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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日头升起,河堤边也渐渐走来三两村妇。那群勤劳能干的人,早起伺候全家人梳洗吃饭之后,还要来到这仍泛着凉意的河水边,来洗全家人的衣物。

      苏晏不想被人看见,也不想回应那些带着点探询意图的关心,就自己往长堤远处走,直到听不见那阵阵捣衣声。

      苏晏想,这就是我想过的生活吗?每天日出而作,日落则息。妻子跟着自己过苦寒的生活,孩子五六岁了还光着屁股满村子跑,日日守着耕地,期盼有个好收成,遇上灾年,还要全家迁徙。

      这不是他想过的生活。他是个读书人,他理应用自己的学问,为自己谋个出路。

      苏晏沿着河堤走了很远,直到日上三竿,肚子咕噜咕噜直叫,他才停了下来。

      到底是尊严、理想、抱负重要,还是吃饱饭重要?苏晏陷入了沉思。

      耳边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苏晏侧目看去,竟是一辆马车。

      那车马远看就比较华贵,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出游似的。苏晏避无可避,只好站在树下为马车让路。

      他没想过这么偏僻的地方会来人,也没做好见生客的准备,因而他只能将自己的身体缩在柳树后头,以期望这碗口粗的枝干能挡住他一个成年人的身形。

      马车越过他走了,苏晏舒了一口气。但没走多远,那车架却忽然停下。苏晏舒出的这口气,便呼也不是,咽也不是,梗在胸口。

      早知道出门前就该看看黄历的。

      苏晏心中如此想着,却还是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好使自己显露出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负手站在树下,遥望着马车,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到那身影的一瞬间,苏晏就知道待会儿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只因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苏晟。

      苏晟只比苏晏小了三岁,而苏晏七岁以前,是没有见过这位弟弟的。所以苏晟的母亲,也就是苏晏的继母,先前只是苏懋的外室。苏晏生母故后,苏懋才将母子二人接回了苏家,并将外室扶为正妻。

      这般做派,倒是很符合世家门阀的一贯作风。对外时总是一副夫妻和睦、琴瑟和鸣的模样,宅院里也一番和气、不见阴私,好似那些腌臜手段都不存在似的。但身为一家之主,总是要在大家之外,还要养几个小家的,否则,怎么彰显他们的魅力与手段?

      苏晏七岁那年才看清了这一点,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是世上最恩爱和谐的一对。但如今细细想来,娘亲那似有若无的忧伤,还有那永远都不展的眉头,唯有在看到他时才会展露的笑颜,其实都是有伏笔的。只不过他那时年纪小,参不透。

      苏晟端的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身着一件暗绿的绣纹长袍,袍子上绣着花鸟;腰间系着玉带,玉带上坠着丝绦;头上一顶玉冠,更是衬得人贵气十足。

      苏晟还未走近,就先扬起了笑。他朝苏晏道:“我还道是看走了眼,竟然真的是兄长。”

      他收起折扇,朝苏晏行了个礼,端的是规矩十足,满面和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做弟弟的多仰慕兄长。

      苏晏早就熟习了他这副做派,知道苏晟就跟他娘一样,最是会笑里藏刀。但碍于有外人在,苏晏便也十足十地还了一个礼,道:“扰了诸位雅兴,是在下的不是。”

      苏晏说话这会儿,马车上的人也都陆陆续续下来了。因此他这话是对众人说的。

      在场的连苏晟在内,从马上上下来了足有五人。苏晏也是没想到,这马车看着不大,还挺能装。他鲜少有这样孤军作战的时候,往常都有允知在前面为他抵挡一部分火力,因而看着对方人多,他便不自觉地漏了怯。

      可苏晟就是抓着他的这股怯意,非要逼他游街示众似的,道:“兄长说哪里的话,都说长兄为父,愚弟就算再不懂规矩,也知道见了兄长要行礼的。”

      说完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暗指他那日急匆匆从苏府出来,见了苏懋后也没打招呼这件事。

      苏晏无心争辩,只想着快点应付完他,然后躲到那乡下别院去。便道:“二弟素来知礼法,懂礼数,愚兄受教了。看二弟的模样,似乎是在与友人踏青?不如二弟先去宴客,愚兄就不多叨扰了。”

      他说完就想离去,苏晟拦住了他。不仅拦住,还哥俩好似的将手搭在了他肩上,朝苏晏道:“兄长你离家这么久,弟弟如今好不容易见哥哥一面,都还没来得及述说兄弟情谊呢,怎么就能放哥哥走呢?况且看哥哥如今的模样,弟弟实在是不放心。”

