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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丁欢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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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欢颜,但我从没有真心笑过。
所有人都说我笑得很假,我的笑容充满劣质的奉承感,而我的亲人和朋友从中感受不到任何真情。
无所谓,本来也没有什么真情。
李佳奈和我不一样,她天生就有给人带来欢乐的能力。
后来她死了,死在我们时隔多年后的第一次同学聚会上。
我是第一案发现场的证人。
哦?你问我她是怎么死的?
时间有些久远,我有点记不清了,但是没关系,大部分内容我还是能说下来的。
那天傍晚,我们班级组织了同学聚会。
我本来是不想去的,毕竟高中毕业之后的这四五年内,我和他们基本都没有联系,但是那天晚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就化好妆上车了。
当时我只以为自己内心是思念他们的。
去呗,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包厢是班长陈温元订的,在长长的走廊那边,走到一半瞥见了墙上的画,第一眼以为是《蒙娜丽莎》仿画,第二眼认真看才发现不是,只是很像而已。
画上是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女人,端坐在地上,双手优雅地交叠在曲起的膝盖上,微微笑着,表情恬静安然。
我不懂画,看不出什么水平,但这画挺好看的,和酒店的氛围相得益彰,独具美感。
欣赏了两眼,这才继续走我的路,很快到了包厢门口。
握住把手,竟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一时有些踯躅,不敢开门了。
门就在这时候自己开了,陈温元站在那边,看了我一眼,说:“好久不见。”
我冲他点了点头,内心却感到奇怪。
我都变化这么大了,陈温元居然还能认出我,不过这种事情发生在这位曾经的班长身上居然还算正常,毕竟这人过于神奇,这是我们的共识。
他并没有和我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手机,又步伐匆匆地略过我走出去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明白了。
怕不是李佳奈马上就到了。
陈温元暗恋李佳奈,这是全班都知道、只有李佳奈这个傻子看不出来的事情。
我暗自摇了摇头,走了进去。
包厢内已经到了十几个人,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韩小果,她扒拉着手机,挎起包就向外走,跟方才的陈温元一样匆忙。
——看来我没有猜错。
她看到了我,然后停了下来,挑了挑眉,“丁欢颜?!”
“韩小果,好久不见。”
奇怪,怎么都能认出我。
她不像高中时那样喜形于色了,永远都是笑眯眯的样子,我知道她现在是大明星了,之前还差点给她化过一次妆,但是没成功,因为我跑了。
我那时并不想和这些高中同学有任何的交集。
“你变化挺大。”她继续笑着对我说,像是曾经那些事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过也是,那些事情在现在看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敷衍地点了点头。
她看出了我的不耐,没说什么,走出了包厢。
包厢里剩下的十几个人中男生居多,其实我大多都认不出来,于是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
旁边坐着一个寸头体恤衫的男人,自顾自地玩着手机,嘴里吐槽着其他人到的太慢了,说着偏头看了我一眼,而后不动了。
“丁欢颜?!”他也是这种语气。
我笑了笑,“……你们怎么都能认出我啊?”
他短暂地出了神,半晌解释说:“因为你的眼睛,很有辨识度,还有你的泪痣。”
我笑不出来了。
我最讨厌自己这双眼睛。
即使化妆技术再高超,再把自己装成柔弱无害的模样,这双眼睛都会出卖我。
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你依然是个劣质的、没有感情的人偶娃娃。
这是我父母的评价。
他们觉得我的眼睛过于瘆人,像是无机制的玻璃珠,配上我虚假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男人似乎看出了我的情绪,转移话题道:“我才是最不好认出来的那一个吧?你看得出我是谁吗?”
“曹西华。”我扯了扯嘴角。
他惊讶地看着我,“你是第二个认出我的人!”
第一个不用猜也知道是陈温元。
他想要追问我是怎么认出来的,我却没有什么聊天的想法了,只得借口上厕所溜了出去透口气。
走廊上站着三个人。
很明显是陈温元、韩小果和李佳奈。
那个小个子女生,笑起来是和我截然不同的明媚,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变化这么大,她却像是长不大似的,依然是那副模样。
他们正专注地看着那幅画。
我走了过去。
陈温元先看到我,对我点了点头,而后是韩小果,李佳奈明显没有认出我,怔怔地看了我半晌,我只好对她微微一笑。
于是她也回了我一个笑。
——她一贯的甜美而阳光的笑容。
我们擦肩而过。
其实我并不是要去上厕所,所以我溜进了附近的休息室,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玩着游戏。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我并没有看时间,只知道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坠地的声响,吓得我差点扔掉手机。
缓过来后听了半天,却再也听不到第二道声音了。
但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我没多想,低下头继续玩手机,直到脖子酸痛,这才推开休息室的门。
这时我又想起了那道声音。
走廊上空无一人,隐约有其他包厢的谈笑声传出来,而那道坠地的闷响似乎是从厕所传来的。
当时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将手机塞回包里,而后向厕所走去——总要看看情况吧?虽说已经晚了,但万一真是老人或者孕妇不小心摔倒了呢?
