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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一锅粥 ...

  •   石文言领着陈西又进了堂内,一施礼:“我将师妹带来了,大病初醒,可悠着点问。”

      陈西又自石文言身后走出,见过礼,脸一抬,堂中一静。

      虚不受风是不用装,没有迎风咳出血已是大好事。

      陈西又顺着济世舟同剑宗几位理事弟子的焦急如焚回答,一问一答地说荒神,说禁地,说猫妖,说广年,说自己在禁地内如何脱身。

      问到她最终如何脱出的禁地,陈西又顿了顿。

      师兄师姐都静静地瞧着她,看不出喜乐偏向,只是静静看着她,仿佛她说出什么他们都帮着收尾。

      “到最后一境了,尚未被禁地留住的只我、乔师兄、猫前辈,我们借最后一境的病弱秽泥解了毒,辗转得逃。”

      她手心的验真法宝莹润生辉,道她所言句句属实。

      济世舟弟子直直盯着她,开了口:“广师侄之死,与你半点关系也没有?”

      陈西又扣住验真法宝的手蓦地收紧,她笑:“若我说与我有关呢?”

      堂中众人本要哗然。

      却在验真法宝亮起时噤了声。

      陈西又垂眼,验真术法的光华拢着她,她看上去几乎是圣洁的:“原来是无关吗。”

      验真法宝暗了下去。

      石文言站起打圆场:“师妹经那等禁地磋磨,心魂失落,不是有意用错词,只是问都问过,可否允我将师妹带回养伤?”

      “等等,”济世舟弟子亦起身,“问话可以先到此处,可我与广师侄交情甚笃,既然陈道友是广师侄生前所见最后一人,若道友方便,可否借一步说话?”

      石文言回头看陈西又,林晃晃盯的是那莫名出头问话的济世舟弟子,乔澜起将身子向后一靠,明晃晃扫了满堂的神色各异。

      他听见陈西又说好。

      乔澜起闭上眼,头疼地将一口要叹的气咽了回去,指向庭中一处石桌:“便在那谈,她伤势不轻,真不敢离人。”

      “若不介意,我可为陈道友再诊一回脉,供些药品。”济世舟弟子这么说着,率先抬腿走向石桌。

      陈西又跟上,踏出堂屋时听见屋内又是一片热闹——

      一个说“那样的禁地能逃出来就是命大了还指望谁有什么保命法宝?”

      一个说“三寨定是要出人将这事分说清楚的,自己的地上有这么个邪乎地方,说半点不知情,谁信?”

      再一个说“人管我们信不信,好声好气和他报了,一会‘三寨病竟是这么来的?’一会‘竟有这等事,谁知这是几万个年头前的老黄历,受害的都是三寨病患者,不知道又有什么稀奇?’真真气煞我也,来个棒槌都比他们会做主。”

      “……”

      两宗弟子的谈论给隔在身后,眼前的济世舟弟子回身,示意陈西又落座。

      “尚未自我介绍,济世舟主舟青老门下第三十六徒,秋三寒。”秋三寒尽力向她裸露出一个格式化的笑。

      “剑宗陈南却长老第四徒,陈西又。”陈西又觉肺腑沁腥、舌根反甜,压下去,回了一个笑。

      秋三寒示意陈西又将手放上桌面,两指搭上她的脉:“广师侄临终前可说了什么?”

      陈西又望着自己的手腕,青红的筋脉在细细地跃动:“他说,‘我得了’。”

      秋三寒细察她的脉象,品出几分颇为不祥的天不假年相,再一听广年这临终遗言,嘴角平静的假笑下挣出些真心:“他得了什么?”

      陈西又托住自己渐昏沉的头:“我若是哪天也得了,便告知道友。”

      “那不说这个,”秋三寒很耐心地看她,“你可知此处是何处?”

      “荼蘼寨?”

      “自然,”秋三寒道,“却不尽然,此处是荼蘼寨一户杨姓人家的住宅,他们将家宅收拾出来,是因为他们听说,有人在查八上洞,可能会带回那个据说在治三寨病的沈之槐医士。”

      “他们家中有——”

      “是,杨夫人和一花妖成亲,育有一子,生来便患三寨病,此乃绝症,他们知晓,却未放手。”秋三寒很鼓励地看向陈西又,他的眼神包容而悲悯。

      “八上洞住民一夜失踪,他们的孩子……”陈西又自己咬断了句子。

      秋三寒将它接上了:“丢了,这样无缘无故失了亲友的人或妖,三寨有不少,他们每日谴人来问,可有消息。”

      “……”

      秋三寒敛容起身,向陈西又行礼:“道友虎口脱险已属不易,于大于小都不应再入禁地涉险,只此事事关重大,某想问的是,禁地内可有其他活口?若有,某便去请师父出面。”

      陈西又面色惨白,日光落上她的发丝和面庞,她几要融进这寒凉的如水日光中。

      秋三寒仍在把她的脉,手指微动换着脉象听。

      也或许,是在辨别她是否说了真话。

      仿若撕裂一切、顶破一切的疼痛沿着她的脊骨攀升,心跳在泵动中榨出冰水:“应是没有了。”

      秋三寒探寻地看他,眼中透出凛然:“你如何得知的?”

      陈西又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头:“荒神炫耀的时候说的。”

      秋三寒也不再迂回:“乔澜起、你、那只猫妖能出禁地,众人都说首功在乔道友,我觉得不然。”

      他探来的眼神恭谨又直白,语气笃定:“这其中的关窍,恐怕在你罢,道友是如何做到的?”

