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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神君与手表 ...

  •   乔澜起反身回屋,捏着陈西又写的小册一目十行。

      陈西又延续她一向的委托调查水准,依靠因旧疾来南山镇求医的身份明暗里打听,整本小册几乎可再编处理作《南山镇风俗考》。

      每一年的腊月廿七到正月十六是南山镇的雾期,恰逢过春时节,满杏居修士年年发放窗花予镇上民众辟邪。

      从民众处再次确认南山镇过春雾期从未出过命案。

      那么此番安排或为筛选,既为筛选,必有所得。

      其后便是陈西又挨家光顾南山镇有名姓的老字号,日日点卯,得了一盏灯笼。

      她昨日提的那一盏?

      乔澜起回忆那一灯笼,确实工艺精湛有所妙想,但他不曾感知到传送术法的痕迹。

      最后一页,陈西又换了笔写——

      “师兄睡下不久,甫入腊月廿七,南山镇果然起雾,我依言开窗,于灯侧等待,见一小童,许为死者残影,也或为店主所言神君。

      左右思虑,决定师兄醒后前往一观。”

      *

      乔澜起醒来之前。

      陈西又正提笔画符,望见突如其来探入的手,笔锋一顿:“你是——神君?”顺着这只幼圆的手向外看。

      衣着华贵的小童,不过总角年纪,向窗内伸出手。

      小童没有应她的话,他自顾伸出手,看不出是否踮脚,袖沿金线盘作兽纹,无法认出出处的昂贵衣料蹭着窗沿。

      陈西又搁笔,望向仍沉睡的乔澜起方向:“我师兄还未醒,待他醒来,我同他说过再与你走可好?”

      小童没有表情,圆溜的眼睛冷珠一般,殷红的唇要渗出血来,一时让人不知是祥瑞还是凶兽,却听懂话,收了扒窗的手,利索地爬进窗来。

      陈西又望他。

      小童身上如梦般的微薄灵力几不见澜。

      猜测的骰子咕噜噜滚动,排除一切不大相干的,陈西又反应到,是死者残影?

      南山镇,死者残影,大雾……

      先时打听过,南山镇好似有过蜃蛇作乱伏诛的传闻,同小伙修炼有成劈海救母以及少女断发造山救世的传闻归在一处,陈西又那时未当真。

      方圆界历史太长,每一方土地都有光怪陆离的传说。

      每一土地都有天赋卓绝者修炼时流下的血汗,每一树木都享过大能陨落的遗泽,每一山峦都坐拥被劈再造的传奇……

      千万年历史总归要孕出不辜负每一寸土地的荡气回肠才相配。

      蜃蛇的传说是南山镇诸多传闻中的譬如夜半惊醒有狼来叼的进一步,另修人对时间不敏感,百年前千年前万年前都是许久以前,往往以“那时我太爷爷还在世,他也是听他的长辈说的”开头。

      陈西又满街乱窜时,茶馆的老人很乐意配合陈西又的闲谈。

      “小姑娘该找修士的,这世道仙人动不动就活个上千年,他们知道的新奇事可比我们多得多,有这些动辄千岁的修士,连我这等年纪都不敢居老。”

      陈西又坐在老人对面为她斟茶,逃出衣物的手腕脆嫩,思绪逃遁的线条难以捉摸:“修士啊,我有点怕的。”

      老人:“哈哈,小时没少听堕修作乱罢,不用怕的,我同孙女讲故事也爱把堕修往残酷里讲,省得她大了见个修士就叫着仙人上去套近乎,大人嘛,总爱逗小孩的,修士这类人物,和常人也差不多,有好有坏的。”

      陈西又将茶杯推到老人面前,手捧住侧脸听:“多少会畏惧,毕竟听上去像是劈山闹海的人物,等我好奇得不怕了我再去寻罢,婆婆知道南山镇过去有什么新奇故事么?”

      老人呵呵笑,剥开桌上花生,紫红的花生皮被风带得四散飘:“说来也新鲜,那是我爷爷同我说的,其他故事都他随口编的,唯独这个蜃蛇,他说得有模有样的。”

      陈西又认真拢桌上的花生皮,双手交叠压在花生皮上,抬眸神色明澈,人生得太灵,单这么看人,就有千万分引人心花怒放的赏心悦目:“他亲眼见过?”

      老人很乐意看这神仙一样的貌美女郎,故事讲得颇有劲:“我爷爷太爷爷的太奶奶亲眼见过,那条蜃蛇……”

      卖予陈西又灯笼的店家并未提及什么禁忌,神君本人也毫无禁忌地蹲坐在陈西又桌上,很好说话地当真在等,只是观察片刻,忽而抓住陈西又手中笔杆。

      陈西又没松手,温声劝:“会沾到墨。”

      疑似蜃蛇的神君仍不说话,兀自抽笔,漆黑的瞳冷生生的,睫毛落下也不露生机,死气沉沉地挤来取笔。

      陈西又为笔尖施加一个大材小用的防溅术法,同这位神君谈条件:“神君让我探下伤我就把笔给你,好不好?”

