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6、愈 ...

  •   青眼借小医修之口得知此事,果然兴奋,当夜调换方子,小医修捏住笔记出残影来,取了三九灵泉水分析药效。

      神识,神识受损,撕裂开又拼回的神识,碎隙间需借由三九灵泉灵力与各类灵药药性加以弥合。

      三九灵泉如何作用,药性如何作用,那名修士能撑到什么时候。

      大好的素材上门,小医修同青眼一齐弃掷了没必要的睡眠,双双掉头向药性里冲刺。

      先时认为剑修伤势无须跟看的青眼趁着轮休缝隙来到三九灵泉,青色眼睛不近人情地搜寻剑修,确认伤势,苍白脸上裂开一错不错的满意。

      是药三分毒这说法在修士间有所变动。

      修士可以通过功法的运转分辨出药性中应当留下的和需要剔除的成分,但是做不做得到两说。

      难以被克服的药性在体内横冲直撞,极易钝化人对外界的感知。

      这是一项选择题,相对于温和的药性、稍长的疗愈过程、疗伤中不甚明显的战力下降,是否择取更为剑走偏锋的治疗方案,短时间内战力降低多少,将负伤时间压缩至多短回到正常状态。

      前辈们用血泪淌出一条路,不甘的尸骨堆作血肉模糊的警示,全心投入疗伤并非优选。

      众所周知,大张旗鼓的闭关疗伤或冲阶是有价无市的寻仇或挑事良机,前人以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吃亏告诫后人,此种虚弱只会招致前仆后继的暗害刺杀,愈是伤势凶险愈是需要细细谋划。

      因为,前人在死前迷茫地强调,加以重音,往昔所信重的、往昔所依赖的,在自己仅仅是出现颓势的苗头时,竟就要慢慢抽出包藏的祸心。

      这刀锋来自身前,来自身后。

      祸心抽出之时锃光瓦亮,练光如银,仿佛在过往知交甚密时就已有磨砺声响。

      剑宗长久留传遭此劫数的单长老经历,受重创养伤之际为道侣一剑穿心,本命灵剑为护主碎个彻底,命去泰半,挚友为拦道侣身死,单长老在此场背叛中失却挚友道侣与修为再进的可能,独独剩下一条命。

      掌门为她请来济世舟难能一遇的宣鹊保下命,又帮着安顿单长老门下弟子,心伤则是爱莫能助。

      单长老将自己闭锁山头,鲜少离宗,据传她道侣的尸身仍旧吊在高处,早早变做焦黄骸骨。

      前人血泪教训在前,陈西又实在不该冒此等风险。

      即便荼蘼寨确实危机四伏,她一筑基期都不到的小小修士又能帮上什么忙,即便她确实要冒这个险及早返程,为何要选择满杏居这两位打眼望去不甚将人做人的医修。

      陈西又说不出来,不安的焦灼在她心内撞得发昏,她甚少有此等不吉的预感,她自己对自己亦是谜团重重,不知这预感因何而起,难以心安,只得想尽契机加快神识疗愈。

      小医修不报姓名,眼中一点墨色,凝在伤势上。

      青眼报过姓名,例行公事般交代做何事,要她如何,灵力盯牢她的神识伤处。

      陈西又并不十分信任他们的为人,但她很愿相信他们对医道的追求,他们当然会想方设法试验他们感兴趣的疗法,以比她更狂热的态势寻求她的极限。

      石文言同她闲话过这类事:“一件事,如果稀少,又找对地方,那它被哄抬到何种高度都属稀松平常。”

      陈西又:“譬如呢?”

      石文言:“譬如——哦,灵山鹿出来了,我们且将它制住再说。”

      孩童忘性大,两人制住灵山鹿,陈西又忘却先时话题另起了话头,于是那譬如没了下文。

      现下,陈西又慢慢将譬如补全。

      譬如唯一与雾海生灵有所牵扯的我,被堕修晦气侵扰的我,神识受损而又未死的我。

      陈西又苦笑,她在其他讨价还价上屡战屡败,唯独在将自己反复卖上高价一事上轻车熟路。

      她压住小医修按在她灵脉缺损上的手,笑时感觉痛感皴裂,剥过身上一层皮.肉,灵力传声:“这不在我们交易之内。”

      小医修潜下水寻陈西又,恐怕是忧心她痛死在池底,被药性和着三九灵泉闷杀在水底,一手熟练地托过她后脑,一手本是搭脉,搭到异处便换了位置上手。

      小医修的头发在水底散开,仿佛讨喜苹果旁的的枝叶蔓生,她亦灵力传声:“你可以加价。”

      陈西又笑,细小的气泡咕嘟嘟上浮,疼痛锁住了她的眉宇:“我赶时间,待神识转好,事情办完,我才可能料理这处伤。”

      小医修失望,她其实早早注意到此处,只是认为多半是不会被同意才未提起。

      陈西又主动提起尝试新疗法让她看见星点希望,可惜仍是拒绝。

      她收回手,将先时搭脉确认的情况一一厘清,一颔首攀上了岸。

      青眼察探伤势则来得更莫名,他大抵很忙,陈西又在乔澜起口中听过他的名号,行医太好剑走偏锋,被师父要求应下许多心誓【1】。

      他找到自己这么个送上门来的试药人许是很不容易。

      不然何至于熬得面色惨白,眼下青影深深,深更半夜来探脉还隔个三日,如此压时间还要来找。

      不同于小医修潜下三九灵泉来寻她,青眼总是用灵力将陈西又从泉底提出来,捏过她的脸探颈上脉象。

      陈西又回回反应剧烈。

      由不得她不剧烈。

      神识到□□无一不痛,药性拿刀架着她狂奔,如若不是神识受损切实需要她清醒参与,她应在誓成一刻就被击昏,这才便宜医修大展身手全盘接过。

      陈西又总能很快回过神,毕竟她不很信任这位医修,他修为高于她,不知用何种方法绕过她所下禁制,她每一回都是乐剑出鞘,剑刃挥空,对上青眼愉快弯起的青色眼睛,他愉快地看着她。