      陈西又想,她应收回手,摆出副被冒犯的恼怒样子,再不济装昏,都不妨事的,她本就仍在病中。

      但她太累了,只是望着桌面:“我若一一坦白,道友会说出去吗?”

      秋三寒皱眉:“若与救人相关,我自然不会瞒着大家。”

      他又放缓了语气:“若其中有不方便透露的秘辛,你可不详说,某只想知道,那禁地要如何进,如何出。”

      陈西又是笑着的:“进的话,秽泥捕食的时候被魇入或被毒倒拖进去,出的话,同荒神搭上线,和他讨一份路引。”

      “和荒神讨路引?”秋三寒不可置信地抬眼。

      陈西又咽下一口血,慢声:“你不信么,要拿法宝来测?”

      她笑得眼睛弯起,像个裂得文秀的琉璃器:“这些话不让测,道友听听便算了,出了这隔音阵,我不认的。”

      秋三寒不自觉押住了陈西又的腕,不让她动:“你同那野神交易了什么?”

      “破财又卖命,换他高抬贵手指条路,”陈西又另一手按在桌上,咳得厉害,用力到指骨形状自皮下支起,“我是不建议和它交易的,容易人财两空。”

      秋三寒不解:“陈道友也不是那等冷心冷肺之人,缘何要吝啬个中情由?”

      “大夫,”陈西又也是不解,她捺住咳嗽,眼睫黑,眼神清且迫人,“您拿三寨病患者的苦楚试探我有无隐情时,也并不像是冷情冷肺。”

      秋三寒一顿。

      不知是个什么习惯,这一瞬的怔愣,他的脸已自顾自挂上个纸糊的笑:“道友说笑了……”

      笑容颤巍巍的,秋三寒对上陈西又的眼睛,嘴角渐次拉平了。

      他问:“你为何不让我同荒神交易?”

      陈西又答他,声音薄到一戳即破:“因为禁地里,已经没有活口了。”

      他又问:“你把命交易出去了?”

      陈西又定定看着她,很轻很缓地笑了:“需要你立个誓,说你不会将此事泄出。”

      秋三寒便立誓。

      陈西又望着秋三寒,她是笑着说的:“是,还饶了个魂,应输尽输换个死缓。所以,无论道友在禁地里丢了谁,都不要去找了,他不在那了,那里也,什么都不剩了。”

      秋三寒不作声。

      沉默与卷来的东风抚触着他们。

      末了,秋三寒敛目开口:“道友体内脉象错杂,心、肝、脾、胃、肾俱有损,双腿筋络不畅……宜小心温养,忌,凡操心劳体之事皆忌,某这有一个疗程的药可暂且当补剂,三日,某会炼出新药。”

      “有劳秋道友费心。”林晃晃悄无声息地到了陈西又身后,接过这话,顺手将秋三寒取出的药瓶捏在手里,一手搭在陈西又肩颈,俯身看陈西又脸色。

      “回去么?”

      “回。”陈西又往林晃晃笑,肺里一阵疼,闷闷泄出两声咳。

      林晃晃将师妹抱怀里,拂过师妹额发:“头疼吗?”

      “疼。”

      “腿?”

      “些许麻。”

      “困不困?”

      “困的。”陈西又觉得师姐如同审人,轻轻地笑。

      “睡。”林晃晃遮住她眼睛。

      “师姐往我药里加了多少眠梦,我怎会这么困。”陈西又不很愿意又昏沉谁去,挣扎着拨下师姐的手,又将林晃晃的手困在手心。

      “成斤灌的。”

      “呼……不行,还有事情没说完。”

      林晃晃却已抱着师妹背过身,要往屋舍去。

      秋三寒干咳一声:“敢问陈道友,那禁地当真——”

      林晃晃旋过一点身子,掷给秋三寒的眼神全无情绪,也不见烦,只是冷,那种因人碍事便会直接拔剑杀了的冷。

      陈西又被林晃晃的身形遮得干净,只声音飘过来,松软的散:“嗯,当真,别去。”

      秋三寒没了话。

      林晃晃三两步便出了院子。

      “什么?”眩晕的鸣响蒙上耳朵,陈西又未听清林晃晃的声音。

      “再醒过来,应不会痛了。”林晃晃俯身,师妹的额头相比她的要热烫许多。

      师妹又在发热。

      她身体的亏空像一个无底的深洞,扔多少药材都是杯水车薪。

      陈西又只是笑了一笑:“养养就好了。”

      她好似枕在着火的一车薪中,似乎把自己的整个未来都豁达地想开。

      林晃晃并不许。

      她很轻地碰了碰陈西又的耳朵,向她承诺:“再醒过来,什么烦心事也不会有。”

      声音执拗,几乎是偏执为底。

      “师姐要一直为我做主?”陈西又反问,语气在病势与药物里迷失,像柔软的梅花脚印拓上雪地,“师姐怎么管得过来?”

      林晃晃未理她的话,只是问陈西又:“你日后还会去那禁地的,是,还是不是?”

      “……”

      怀中的师妹只发出匀长的呼吸声,林晃晃几以为她不会答了。

      她还是等来了一声轻轻的应答——

      “还是……会去的,师姐不许吗?”

      林晃晃跨过一道门槛,道:“可,去时记得叫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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