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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祂 ...


  •   陈西又故梦重游。

      蒲晨背着手溜进修士的梦境,看过剑宗的一座青山,见过修士在烟火众内勤恳执勤,时有小院内品酒畅聊的场景切过。

      再看见梦境的边角翘起,仿佛巨大柔软的手指揭过过于轻巧稚嫩的纸页,其上安稳的内容腾地自燃。

      “呜呼。”鬼灵赞叹。

      梦境下的内容戳破其上一切浮起,茫茫的雾气弥漫在天与地、海与山之间,庞然巨物在其中洄游,扰动的雾气中有美艳色泽。

      陈西又提着剑一跃来到他停留的梢头。

      “仙子还认得我吗?”蒲晨笑问,梦内他有九成把握逃离,问得很随性。

      女修静静望他,身后是远比朝霞或晚霞绮艳的雾气,脆嫩美丽的脸上镶一双纯澈眸子,她用这双眼睛打量他,摇一摇头又点头。

      “真记得一点?”这下鬼灵真有了点讶异,他合掌倾身,一副全靠你了的姿态,“那就好,我是受人所托来帮你的,这地方的怪物我解决不了,但我知道源头在那边——”

      蒲晨遥指向巨物们游动的轨迹中心。

      蒲晨语调向来懒,这会却因感兴趣透上几分兴奋:“我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怪物了,去吗?”

      梦内的陈西又神色更为轻盈。

      许是并无同门在侧,无需板正神态做好师姐师妹,梦内的陈西又更有年轻修士的无知无畏、随性而行。

      她头点得分外轻易:“好。”

      蒲晨慢悠悠地游走在陈西又身边,在怪物大张着巨口扑来时闪躲到天上,陈西又手中灵剑晕光,灵剑在术法的加持下在怪物身上炸出一蓬蓬颜色古怪的血花。

      这时候倒真像个一往而无前的剑修。

      一头。

      两头。

      三头。

      ……

      杀过或废过的巨兽被抛在身后,陈西又身上是深浅不一的划伤,极深的伤口在其后的战斗中奇异地并不绽裂。

      其内淌出的稠艳液体似有弥合的本能,颜色浪漫热烈的“血液”从体内溢出,顺着体表柔软地蜿蜒。

      蒲晨啧啧称奇这梦境对万事万物的自发扭曲。

      又一场缠斗结束。

      从天上飞下的鬼灵托起陈西又的脑袋,她的额角有一道极深的伤口,金、橙、红的绮丽色泽从那道伤口漫出,稠丽液滴缓慢地下坠。

      使这张脸有近乎非人的美感。

      蒲晨凑得离她更近一点,令陈西又涣散的视野里挤进一张常人的脸。

      “还醒着吗?还能往前吗?”

      鬼灵属于冰冷尸体的手贴上女孩柔暖面庞。

      鬼灵无视女孩胸膛与腰腹间巨大的豁口,捧着她的脸寻找她的清醒。

      这个诡谲梦境在陈西又向中部靠近的过程中逐步点亮。

      鬼灵在缓缓靠近核心的过程中升起亢奋的兴味。

      这些好奇与激情窜出细小的气泡,煎炙着鬼灵完全一团死肉的身体,沸腾起他回环曲折的梦核。

      杀意与战意在心中相纠缠,陈西又回过神,安慰性质地向他笑:“可以。”

      修士耳畔脑中回响战败巨兽愈来愈远的哀号哭泣,那呜咽声震天动地。

      她要非常专注,才能不漏过鬼灵的话音。

      就像一瓢冰水兜头扑来。

      “你想起来了?”仿佛细针刺穿气球,鬼灵过于亢奋的激情“噗啦”漏了个干净,蒲晨仍好奇雾气的中央,却也找回了正常神智。

      也是,毕竟是鬼灵,天地生养的灵物,若非蒲晨自身在鬼灵中是个疯的,素喜拍着手酣醉于恐惧刺激中,他也不至于不清醒。

      陈西又微微皱眉:“没想起来,但我好像答应过你一件事。”

      事态好像脱出控制,蒲晨试图伸手揩净陈西又眼下一滴溅上的液体,那液体形似一滴倒置的泪水。

      没能抹净,现下它像一抹残缺的晨曦了。

      鬼灵听见自己难能的退却:“那你还往前吗?”

