。
　　“应该没事吧，生个孩子而已，能咋样？”男子边让孩子吃女人的奶，一边自言自语。
　　谁知没过一天，女人就死了。村里来了很多人，多数都在安慰男人以及他的家人，没有女人的家人，小丫头躲在人群后面眼眶湿湿的，照片上的女人美丽又恬静，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很温柔。
　　可是她发现没有人哭，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
　　伪装的难过原来可以轻易识破，即便她不知道什么是难过，但他们眼中更多是无关紧要的冷漠，就像她看到溺水的蚂蚁，徒劳被雨水冲刷到了渠沟里。
　　“生个孩子就死了？啧啧……”
　　“是啊，这媳妇买的真不划算。”
　　“不过生了个儿子啊，还是赚了。”
　　……
　　人群中有小声的议论声，按理说家里出了丧事要办一办，老婆婆忙着管孙子，找了几个亲戚随便张罗给大家下了碗面，就散了。
　　小丫头躲在男子后面，扯着他的裤脚，问：“爸爸，妈妈呢？”
　　“滚一边儿去，少来烦我。”男子粗暴地把她一脚踹开，扭头走了。
　　“妈妈呢？”
　　小丫头坐起身子，不哭也不闹，还是盯着上面的照片，眼泪滴滴答答地流，“妈妈呢？”
　　第二天趁着天黑，男子和他的老父亲骑着三轮车，把女人的尸体一卷就出门了，小丫头急匆匆的跑出去，拽着三轮车，问：“爸爸、爷爷、你们把妈妈带到哪里去？”
　　“你这死狗怎么这么不听话。”
　　闻声而来的奶奶气急败坏地跑了出来，拿着笤帚朝她抡来，“滚屋里去。”
　　山里到了晚上会出现很多奇怪的东西，小丫头捂着红彤彤的耳朵，脚上的冻疮又裂开口，感受到温暖后又疼又痒，屋内的奶奶连同几个婶婶有说有笑，她穿好鞋子，见屋外天色已晚，偷偷推开门跑了出去。
　　寒风冷冽，冻得她浑身发抖，漆黑的路上飘来一阵饭香，她摸着饿扁了的肚子，快步迎着风往村外跑。
　　“妈妈呢？”
　　她边跑边问，像是在自言自语。
　　“在土里呢。”
　　很快有个声音回答了她。
　　“为什么在土里？”
　　“因为死了的人都被埋在土里了啊。”
　　啪！
　　她脚下一滑，狠狠摔倒在地上，前面突然有光亮了一下，摇摇晃晃像是手电筒，小丫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慢慢爬起来，说：“为什么死了？”
　　光越来越近，在她身上晃了两下，很快定格，远处，男子一声怒吼：“死丫头，怎么在这里？”
　　小丫头扬起满脸是泥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为什么死了？”
　　“死——”
　　男子才说了一个字忽然露出十分恐慌的表情，咯噔一声从车上掉了下来，车后面坐着的老汉忙捡起手边电筒，就听男子颤抖的说：“不对、鬼、鬼——”
　　“为什么死了？”小丫头又重复了一边，声音忽然冰冷刺骨。
　　她的脸上一点点开裂，爬出一条条白色的虫子，蠕动蠕动，眼睛里、嘴巴里、耳朵里，浑身上下，到处都是。
　　“别过来、别过来——”
　　老汉吓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男子缩在车子下面不停打颤，小丫头一步一步走进，伸手难过的说：“爸爸，妈妈为什么死了？”
　　白色的虫子渐渐把她啃食的面目全非，结出一个个又圆又大的茧。
　　“别过来、别过来——”
　　屋内老婆婆怀里的孩子放声啼哭，哭得撕心裂肺，三个老人顿时慌了手脚，又是和奶粉又是换尿布，然而孩子还是哭个不停。
　　“怎么回事？怎么就哭了。”一个老人问道。
　　老婆婆抱着孙子一边摇一边安慰：“不哭不哭，乖宝宝不哭。”
　　“咦？这里怎么有双破鞋。”外面传来另一个老人声音，提着一双破旧的鞋子进来问老婆婆说：“你家就一个孙子，哪儿来的这么小的破鞋？”
　　“不对啊，还有——”老婆婆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浑身打了个冷战。
　　对，她还有一个孙女，就在六年前的冬天出生，她抱着□□的孩子亲手把她溺死在了冷水池中，埋在院子里的树下。
　　“妈妈为什么死了？”
　　小丫头仿佛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知，仰着两个空洞的眼睛望向漆黑的夜空，脸上的茧依次裂开，化出一只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在她的上空盘旋飞舞。
　　“啊啊啊——”
　　男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小丫头忽然笑了，说：“我也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