……看看也不耽误什么事。
这段路并不长,我很快走到了。
男厕门大开,我瞥了一眼,没见什么情况,那就是女厕了。
女厕关着门,我拧动门把手,没锁,一推就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摊刺目的血迹,和躺在血迹中,正对着门外微笑的李佳奈——她的唇瓣被缝成了微笑的形状。
她死了,死在酒店的女厕所里。
我发出了连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崩溃的叫声,一下子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只知道颤着手拿出手机,然后拨打警方的电话。
短短三个数字我按了好几遍都没有按成,眼前有一片血红在晃,还有李佳奈死时的笑容,一下子击破了我的心理防线。
她的脸上带着一贯甜美的笑容,侧躺在血泊中,然而这笑容却是被强制用线缝出来的,乱糟糟的线条,像是被恶劣缝补的布娃娃。
……她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终于把电话拨了出去,语无伦次地报案。
韩小果的声音就是这时候传来的,她像我一样崩溃而凄厉地尖叫了一声。
“佳奈!”
她想要冲进去,经过我时被我拉住了,我抓着她的手臂,手指颤抖,话也颤抖:“……你不能进去,会破坏现场的!”
韩小果已经失去了所有理智,转头就冲我吼,“……滚开!”她伸手推搡着我。
她的眼睛含着泪,一滴一滴地顺着下巴往下掉,哭得很凶。
我没让步,只死死攥着她的手腕,“韩小果!你冷静一点!!!”
“李佳奈明显是被人杀害的,你冲过去只会妨碍警察找到真凶!”
她终于停住了挣扎动作,怔怔地看着我,嘴唇嗫嚅,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靠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眼泪悄无声息地流。
我不忍再看,转过了头。
这时我才发现陈温元就站在我们身后,我们却都没发现。
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站了多久,他的表情很迷茫,呆呆地看着李佳奈浑身是血的尸体,紧紧咬着下唇,咬的唇瓣出血。
“……我已经报过警了。”我对他们说。
没人回答,我知道两个人都需要缓缓。
一片寂静,只有韩小果的啜泣声隐隐约约响。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警方赶到,他们封锁了现场,我们三个作为案发现场的证人,都要被问话。
我是第一个,这是毫无疑问的。
问话的是一个高个子警察,表情很严肃,像是在审问犯人,见我坐下,他就开口道:“你是报案人丁欢颜?”
我点了点。
他审视着我,问:“报案前一段时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报案前我当然是在休息室啊,查监控就知道了。”
高个子警察扣了扣桌面,不置可否:“那你知道走廊的监控坏了吗?”
我吃了一惊,走廊的监控坏了,意味着警方根本不能确定凶手,所以他们现在是在怀疑我吗?
我摇了摇头,实话实说:“不知道,但不是还有休息室的监控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高个子警察锐利的眼神盯了过来,“休息室的监控显示,你在7:07的时候到了休息室,然后开始寻找摄像头,最后挡掉了监控画面。”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你都在做什么呢?”
我百口莫辩。
其实早就想到了警察会问我,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要么坦白,要么变成嫌疑人。
我低下了头,“……玩手机。”
这是实话,我一直在休息室玩手机,直到听到那声巨响。
“有记录证明吗?”
看来是逃不过了,我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点开了一个黑色的图标。
——这是我一直在玩的恐怖游戏。
手机上的健康使用设备只能记录使用时长,这一个小时内我到底什么时间玩的手机,它根本显示不出来,唯一能证明我清白的就是这款游戏了。
它的后台会实时记录我的登录时间和游玩时长。
暗黑风格的加载界面结束,一个七零八落、惨不忍睹的人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这是一个面容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从关节处可以看出她是人偶,只不过眼下被拧的乱七八糟,姿势诡异地定在屏幕上,惨白的唇瓣勾起,露出微笑,一双无机制的玻璃眼珠盯着屏幕。
高个子警察抖了一下,深深蹙起了眉,“这是什么?!”
我心虚道:“恐怖游戏……”
一款宣扬玩家可以随心所欲对待人偶主角的恐怖游戏。
我抖着手指点开了后台记录,示意给高个子警察看。
“呐,从7:10到7:50,我都在玩这个游戏,29分的时候有一个间断,是因为当时我听到门外传来了声响,感觉像是厕所传来的。”
高个子警察揉了揉眉心,终于打消了对我的怀疑,“这种游戏以后少玩。”
我点了点头,将手机熄屏,正要离开,他却突然盯着我,问,“当时听到声音,你为什么没有出去看看?”
我低下头,解释:“我当时以为是什么东西倒了,想着那是酒店的人应该管的事情,就没管。”
终于,我结束了问话。
出门时韩小果已经不哭了,只是眼睛红红的,之后被叫了进去。
门在我面前关上。
我握紧了手中的手机。
——我撒谎了,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谎。
当时没出去看其实不是因为自己没多想没在意,而是在恐惧地补救。
手机上的人偶不是什么游戏主角,她在我心目中只代表了我自己,我讨厌自己的眼睛,所以经常会毫无预兆地打开那款游戏,折磨那个主角,挖掉她的眼睛。
似乎这样才能有一丝快慰。
当时声音响起时,我正进行着这样的暴行,被声音吓得手抖,心脏狂跳之际一直拼命按着返回上一步,直到那双无机制的眼睛恢复如初才松了一口气。
我深知自己从心到身都坏掉了。
但这是我的事情,我绝不允许第二个人知道。
所以我撒谎了。
……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