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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返弘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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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养处。
佛门医修善融探过陈西又的脉:“道友先前可是因为强用灵力筋脉受损,其后可是中过幻毒,或是被将入道的带毒妖兽暗算过,再后中了一种新毒?”
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佛门修士,一系列伤势判断精准,叙述准确。
重要的是感觉很可靠。
陈西又拽回衣袖:“是,第一次中毒是被一条引气入体的青见碧咬伤,第二次有劳您解惑。”
善融沉吟着在纸上随手写画:“知道具体是如何中的毒吗?”
陈西又:“应是混入解青见碧蛇毒的解毒剂了。”
姿容清逸的佛修执笔写算的手微微一顿,划去了几个词:“确定?”
陈西又:“她若动手脚,在解毒剂里再适合不过,临时调配的解毒剂有什么副作用无可厚非,若非我提前醒来我也不会察觉有异。”
她叙述的语气平静。
“伴有幻梦?”
“嗯,加之我在此之前被堕修晦气沾染,我像是在幻梦中见到了……堕修的巢穴。”
“这可就恶劣多了,”善融放下笔,有了结论,“想来是往解毒剂里另加了蛇曲草、幻莲一类药物,恐怕包藏祸心。”
“为何?”陈西又不自觉地发问,又冲善融笑笑,摇头收回这个问题,“我体内有残留证据么?”
善融补不全眼前陈道友伤势的起承转折,只是就事论事:“恐怕没有,我是从道友的脉象里探得的端倪,细究起来,若道友染有晦气,脉象的异样也可以用晦气解释。”
光头在烟火众还是过于显眼了,戴着鸭舌帽遮掩的少年再度摊开掌心示意陈西又伸手,一串佛珠从红色的棒球服袖口落出来。
佛门医修的眼睛是琥珀色,他轻念法诀,在陈西又手腕绘下一幅图,灵光隐入伏青紫脉络的苍白细腻之中,陈西又觉得灵台一清。
“清静法阵,有助道友不受幻梦所扰,普通灵脉暗伤、青见碧蛇毒所损肌体,好好将养一个月,不加将养三个月,”善融拨了拨佛珠,摸不清陈西又灵脉某处破裂又弥合是何种状态,“还有一处灵脉伤处,我诊不出原因。”
陈西又点头谢过,按住忽然作乱的小咬:“诊金?”
善融摇头,“我是佛修,行医救人锻我佛心,再者,”他不甚熟练地将手掌竖起,“出家人当慈悲为怀。”
陈西又不自觉含了点笑,有模有样还礼:“谢过大师。”
欲达街区外的万时嘬着路边随手买的凉茶拉开终端,欲达街一案未报出另修人死亡,再一划消息列表,宗门发来了对陈西又的处理。
维持原状,异动上报。
万时保持着叼着塑料袋姿势稍稍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遣返回宗或加派督察人员。
想来宗门商议研究后确认并无大碍。
好消息啊,只是师姐现下又在哪里?
*
至善区后续对巫丁的审讯并不需要他地援助加入,确认此事解决后天下功赶忙将援助更换为已完成,结束了至善区建立来规模最大的修士活动。
万时文昴陈西又三人坐上驰回弘毅区的列车,对着终端翻阅归档卷宗。
“巫丁自述没有谋害烟火众另修人,她所用躯体属于她的恋人。”
“巫丁否认谋害自己恋人,对自己其他罪行供认不讳。”
“她所用巫蛊之术来自坛中斗。”
天下功弟子未公开审讯画面,给出音频、文字呈现的前因后果牵扯并不复杂。
陈西又关闭终端:“牵扯到其他宗门又并未异堕,请示坛中斗后才会正式判罚。”
万时:“忙活好大一通,死个另修人恋人、运白料、融了全身骨髓放虫卵,也不知道图的什么。”
文昴:“按她的说法,涉及宗中秘事,立誓不得透露。”
陈西又回忆着高处看见的青年身影,没有头绪,将头埋进毛茸茸的外套领口:“确实是怪事一桩。”
“太怪了,”夏平百思不得其解地横在沙发上,“说到底不过炼气中期,铸下此等大错坛中斗还要保?条件开得这么高,要不是这人没有异堕还以为坛中斗是什么邪门地。”
冀易不加回应,瞥一眼时间走进审讯室:“多审审就知道了。”
名为巫丁的“男性”被束缚在审讯椅上,双手向后绕过椅背锁在身后,冷淡地斜来视线,不闪不避。
冀易伸脚向后一推椅子,坐下时双脚自然地支上桌面,开口更是疏狂:“总还是有点想说的罢,十三个修士收拾你的烂摊子,你的异兽没吃掉一个人是我们够劳心,和你可没半点关系。”
“或者说,”少年锋锐的眉眼下压,眼神含讽,“你不会现在还认为自己道心无瑕,能继续当你的正派修士吧?”