      小童困惑地歪过头,眼神仍是涣散的墨色,片刻,他仍一手握着笔,只是挨近了些,头径自砸向陈西又颈窝。

      陈西又右手把住笔,虽不知这支普通毫笔缘何能得神君青眼,仍是兢兢业业将这支毫笔纳为重要筹码。

      这个姿势——

      伤口在头?是致命伤的位置吗?

      陈西又左手探过神君飘渺不定的灵躯,灵觉无从收获,她只得低下头,用视觉触觉检查这神君的来路。

      头颅圆润,无明显外伤,摸到额际,陈西又一顿,再度确认,不由缩回手。

      神君百无聊赖地倚她身上任她查,一双停留在亡逝之后的眼紧盯陈西又手中的笔。

      陈西又殊为讶异,这条蜃蛇亦或其他妖兽,是在有化龙机缘后死去?

      化龙后便可半步化神,他是因为化龙失败死去的吗?

      他还残存多少神智?生前修为如何?

      陈西又顿觉棘手,将手从神君极有迷惑性的年幼头颅上收回。

      小童更为迷惘地看向她,见她仍未松手将笔给她,自然地误会了什么,平静地拉过陈西又左手,搭在自己颅顶。

      陈西又心神不定,猜测来去洄游,只静静望他。

      小童于是将陈西又的左手向上稍一抬,再带着往下一拍,发出一个简洁的气声——

      ‘啪’。

      陈西又反应过来,被小童拽住的手.手指蜷起,眼睛睁圆些:“是这么受的伤?”

      就像盛夏时分摔落的西瓜,这样的伤势是无力回天的浆血四溅。

      小童点头,又摇头,晃了晃陈西又执笔的手,漆黑眼珠透出专注,安静地催促。

      陈西又将笔交予他,另取一支笔为乔澜起留言。

      笔尖在纸页沙沙擦过。

      蜃蛇的猜想难以验证,死者残影的猜测倒是八.九不离十,借灵力徘徊世间的残影修为随时间消亡,现来找她的残影已是几近消散的虚弱。

      陈西又试着写清条理,最终只写了三两行已证的猜想与打算。

      动笔时雾气侵入屋内,湿润地鼓动着,试探着润湿室内的家具,最终陡然抖落伪装,猖狂地将室内划入领地,登堂入室乃至反客为主。

      略一停笔,陈西又斟酌着画下这神君的肖像。

      涂涂抹抹勾出这位满身谜团的神君的相貌,搁笔望窗外,浓雾使陈西又想起雾海,细想不过今岁秋日,却像过去许久一般。

      白墙墙头空对雾海的日子并不有趣,现在回想起来却也有点乐趣。

      成日的修炼冥想、画符练剑,雾海无声流动,心很静。

      有时修炼结束,青见碧已在身上换过好几番姿势。

      随性地绕过一切陈西又身上她能攀爬停留的地方,陈西又忧心她状态,喂一点灵力,探一遍蛇脉,再同她诵一遍心诀作结。

      并不难捱,也并不心慌。

      比现在好一点,修炼冥想时并无尖锐刺痛。

      眼下神识的损伤日夜勤恳地反馈来痛感,各式灵药效果不一,唯独在口味上令人难以恭维得默契,难以言喻的古怪口感久驻不去,“呕哑嘲哳”的残忍味道直击人心。

      陈西又偶尔摇晃瓶中灵药,会慢吞吞回忆哪一瓶最难喝。

      某夜摇晃灵药,被翻窗来探的乔澜起撞个正着,师兄误以为她幼时毛病复显又在寻思着如何倒药,抱着手臂很有威慑力地盯。

      陈西又慢慢喝一口,很快意识到这么喝药于自己而言是残忍,改为快准狠地闷完剂量。

      良药入口利于病。

      伤筋动骨一百天。

      乔澜起颇有气势地俯身,手指郑重地敲她桌子:“你前些日子可有好好用药?”

      回忆里烛火的暖光为浓雾侵占。

      床帏发出动静,陈西又回神,师兄醒了。

      趁着师兄将醒行动不便,陈西又合起桌上册子,神君在感知到乔澜起苏醒的一刻便极为灵活地跳下桌子,此刻伏在窗外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朝她伸手。

      嗯,也不是什么都未发生,毫笔被他带走了。

      神君腕上衣料掉下一寸,露出他蓄意讨要、忙活许久的杰作——由笔墨绘上皮肤的手表。

      陈西又简单交代几句去向,提灯笼攀上窗台,握着灯笼柄的左手手腕一紧,神君牵住她。

      陈西又垂眸看去,留意到神君腕上花样,笑意跃上舌尖。

      乔澜起唤她,她回头。

      乔澜起向她伸出手,她亦向他伸出手。

      乔澜起让她等等,她不抱希望地等了。

      然后果然是错过。

      神君自觉陈西又先前说的等等已然结束,乔澜起的等等他并不听,那只他精心画上表盘表带的手一用力,拽得陈西又一瞬息移换了天地。

      乔澜起跳出窗,师妹杳无踪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神君与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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