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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两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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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澜起五内如焚,他猜到蜃蛇残魂已散,之前通过满杏居亲眼得见那座很有年头的碑,在那见鬼的大堂等到第五夜,接到消息马不停蹄来见陈西又。
险些以为要到手一具新鲜尸体。
乔澜起握住陈西又手腕,灵力探入脉象,声音冷急:“陈西又你怎么回事?你到底还能活几年?”
陈西又施诀处理自己血迹,手腕受锢,她像听见什么咄咄怪事,困惑抬眸:“啊?”
师妹发丝滴水,人湿透,衣衫反而干燥。
衣服尚且知道避水防尘,人反倒将自己沦落到落水狗的境界,眼尾、眼下、鼻尖、面颊、唇瓣揉进狼藉的红。
只使面庞白得彻底。
乔澜起:“我不知道你到底如何想,又想到了什么新的说法,我只知道以前遇到这等事你会等我,你不会单刀赴会,你——”
陈西又被扣住手,滂沱大雨被乔澜起挡住,她微笑,慢慢想词:“我感知到蜃蛇残魂已是强弩之末,他瘦死得还没我大——”
至于还能活多久。
我没想过啊。
我只是病得很闲,只是恰巧好奇,只是想要知道。
也或许在某一瞬,随性将自己的性命轻看了那么一点点。
我只是在意识到蜃蛇魂魄行将消散的那一刻,心软了一点点,我只是想给他一点不足道也的陪伴。
我下决定的时候,也不知道我会遇见什么。
乔澜起:“你别想含糊过去,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你——”
话音截断,因着陈西又栽进怀里,发顶蹭过他的下巴,令人心惊的凉,手中手腕不堪一折的柔软,其内脉象是心力交瘁。
陈西又额头抵着师兄颈窝,无可奈何地笑,一点残存的晶莹带着视野的模糊落上师兄襟口,唇舌苦涩:“师兄等了我七天,带累师兄,是我考虑不周。”
乔澜起散漫心里鲜少有这么鲜明的情绪,他尚未怒起,尚未辨明内心的五味锅。
只听见陈西又有气无力的慢声,“师兄,”她悉悉索索,小动物一样把头往乔澜起肩颈埋,“师兄,不必担心我,我从未想过死,我定会好好活着。”
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病迷糊的絮语:“不用烦心。”
湿热的触感在脖颈匀开,乔澜起等一息,拈起陈西又后颈,发觉陈西又果然昏睡过去。
她在发热。
神识刚好一点,又莫名添上新病。
好得很。
真有出息。
乔澜起在心底反复念着很好很好,终于压下气。
常青峰果然从不养省心的闲人。
乔澜起打横抱起陈西又,回了客栈给陈西又施上对症的术法,将师妹团进床铺休养。
每日晨昏点卯一样把过脉,补一次安睡术,灌一点聊胜于无的神识修复药剂。
客栈床铺花团围簇的锦绣堆终于迎来它的主人,殷勤卷起陈西又难能的好眠。
正月初七早,乔澜起正掀开床帏,坐在师妹床边捏住她下巴要灌药,听见有人敲了敲窗扇。
乔澜起叹气:“你当真是受欢迎。”
那晚抱着师妹走的窗,店长感到结界被触动告知了店员,店员或许又和问起陈西又的旁人说起,随后水果点心玩器便莫名通过店员堆到了门前。
昨日午间店员敲门,递进篮子,踮脚望:“陈西又姑娘还没醒?”
乔澜起歪在门扇上信口就来:“醒过两回,没多久又睡下了,这番不知她去了哪,身体虚耗得厉害。”
店员:“我帮您请位大夫瞧瞧?”
乔澜起没奈何,回头看一眼放下的床帘,半装半演地摇头:“自小的毛病,一年一年地寻仙问药,久病成医,仙药还有每日喂,看着这两日也快醒了。”
店员感慨地安慰:“哦,这样,望陈姑娘早日痊愈。”
乔澜起演不下去,装头疼地按眉心:“接您吉言。”
今日的这位敲的是窗,但愿不是哪来的桃花。
打开窗,是个熟面孔。
那个想着骗钱补贴家用的。
生得俊俏的少年人,捧着一束花,冬日的花少,这束花里也有郁梅的影子。
乔澜起没有陈西又将俯视装扮作平视的能耐,倦低头,“你是来找我妹妹的?”乔澜起听见身后的细弱动静,这一回眠梦喂得晚了,陈西又竟恰好醒了,他只作没听见,“她还未醒。”身后的动静应声消失,想必是陈西又不愿戳穿他,拎着裙子站定在原地。
乔澜起没来由有点好笑,敲一敲窗框拉回注意:“你寻她何事?”
关因池摆出十万分青涩样子,红着脸递上冬日鲜花一束:“陈姑娘喜欢花,我……希望她的身体好得快些。”
乔澜起低眼觑他,修士的五感着实卓越,不只将关因池生动的脸红传达到,也将关因池始终未变的心跳漏得彻底。
见关因池要走,乔澜起呼一口气:“你是关因池?”
关因池顿住脚步,回头,面上是很得长辈欢心的年轻的腼腆:“陈姑娘同您提过我?”
