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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是陛下,还是路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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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衡无声地走进了他从未进过的寝殿,寝殿已经按照路知的吩咐改成了白色居多的氛围,和路衡的寝殿布置很像。
路知这才发现路衡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清汤细粉。
清汤上浮着一小片香油,细粉上放着一颗煎得很嫩的煎蛋和几片菜叶,隐约的香气让路知的胃都搅动了起来。
路衡看到了路知的视线,微微露出一些笑意。
他将托盘放到了窗边软榻上的矮桌前,再把面端上了桌。
“快过来。先用膳吧,是不是饿坏了?”路衡的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柔:“你还受着伤,午膳就清淡一些,我让德叔备了一碗细粉,你尝尝喜不喜欢。”
路知顺从地走到路衡安排好的位置坐下,他实在太饿了,顾不上什么,便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路衡的目光凝聚在路知身上。
路知拿筷子的速度像是饿极了立马要狼吞虎咽的架势,但入口咀嚼的样子却还是端庄合礼的,小口吞咽的动作让不太明显的喉结有频率般滚动着,颈子上扎眼的痕迹却像是一个嚣张的警告。
东宫的侍从和他精挑细选的教习姑姑对待路知是极为用心的,短短一个月,便将路知的礼仪规矩教得很好。
可同样是他精挑细选安排在路知身边的那些保护他的人,却没有尽好自己的义务,让路知受了这么重的伤。
路衡的面色沉了下来,脑中已经想着该如何发落那些人。
包括谢衍川,包括姜述,一个个能在眼皮子底下让路知受伤,路衡恨不得现在就下旨重重责罚他们。
但路衡知晓路知是个温柔的人,路知若是知道他重罚身边的人,可能会不高兴。
路衡早在半月前要发落一个不小心将热茶水泼到路知身上的下人,被路知拦下后,他便知道了。
路知太心软了,明明自己差点被烫伤了,还一味只说不打紧,还拦着他,让那个犯了错的下人赶紧离开。
心软的人没有自保能力,无异于将一颗鸡蛋放在堆地高高的坚硬岩石堆中,等到哪日颠簸,便会从高处跌落,摔碎本就脆弱的外壳,被岩石伸出的尖锐戳破身体,摔得四分五裂,惨不忍睹。
路衡完全确信,路知会因为自己的心软受到那有形的无形的各种伤害。
所以他想要将路知保护好。
他想为路知打造一个完全柔软又安全的港湾,让他不用面对那些不知从何处伸出的锐利荆棘。
路衡想要将路知囚在身边,让路知成为自己藏在怀中的至宝。
可是路知不愿意。
见惯了大千世界的路知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可以束之高阁的宝物了,他有思想,有情绪,会因为外界的伤害而产生裂痕,更会因为内心的困顿而碎裂。
路衡害怕了。
他像一个从未见过好东西的乞儿,整日与泥泞相伴,却意外得到了一件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乞儿因为不想被他人发现这应该独属于自己的东西,他迅速将宝物紧紧抱在怀中,却因怀抱太紧,让那宝物断了呼吸,失去原本的光华,变成一滩与他周身淤泥一般溃烂的死物。
直到宝物与那令人作呕的泥泞相融,乞儿才想到,那宝物原来是他费劲了各种手段得来的,是偷来的、是抢来的!
那原也算不上什么好物,是裹了肮脏尘土的,是与他一处的阴暗的死物,却因一次意外跌入了河塘,洗尽了铅华,得了意外的生机。
而他用那满是污泥的手将这宝物捧起,试图再次裹进那沾满脏污的身体。
他路衡,一步步走到如今,又怎么能配得上这样的宝物……
路衡在宫中与谢衍川和姜述商议许久,得知路知受了伤,连出宫必须随侍的仆从和侍卫都未带一个,换上一身常服,便直接从角门离了皇宫,直冲东宫而去。
他是那样的仓皇无措,他不知道路知如何了,他想要快些见到路知,可却又在到了东宫那刻,冷静了下来。
在东殿外的时候,路衡知道路知就在门后。
路衡听到路知跑进内室的脚步声了,他放慢了步调,刻意用力推门进殿,为了让房内躲着的路知听见自己进来了,好叫路知有所准备。
路衡记得与路知的争吵,他一次次回想那句“路知与知知本就不同”的意思,他不敢有太多期待,因为实在害怕期待落空。
路衡做好了路知不会放他进房间的准备,他觉得自己就算是被拒绝,他也能保持那仅存一丁点的理智,可以给双方足够的体面。
可路知竟是在他问完后毫不犹豫地就开门了,还主动让他进了自己的寝殿。
路知真真是太心软了……
乞儿在一次意外弄丢宝物后,却再次拥有了可以触摸宝物的机会。
他又怎么肯轻易放过呢?