“怎么不行?”巫丁笑一笑,不胜清白的模样。
“她”的爱人有太干净一具躯壳,以至“她”披着这样的壳子造下重重孽事,笑时依旧晴朗清白,“坛中斗不是已经向你们保我了吗?”
“不巧,”冀易冷笑,“我这个人有点小权,这几个月被你烦得不行,正想杀了你祭祭刀,他们保不保你我管不着,我杀不杀你他们也说了不算,再想想?要不要就在这和你的道侣当对死命鸳鸯。”
冀易语调平直,透着浑然天成的刻薄与冷凝。
审讯室里浮起一声轻笑,巫丁将头搁上椅背,望着天花板:“那你杀了我吧。”
微小的浮尘在强光中旋舞。
巫丁追着其中一粒转了个圈,短暂的、转瞬的安静。
不过三息,乌丁坐正,像是想起了什么未竟之事,硬拗着自己换了口风。
“啊,抱歉,我胡说的,你还想知道什么?”眼前炽盛的白光灼人双目,巫丁直视那团刺眼,“白料虫卵怎么运进来的,我说了;这具另修人身体怎么来的,我说了;为什么选至善区,我说了。您还要什么?”
“为什么是另修人?”
巫丁轻笑,脏器的疼痛为他的笑添上佐料:“因为好用、方便,因为用的是异兽炼蛊,需要大量生机元气,烟火众的人没有灵力反抗还生机充沛。”
“不合情理,”冀易嗤笑,扳着手指一一数过疑点,“其一,你若视另修人为草芥,你根本不会有另修人道侣;其二,你若还有神智,你根本不会选择烟火众,另修人确实没有灵术,烟火众驻守的修士难道瞎;其三,你养的蛊成片成片的死,你是装都不装,你根本不是诚心养蛊,你想要什么?”
巫丁觑向桌面上阴燃的测伪灵火,语气冷僻:“我说不了。”
“和你的宗门有关系?”
听见这声询问,夏平挑眉直起身看向透明墙面之内,可惜——
测伪灵火仍旧平稳跳动,巫丁的声音没有迟滞:“不是,虽然我很想说有,可没有关系。”
可是没有关系。
巫丁在坛中斗时没有接取过烟火众委托,严格说起,整个坛中斗恐怕都找不出多少去过烟火众的弟子。
不同于剑宗、天下功、妆楼此类各路修士兼有的修炼门派,坛中斗同扶生门、小轩窗一致,只工一门,不过专攻御兽炼蛊。
各品类未生灵智的灵兽、妖兽、魔兽在盅内厮杀,杀到最后的作为胜者,奖以毒汁、赏以重造、加以血肉功法鼓励,只求它务必对内忠诚、对外残酷。
“姑娘,你对它也太残忍了些。”
“姑娘,你对自己太残忍了些。”
“巫丁姑娘,我知你强,只是受了伤还是要歇歇的。”
“姑娘,我、我喜欢你,我自知修士不会和普通人在一起,我只希望你知道。”
恼人的言语千次万次重复地响起,巫丁将视线搁置回头顶。
幸好大能禁了搜魂之术,这些早该腐烂的无用东西,她可以清清静静地带进棺材里。
*
“师姐?!才几天,你,瘦成这样?早间还问我喜欢哪款衣服!?”