      为剑气带动的发丝摇晃。

      青眼攥住她的下巴,像是把住一把茶具,他漫不经心地笑,仿佛注视自己亲手种下的一颗长势喜人的药草。

      日日过手的病症不止于过手,也融入了他的身体。

      青眼很是清癯,一身肉脂仿佛被病气分食殆尽,显出不很令人信服的消瘦。

      更像一个病人而非医士。

      陈西又觉得自己仿佛他手中一条等待取毒的蛇,类同与兽峰弟子手中掐制住的灵兽,四目相对,那双青色眼睛并不闪烁人类的情感。

      术法的灵光腾起,陈西又偏头看取拓印术法,唇角弯起:“青眼医士发现了什么?”

      青眼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他探寻着什么,好奇着什么,这份好奇与他面前具体的人有所关联,又好似毫不相干:“无事,只是想到了新的方子,这个方子如果顺利,再有三天陈姑娘就能神识康复离去,陈姑娘可愿意?”

      陈西又望着他,这段时间虎狼之方一个接一个下,她渐渐习惯体肤皮.肉神识灵府在药性里恸哭,极恍惚的时候,她会想起桃源内切切察察的漫长折磨,桃源内神思既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她在逐渐加码的痛意里挣扎,在满地弥留的碎片里打捞起自己碎裂开的神识。

      桃源内神智不清,神识在自己不知晓的时刻崩开,又在自己不知晓的时刻被顺手拢起,就像碎开又扫起的碎瓷。

      疗愈的过程也是疼痛同等暴烈,痛,痛,痛,已被证伪的幽冥地府里,阎王摇晃着铃铛向下看,看众生在疼痛里嬉笑哀哭,百无聊赖擎等人死。

      想来世上不只是殊途同归。

      殊归也会同途。

      陈西又胡思乱想,点头应好。

      青眼并未收回手,确认过疗程,他亦来试探:“陈姑娘可想疗治灵脉?”

      陈西又:“暂不考虑。”

      青眼放下手,陈西又的头落下,目光对上灵泉旁受灵力滋养生得繁茂舒展的临渊花,花瓣上落了一滴水,大抵是从她身上滴落的,陈西又伸手试着抹去这花瓣的水珠。

      伸出的手指颤个不住,她咬住舌尖稳住手,轻缓拭去花瓣上的水珠。

      青眼眼见这位修士强支独木,看她弯下的颈骨在酷烈药性里颤抖,直若由风牵动的柳枝,抬手将人按进了水里。

      *

      小医修熬好药给病患送去,坐回她同青眼点灯熬油的桌前,发现青眼搁在匣内的一颗感同珠。

      感同珠是医修常用的小法器,用于体悟患者感受方便医修调整医方。

      青眼不在意患者感受,甚少见他用此等法器,至于他手头如今会让他好奇感受的患者,不必作他想。

      小医修拈起感同珠,陈道友的神识损伤剩个尾,这时使用感同珠记下的多半是调伏药效的感官。

      小医修捋一捋时间,给了自己一刻钟,激发了感同珠。

      其中惨痛无法言说,小医修全身颤抖不休,发出一层虚汗的手指扣上桌沿,险些打滑没站起来,一刻钟没到,她昏厥过去中断了感同珠发威。

      她仓促地咳出几口劫后余生的气,共感时咬破的舌尖沁出新的血珠,小医修捂住胸口发怔,周身被疼痛狠狠烫过,双腿踩上地面都有畏难的瑟缩。

      这就是病患的感受?

      是,对,药性过强确会如此,小医修皱着眉回想方才所感的神识痛感,咽下血沫挥笔再加札记。

      痛意灌注下来,比不过兴奋。

      同青眼轮着看药炉也免不了问一问:“师兄这药性再加,陈道友怕是会痛昏过去。”

      青眼望着火,消瘦身形敷一层异样火光,眼中炯然:“她不会的,但你也要看着她,她一旦昏厥便是死期。”

      小医修环住膝盖:“这她也应?”

      青眼胜券在握地笑起来:“她也知道她睡不过去,她太知道了。”

      最烈的一剂药也经由小医修之手给到陈西又。

      眼看着陈西又一口闷下,小医修几乎以为自己在杀人。

      反应太大了。

      真能熬过去吗?

      小医修将信将疑,却也不得不在陈西又三天后当真伤愈爬出三九灵泉时,感知到与青眼同等阴燃的狂喜。

      你是怎么爬出来的?

      怎么做到的?

      可有诀窍?

      能用在其他患者身上吗?

      陈西又身上流下灵泉水,灵泉水自发顶、自背脊、自过去一切可以驻留如今不允之处流下,她身下植株在灵泉水浇灌下欣荣。

      小医修觉得颇不可思议,她以为至少会听见人入油锅的惨叫的。

      陈姓修士自始至终静默无声。

      当痛苦毋庸置疑,惨嚎有打扰他人之嫌,缄默反而成了可被称道的美德。

      陈西又终于从泉中攀出,疼痛在她身上盛享饕餮之宴,她一言不发地停在原地缓,行将坠入死的摇摇欲坠。

      小医修原本探她脉观她神识,途中不受控地观察她,视线不受控地偏移,观察她如被雨打风吹的细碎颤抖,观察她长发半遮的耳尖,观察那张太合诗情画意的面庞。

      她好了。

      以过于轻率的信任、过于激进的方案、过于惊骇的耐受,将本该漫长的神识疗愈压进了一个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