可现下这宝物却受了伤…路衡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脖颈上的指印,努力压制着内心暴戾的情绪。
他见路知咽下最后一口,才用努力压抑下的温柔嗓音说道:“痛不痛?”
路知明显是一下子没想到路衡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放下筷子:“现在不怎么痛了。”
“这药膏是勿诠一大早去姜府取来的。”路衡抬手拿过放在托盘中的一个青瓷药罐,靠近路知:“我帮你上药好吗?”
“我自己……”路知见路衡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本想拒绝,可当他抬头看到路衡紧张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老老实实地挪了挪屁股,给路衡让了身侧的位置:“好吧。”
路衡眼中闪过一丝雀跃,他坐到路知身边,转开药罐的盖子,小心地虚揽着路知,还此地无银三百两般解释了一句:“这样比较顺手。”
路知哪里不知道路衡有意亲近的意思,好笑道:“您是天子,不必和我解释什么。”
路衡的神色瞬间有些暗淡,却还是没停下手上的动作,指尖取出一些药膏,打圈轻揉着那些淤青:“我在你面前,不想是天子。”
路知没想到路衡是这种反应,又怕自己说错什么,只好打趣道:“还真是进了宫就自称吾,出了宫就只说我了。”
路衡的指尖颤抖了一下,连带着路知也反应过来自己曾经说过相同的话,是他们在宫中争吵的那日。
路知清了清嗓子,假装自然道:“陛下今日怎么回东宫了?”
路衡沉默了好几秒:“我是回来看你的。”
路知本以为路衡是有事出宫恰好经过才来的,但从路衡话中认真的意思听来,他好像真的就是来看自己的。
“你…别怪罪他们。”路知犹豫说道:“不仅是姜述和谢衍川,还有林如易和霍启,他们都尽到了自己的义务的。”
路衡心道果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说不怪罪,那便不怪罪吧。”
路知撇了一眼路衡的表情,看路衡答应不怪罪的时候没表现出什么不悦的情绪,应该确实没有怪罪的意思,也就放下心来。
“那还有……”路知小心说道:“恭王……陛下…要怎么处置?”
“你想我怎么处置?”路衡抬眼看他。
“恭王假借山神名义私下敛财、妖言惑众、□□□□幼女,这几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该罚他下大狱关上一辈子!”路知没把最想说的那句“还要物理阉割”说出来,毕竟这个世界虽然真能办到,但他怕路衡在意皇家名声:“但是现下还有好多事没查清楚,比如彩凤谣言暗指陛下……不宜登基。恭王一直性格温良,陛下也是知道的,会不会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只是个替罪羊?”
“堂堂亲王,如何能给别人替罪?”路衡表情未变,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圈路知的脖子,确保药膏都涂到了,才收回手合上药罐:“他若真是在给别人做嫁衣,下了狱也不会有人救他的,不如干脆除了。”
“什么……”路知完全没想到路衡是动了杀心:“可、可他是……”
“这事再议吧。”路衡并不想路知和他在这种情形下讨论恭王的话题:“你想与我说什么?”
路知只以为是自己身份敏感,路衡不想与自己透露太多,心下有些委屈,但也没多说什么。
可想到自己放路衡进房间的目的,路知却又有些忐忑了。
如果自己本就是一无所有的,不如就放手一搏,若是赌中了……
“我只是觉得,陛下平日里总是要问我的喜好,可我却一直不知道陛下的喜好。”路知调整好情绪,转过头紧盯着路衡那双幽深的暗黑色双眸,鼓足了勇气开口道:“但我后面的话大概率是有揣测圣意的兴味了,我先向陛下求个情,若是我言行无状冒犯了陛下,也请陛下饶我一命,别砍我的头。当然,陛下若是现下便有些介意了,我便不继续往下问了。”
路衡看到了路知眼中的神色从纠结变到坦然,一颗心悬了起来:“可容我先问一句吗?”
路知点头:“陛下请讲。”
路衡深深地看了路知一眼,开口道:“你想问的,是陛下,还是路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