      “往前啊,它一直在唤我,”陈西又捏一捏自己的耳朵,轻轻捂了捂,“我感觉我好像早晚会被叫过去。”

      蒲晨默然,他隐约猜到了一点对面是什么,也确有点法子应对,可他不清楚这名剑宗修士能否熬得过去。

      可若放着不管,她早晚会发狂的。

      他还挺喜欢这双眼睛的,不大愿意她至多享年二十。

      “我可以帮你,但代价可能惨烈,但总之比放着不管强许多,你还向前吗?”

      陈西又微微侧头听他说话,眼神盯着他的唇齿辨别口形,仿佛猫狗隔着几百米嘈杂人群辨认是否听见熟悉之人的唤声。

      一秒。

      两秒。

      她反应过来:“好,多谢你。”

      呆头呆脑。

      蒲晨失笑:“什么都记不起你就决定?万一我骗你呢?万一你我丧命于此呢?”

      陈西又头发纷乱,奇异液体流过周身,笑得却像只乱七八糟的快乐团雀,也像稳坐高处被信众逗笑的漂亮神仙:“你说的是真话。而且到时我尽量护着你,你跑快一点,只死一个就好了。”

      蒲晨于是站起来为她指路。

      有一搭没一搭和现在耳背到仿佛将死之人的陈西又说话。

      梦中——准确地说,由境增生的梦中天地下起雨来,不,按这个场面,大概是上起雨来,颜色瑰丽的雨水从地面渗出浮上天际,擦过肌体、穿过发丝直指向望不见的天穹。

      最后一只巨兽前。

      雾气中绕进极为美丽的血色光泽。

      战败巨兽的哀哭交响成致聋的催命曲,陈西又听不见蒲晨的话音,她像是在另一个世界恍惚,在另一个世界对自己呢喃着回复蒲晨的问题:“那时我临时布下星阵,破坏中断了流头帮修士献祭他们口中‘大仙’的法阵,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有怪奇生物在我梦中游走。”

      她握紧手中乐剑。

      面前是庞大堪比海中骇浪一大的他物,陈西又站在它身前,远比海中扁舟更为渺小。

      “你躲好,我可能打不过。”

      她说。

      剑修彻头彻尾地杀红了眼,蒲晨眼睁睁看着陈西又破碎的肢体在令人目眩的战斗中一次次重组,一次次上前。

      乐剑没入怪物身躯直至只见剑柄。

      术法爆出炽烈温暖的光。

      幸亏她并不清醒,蒲晨想,没有一个清醒的炼气期能在这样的伤势下挥出这样的剑光。

      没有一个清醒的人能杀死这样的怪物。

      如果这样的梦境副作用不如斯恐怖,这或许也谈得上机缘。

      梦境世界动荡不安,术法的灵光在剑诀身法下丛丛爆开,陈西又源源不断渗出液体的身体好似在一瞬间显出了其下断裂的脊柱肋骨。

      炽热明亮的灵光生生照得诡谲艳丽的雾气大亮一瞬。

      空灵渺远的哀哭塞斥听觉,尖锐的鸣吼沁透不舍。

      陈西又摇摇晃晃地站定在了怪物的尸身前。

      浓稠液体见缝插针地从她身上流下,顺着她的脸侧,她皎白的下颔,她如羽眼睫滴滴答答地淌落。

      仿佛真被塑了斑驳金身。

      蒲晨落回地面,扳过这一团碎肉依稀可辨的脸望进她眼底,那里正溢出同样绮艳的泪水。

      他缓慢地吐字:“往、前、走,别、抬、头。”