陈西又提出一个购物袋:“衣服在这里。”
“简直荒唐。”大叔佳气笑,伸手圈住陈西又手腕,蓊郁的睫羽下压,细听脉象中的异状。
陈西又配合地伸出手,另一只手在卫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猜谜糖果,熟门熟路地往大叔佳外套口袋放,更加熟门熟路地道歉,语音轻轻:“我错了师妹,原谅我吧。”
她生就一张令人无从责怪的脸,软和下来示弱时极易被原谅,一手道歉绝技十五载未尝败绩。
大叔佳试图冷脸,很快败下阵来:“我交文昴师兄的班好不好?我们今晚一起睡?”
陈西又回头望一眼文师兄的颔首,快乐地点头点头。
床间夜话,青见碧绕在陈西又左臂,大叔佳分去右侧。
陈西又卡在两者当中,听大叔佳絮絮念隔壁警局处理事务的趣事,笑作一团时,大叔佳柔软地叹气:“师姐,我很担心你。”
陈西又猫在被子里,侧过身看她,湿润的眸光无辜无尘。
大叔佳伸手掠好陈西又耳畔碎发,堪称僭越的举动果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你将他人看得太重了,师姐,我们修士最先要学会的不是保全自身吗?”
陈西又:“是得证大道。”
大叔佳嘴角轻巧地上扬,艳丽濡染夜色:“得证大道总要先活着。”
陈西又在浓暗深蓝里眨她的惑人眼睛,年轻修士把指尖探入大叔佳指缝,犹如嗅探到悲伤气息的小动物:“师妹哪里不开心吗?”
大叔佳一愣,而后果真莫名尝到心里的丝缕涩味:“……师姐,想听我讲个故事吗?”
陈西又收紧手指,害怕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只眼睫默许地轻轻一动。
大叔佳细细凝视着陈西又面上线条:“我起时入剑宗,是同我的幼时玩伴一起,其后择道时我最认多情道。”
大叔佳视线专注定在陈西又的眉眼,师姐的眉眼果然没有半分变动,果然这样才是对的反应。
而不是听闻她择多情道后拧眉打量。
分明心下厌弃还是讳饰。
严永照旧同她一同修炼、研学、试炼,在一日她与其他弟子试炼归来后忽然跑来,文气十足的年轻人面上绯红,一句表白磕磕绊绊。
其实是喜欢的。
其实很是欢喜。
所以脸红得发烫、舌头走失也要立刻答应。
“然后啊,我发现,他既喜欢我,也看不上我,”僻静的夜色遮不住修士的视线,大叔佳只闭上眼睛,“人啊,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看不起的人呢?”大叔佳不需要十五的陈西又给出评价,她只是扣紧指间紧密相扣的细腻手指。
“他总疑心我会移情,我说多情道只是以情会万物并非一定风流成性,可他不信。”
“他信他人的道听途说也不信我。”
“他爱我,不信我,瞧不起我,因而牢牢看着我,说来很好笑,我的手在来烟火众前只在泡影试炼里斩过活物。”
陈西又.又探过一只手安慰地拍拍她。
“也是我自己选的吧,十年啊。”
长久的沉默。
“后来我还是借了同一时期入门的同门帮忙,我是连夜逃的,他一定以为我是水性杨花私了奔。”
大叔佳的胸腔里挤出一缕逼仄的空洞笑音。
“虽说最后跑得不体面,我也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不该一直顾念着他蹉跎这么多年,我早该跑了的,所以,师姐,我总觉得——”
“别太顾着别人了,看顾好自己最重要。”
陈西又微笑起来,将大叔佳开始讲述后被按入睡眠的小咬放到枕头边,床铺因动作微微下陷,她将大叔佳抱进怀里。
因为身高限制,她只是将大叔佳的漂亮脑袋抱进了怀里。
大叔佳迷茫地陷进女孩柔软轻盈的怀抱,忽然觉察出自己眼底几乎蒸干的眼泪,她眨了眨眼,鼻尖只有一段几近于无的花果残香。
“你离开的时间是对的,毕竟是喜欢的人,”陈西又的声音似梢头阳光,“我只希望早点认识你,替你大骂他,然后我们一起出委托。”
“我不很会宽慰人,我只知道,他做得不对。”
师姐的声音来自上方,吐字时胸廓的起伏清晰可感。
不熟练的、生涩的劝慰。
“你没做错任何事。”
大叔佳不再作声。
她紧紧拥住师姐小于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