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叶之平阳》亭亭山上松

1、火钵

　　火钵

　　雕梁画栋，锦织玉器，树绿花红，晴空鸟鸣，一切都很美好的样子。思绪随着跳动的火苗跳跃着，似乎有另一个身体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看着屋里屋外进出的人。忽明忽暗的火焰将房间里渲染成迷离的颜色，明明是仲夏的时节，却依然放着火钵，心里突然觉得好笑了，自己看着那幽蓝的花火却感觉不到热量，因为心不在身体里。
　　薄轻的纱纬在火焰的热风下飘动，带着自己的思绪飞翔在过往的时光里。似乎回想起元光六年自己的丈夫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取胜第一次心动的时候，在明媚的阳光下，在高高的城楼下，在重重的锦旗下，自己看见他飞扬的眉，第一次恋上的时候。
　　蓦然间被他轻微的咳嗽声给吸引了过去，几天前他陷入昏迷了，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却又理所当然。这么多年他的身体一直在腐朽下去，因为连绵的战场生涯，因为长期的操劳政事。
　　现在的自己跪坐在这里陪在他的身边，一直在等待他那明亮的眼睛再次睁开，或者等待他永远不会睁眼，一切都是在等待一个结局。
　　一遍遍的看着他的脸庞，细细的描绘他的轮廓，薄薄的双唇，高高的颧骨，长长的浓眉，看着他紧蹙的眉头。一直都是这样紧锁着，都有川字的样子了，连现在也是，似乎被噩梦所困扰的样子。双眉下是一双如湖般深邃的眼睛，看着的时候就会被吸引万劫不复。
　　今早黎明的时候，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句话是：“平阳，对不起。”
　　想笑却流泪，“不，不用说对不起。”握住那病弱无力的手掌。
　　“对不起，恐怕这次是不行了。”
　　“别说话了，我叫御医进来。”草草的抹去脸上的泪痕。
　　他缓缓的摇摇头，“不用了，平阳。我想和你说说话。”
　　“嗯。”小心的坐在床沿上，帮他靠在软垫上。
　　他安静的看了自己一会儿，缓缓的开口：“平阳，这么多年辛苦了……我没有尽过丈夫的责任……你很伤心吧。”
　　摇摇头，“不，能在你身边已经很开心了。”
　　直直的看着自己的眼睛依旧如湖般吸引，可是却像蒙着雾的湖水昭示着他的病危，“平阳你是个好女人，是我负了你。”
　　眼泪又流了，为什么说的好像临别的言语一样，为什么细数着过往的不是，为什么说亏负的问题……
　　“知道么，当年你请旨赐婚的时候，我怨恨过你。”轻微缥缈的言语恍若隔着纱一般引领着自己望向以往的时光，“可是啊，平阳你是那么好的人，我怎么能怨恨你。”
　　泪眼婆娑的自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是那应该是苦恼微笑的表情吧，冰凉的手指拂去眼中的水渍，“平阳你爱我对吗？”
　　用力的点点头，“嗯。”却不明白他问这句话的意思。
　　“所以平阳你是我这生最亏欠的人，我回应不了你。”
　　平淡叙述的语气却最残忍的撕开我不愿正视的问题，那个横在我们十八年婚姻生活里的鸿沟。
　　“平阳，你是那么善良的人，那么的为我着想，那么的美丽，我卫青何德何能让你倾心于我……”微笑着的丈夫看着自己的眼询问着命运的红线何时产生。
　　笑着回答：“因为你的眉，因为你的眼，因为你的手，因为你的味道……因为你所有的一切向我宣示你是卫青，因为你的一切让我无法不爱你。”
　　明显因为我的话而笑咳的人，双颊泛着红晕，“还有因为你那诚实的表情，你看你现在就因为高兴脸红了。所以我知道你没有回应我的感情，可是我依旧爱你，你不亏欠我。”伸手整理他的鬓角，将散到前面的华发收到后面。
　　“平阳，下辈子我们到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去好么？”微笑的看着自己的丈夫许下下辈子的誓言。
　　“好啊，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们还去周游列国好么，去看看西域是什么样子，然后去尝尝正宗的葡萄。”
　　笑出了声，“好啊，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然后我们吃完天下的名吃。”
　　“嗯。”微笑的丈夫，答应自己后安详的丈夫的表情是他留个我的最后一个印象。
　　回光返照，御医这样告诉自己，然后自己还是跪坐在这里等待着他再次的醒来，或者等待结束。从黎明的清醒到再次昏迷，从高照的骄阳到低垂的夜幕，炭火因支持不住倒下的噼叭声是房间里最大的声响，一切的时光似乎在这一刻停止，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
　　走到他的面前，俯身看着他的睡颜，突然知道他再也不会醒来了，将嘴唇贴在他的眼上，将身体里的碎片跌碎在他的面庞上，将自己的味道围绕在他的周围……
　　“你最后爱上我了吗？”不禁问他，明知道他无法回答，“我想你爱上我了对吗？因为你与我许了下世呀，所以下辈子我要向你讨回这辈子你没尽的义务哦。我要让你爱我，我要让你一切以我为重，因为呀，这是丈夫最大的责任，这是妻子最大的权利呀。你爱上我了对吗……”
　　悲恸得仿佛耗尽生存下去力量的痛哭响彻在空气里，回应它的是火钵中燃尽的灰尘隐约有着的星火。窗外的月也因为死别而隐进云里。

作者有话说

　　我自己希望最后的最后卫青爱的人是平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