      陈西又眨一眨眼,眼睫托不住这样沉重的异彩,簌簌落下蜿蜒的绮丽。

      他们走向终点。

      跟着无声的步伐,陈西又脚下不停积起温热的流金液体,赤.裸的足踩出一个空缺,代替了血液的稠艳液体缓慢填满这空白足迹。

      瑰丽的“雨丝”上升、上升。

      年轻剑修的视线锁在地上,跟着鬼灵一步步向前。

      远处有类同大道的力量剥下伪饰。

      上色完全的迷雾勾勒祂的面庞,试图展现祂壮美的身躯,可祂的身躯过于巨大,将眼睛挖出扔向远方也不可能窥清。

      被陈西又斩灭或重创至奄奄一息的巨兽一齐恸哭。

      天地间的“雨”倾盆至好似要生造海洋。

      蒲晨牵着陈西又的手向前走。

      那手处处见骨,皮与肉“捉襟见肘”,掩不住骨头。

      其内温热的迷幻液体挤进一人一鬼相触的缝隙,再因缝隙满载顺着指缝滴落。

      滴落的痕迹蔓生了一路。

      来到最适合的位置——那有着好似祭台的火堆,他们身后是一条分外美的、湿漉的、闪着光的河流。

      奇异雨水无法稀释它的光华。

      陈西又的内脏骨肉仿佛流入其中,在其中闪光。

      纠缠不休的发丝在天地间等待。

      吵闹不止的鼻息在世界里缄默。

      人力无法想象的庞然存在闭着双目。

      那是双目吗?那不是双目,祂有千千万万的眼睛。

      那是头颅吗?那不是头颅,祂的头颅不在此处。

      那是什么?那是天地至道的翻转。

      那是超脱普世生灵想象的恐怖伟大存在。

      那是看一眼就要碾碎一部分意志或碾碎所有意志的世间世外亿亿异物。

      蒲晨压着陈西又跪坐在地,在陈西又试图抬头时自身后捂住她的眼睛。

      他残忍地恢复她的听觉。

      在撑爆灵与肉的恸哭呓语里对她说话。

      “你见过祂了,祂说你看上去太累了,你要好好睡一觉。”

      大滴大滴的泪水,或许是泪水吧,顺着鬼灵捂住眼睛的手向下,温热地向下,好像想使尸体拥有温度。

      “你只有一个任务,回到开始的地方好好睡一觉,你要一直睡一直睡,直到祂唤你的名,说需要你,让你醒来。”

      掌心微微扇动的眼睫停下动作。

      蒲晨苍白地微笑起来,竟然没疯。

      那么,活得久一点吧。

      梦内的场景崩裂移换,回到初始位置的树木犹自张牙舞爪挠向天空,蒲晨扫一眼这环境,叹口气:“这样睡不好的,在春天做个好梦如何?”

      慢吞吞地,林木葱茏,细草钻出,有柔淡香气的花儿轻轻摇曳。

      蒲晨漫不经心地哼着没有曲调的眠曲,拭去奇异的“血液”,弥合陈西又的伤口,拆下头上系发的发带,锈银红绫为她掩住不适入睡的光。

      此事了结。

      鬼灵戳一戳女孩酣睡中沁出浅红的脸。

      托着下巴看她在陷入此境大概会维持一生的长眠:“真是倒霉,什么都不清楚截了人家的祭阵,被祂当作可口的水果了。”

      虽然被修仙界盖了章翻不出浪、无甚害处,鬼灵仍是分娩于天道指掌之下的生灵,唯有活着爬出至高存在所带震悚的鬼灵才能诞生,堕修也好,天道也罢,鬼灵们脆弱的梦核在修士手中脆如齑粉,却不会因直面伟力而碎裂。

      烟火众那打太极老头念的至柔者至刚,大概也就这么个意思吧。

      “做个好梦吧餐前水果,千万别醒,”蒲晨思考着陈西又杀过的形态各异但无不恐怖难解的巨兽,又有了新的噩梦素材,他游玩着剑修形状美丽的手指,“我下次找你玩的时候可别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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