      说着他从苏晏头上拈下一片柳叶来,竟是方才苏晏站在树后面不慎落在头上的。

      苏晏于是愈发窘迫了,加上周围人也在起哄,苏晏就这样被半推半哄着,坐到了马车里。

      直到坐上车,苏晏才发觉这同行的人里面竟有个他认识的,那人是右司员外郎的儿子,之前与谢望生同游时,苏晏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两人的目光碰上,一人低下头去,一人撇开了眸子。

      苏晏是撇开眸子的那一个。比起初见时的惊慌,如今坐在马车里了,苏晏反而心中安定下来。

      不论如何,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在那瞎想,不如就让他看看,这苏晟又想出了什么折辱他的法子。

      一行人沿着河堤往前行驶着,马车里只略略寒暄了一番,倒没说什么,直到下车,苏晏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竟是一处渡口。

      渡口附近春色无边,更是有一突出的山石,那山石平整,有前人游行于此,观山川景色,有感而发,在此处题下一首诗,并将此处命名为“望乡台”。

      苏晏早就耳闻过这处胜地,只不过一直没来,如今见了,倒是明白为何这处能如此受文人欢迎了。

      只见远处青山葱绿,碧水蜿蜒,望乡台上林风摇曳,花香蔓延。渡口有白鹭在浅滩嬉戏,人声至便惊起一滩鸟雀。

      苏晟他们是有备而来,几人才一下车,就纷纷从马车底座拿出备好的瓜果酒水,渡口处早就有人等候,也是备好了案几等着苏晟他们到来。

      苏晟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态,待众人落座后,才道:“好景合当配好酒,今日宴兴浓,又恰逢这好天气,不出来感受春光实在是辜负了自然的美意。诸位放轻松,我们不学那些赶考的秀才比试什么吟诗作对,我们单单择几首前人词作赏析赏析。”

      说着,就将目光转向了苏晏,道:

      “兄长,您是我们几位里面年岁最长的,长者为尊,不如就从兄长开始?”

      苏晏有些弄不明白他的用意,便问:“以何为题?”

      苏晟回答:“不如就以这‘春景’为题。”

      与苏晟一道来的男子们皆是随声附和,苏晏因为不知道他的意图,便沉思了一会儿,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不由得脱口而出,道:

      “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几时心绪浑无事,得及游丝百尺长。”

      这首诗正符合他的心境,也是他如今生活的真实写照。原以为知道这首诗的人很少,没想到苏晟一听,敲了敲扇子就道:

      “这是前朝那位李姓诗人所作吧?”

      苏晏也没想到苏晟涉猎如此广泛,连这首诗的原作者都知道是谁,正要对他有所改观,便见苏晟勾起嘴角,悠悠地道:

      “兄长,也难怪你这么多年苦心科举却无所作为了,竟是连我朝大人的喜好都摸不清楚。谁人不知大人最恶西昆体,这西昆体的鼻祖,可不就是这位李姓诗人?”

      苏晟左手边的男子也是随声附和,道:“苏兄说得是,这‘四六群体’的‘时文’,可正是以那位李姓诗人的骈文创作作为主要的学习对象呢。苏大公子自己喜欢归喜欢,可千万别写到科举文上,否则,就要贻笑大方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苏晏在这里说出那位李姓诗人的诗句有多大不敬似的。苏晏不解,道:“不是赏析诗作吗?那位李姓诗人,除了骈文之外也做了不少好诗,难道因为朝廷痛恶骈文,这位诗人的诗句就都吟咏不得了?”

      苏晏的本意是想让大家回归到诗文分析创作上来,而不是揪着诗文的出处不放。哪知他这么一说,大家更是情绪激动起来,就连原本默不作声,只作观望态度的人也站起来道:“苏大公子,恕我直言,您这般直性子的人,真不适合官场。”

      说着便聊起了柳玉琛。这已经不是苏晏第一次听到柳玉琛的名字了,昨日谢望生在说,今日苏晟他们在说,可见这人有多受众人追捧。

      可是受人追捧的,就一定是正确的吗?苏晏心中痛苦又迷茫。

      苏晟这时走到苏晏面前,朝他端起一杯酒,道:“兄长,人各有志,你没有做过官,不知道官场多艰,人心险恶。愚弟虽然得父亲垂爱荫了个小官做做,但也委实羡慕兄长这份清闲自在。上不用赡养父母,下不用教养族弟。闲时听风抚琴,兴致来了,便画一副泼墨丹青。如此快意的生活,小弟真的可望而不可即啊。来,兄长,小弟敬你一杯。”

      说着就要敬酒。苏晏受形势所逼,喝下了,苏晟又道:“最近得了一首诗,觉得很符合兄长如今的情境,兄长不如学学人家,旷达一些,说不定日子也好过现在一日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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