乔澜起实在不知道陈西又平日是怎么同他说的话,略一想便单刀直了入:“她来信同我说过,她听说过你家中有人生病,很为满杏居的药费发愁,她一直想帮你,苦于找不到由头将诊费给你。”
关因池的脸色逐渐空白下来,想来从未设想过这场面该摆什么表情,罕见地透出点真实。
陈西又悄无声息地猫过来,借墙遮去身形,蹲坐地上牵乔澜起衣袖,无声无息递上一个盛有灵石的锦囊。
乔澜起觉得脑中某根青筋狠狠在跳,捏着锦囊的手迸出青筋。
陈西又端详师兄手背青筋,安抚地压上自己的手,柔软微暖的掌心贴上乔澜起手背,正如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有恃无恐。
乔澜起没低头看陈西又那张惯会哄人的脸,颇有压迫感地再敲窗框:“我不希望她为难,趁她这次昏睡,我将她预备交予你的贴补给你,之后我同她解释清楚,我不知你接近我妹妹是何目的——”
关因池嘴唇嗫嚅欲要开口。
乔澜起竖起手掌,铁了心当定这个自作主张的兄长:“若为钱你已不必再来,她遇见的这类人多,知道首尾便不会再想起;若为人,她对你并无旖旎心思,你也非她良配;若为结友,她来此本专为养病,疗养过便又要远行,我其实不愿她交友太深,徒增伤情。”
关因池苍白着面色红起脸来,耳廓红得滴血:“这是陈姑娘的意思?”
乔澜起笑:“何苦多这一句废话,她近来日夜昏迷,难不成托梦给我让我段这宗案子?这自是我的意思。”
关因池于是堂而皇之地慷慨陈词:“若非陈姑娘心之所愿,我当然不能无故与她断了联系,这绝非交友之道。”
乔澜起似笑非笑,“你对她,是想结友?”他重新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窗框,疏冷的眼睛含笑,笑意是冷的,“你想好了,她手头零用不多,给你的便是全部。”
关因池紧张地看向乔澜起,他不知道陈西又这位兄长是否查过他,查出了多少,却知道咬死不漏怯:“我与她结交并非为财,我……我确实心悦……陈姑娘蕙质兰心,我心向往之,但我也知道她与我并不相配,她自小锦衣玉食,性子纯善烂漫,我一贫如洗还……巧言令色,加上收受您的恩惠,陈姑娘与我再无往来也好,我不会再来。”
乔澜起递给关因池锦囊,没有玩嗟来之的恶劣玩笑。
关因池深施一礼,正要离去,又听见乔澜起懒洋洋的嗓。
“我妹妹确实生得姿容天成,性子也好,虽然前些天贪玩出去累得旧病重来,有点顽劣,但她对任何人都是良配,”乔澜起没管陈西又扯他衣摆,继续道,“所以,不是什么她与你并不相配,是你与她并不相配,她对谁都是良配,配谁都是低就,就这样,不见。”
窗扇合上。
乔澜起心满意足地拍手,蹲下,高大的身形欺近缩成一团的师妹。
笑得春风得意,伸手拉陈西又捂脸的手。
陈西又反抗。
乔澜起全然不惧,坦然出招:“我把下脉,我看顾你两天多,现在你刚刚醒来,是担心你身体。”
陈西又反应片刻,破罐破摔地放下手,露出一张被粉色截获的脸,眸光为羞恼润湿,气急败坏地将脚尖踢在乔澜起鞋尖:“你故意的,你本来要任他走的。”
她的左手伸予乔澜起探脉,乔澜起朝上搭两根手指。
点在鞋尖的脚不痛不痒,乔澜起低头笑认:“我确是存心的,你待如何?同石文言告状?”
陈西又由他把脉,空闲的手抱在胸前,竭力认真地凝他。
周身线条却仍是柔软的。
只语气硬邦邦:“我不是小孩子,我不会告状的。”
指下脉象健康,乔澜起二度出招:“说起来,我分明在夸你,你脸红什么?”
陈西又这回看上去要咬人了:“你不会难为情我会!”
乔澜起悠哉地放下她的手,拍她脑袋:“这不正说明你修炼不够,还需再练。”
陈西又幽怨望他,羞怒酿就面庞醉人红晕,调整几息,她忽而甜笑,梨涡深深,笑靥如花,馥郁芬芳的气息能惹出房间,“师兄生得俊朗非凡,疏朗风流,”陈西又拉近点距离,直视乔澜起眼睛,“师兄这等人物,于世上任何人都是良配,这世上任何人配师兄都是高攀,师兄是世上一等人物。”
乔澜起起时还能绷住,笑容在师妹的贴近下僵滞,很快溃败地别过头去,抬起小臂遮眼。
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陈西又试图扒乔澜起的手,步步紧逼:“你脸红啦?”
她扳回一城、红着耳朵窃喜的小动物一样笑:“看来师兄修炼不够,还需再练。”
白日天光从另一侧的窗棂透过,在地上投下疏落雅致的阴影,那阴影同等关照乔澜起替陈西又拎回来的灯笼,其内灵光不存,曾为七十所有的耳饰、簪花、两支钗子落在灯里。
许是失物尽数归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