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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记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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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兄长在沈怀昭逼人的目光下,不得不退出屋内,乖乖的去门口当门神,替他们看着外面。
祝祁安面色仍有些苍白,抿着唇看着沈怀昭把人推出去,一言不发,神情略带倔强。
沈怀昭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又多想了。
转身来到祝祁安面前,略微仰头望他,沈怀昭无奈道:“我又没怪你,知道不是你去向陛下求的旨意了。”
祝祁安倔强的表情松缓下来,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声解释道:“我只知道他们有这个打算,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沈怀昭杏眼微睁:“他们,哪个他们?”
“你是不是觉得贵妃总是很关注你?”
沈怀昭颔首:“没错,你怎么知道。”
祝祁安:“因为皇祖母之前和贵妃做了桩交易,我不知道她手上有贵妃什么把柄,但结局是,皇祖母要求贵妃在陛下面前促成我们俩的婚事,越快越好。”
沈怀昭不可思议地张开嘴巴,惊讶道:“贵妃和皇后娘娘还能做交易?”
她觉得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私下里居然如此心平气和?
祝祁安知道她会觉得荒唐,事实上他们每个人得知时反应都没比她好上多少,永王差点直接冲进宫中告诉皇后妖妃不可信,还是他和母妃劝下来的。
祝祁安:“虽然私下议论不好,但我观皇祖母行事,她确实没将贵妃放在眼中,即使初一十五陛下去了贵妃那儿,她也不在意。”
沈怀昭可是还记得贵妃生育有一位皇子呢,闻言难以置信道:“连小皇子也不在意?”
祝祁安点头:“并无特殊。”
沈怀昭偃旗息鼓,脑中纷乱一片,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觉自己被赐婚的消息,都没皇后居然对贵妃毫无芥蒂来的震撼。
她一时想不起来,祝祁安却不能忘了来意,看沈怀昭俨然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祝祁安唇瓣张合,犹豫着问出了他最关心的:“圣旨已下,我今日来主要还想问你,是否愿意嫁我。”
“这话本该提前问你的,谁知计划有变,只好事后补上。”
瞧沈怀昭怔然抬头,祝祁安怕她多想,连忙补充道:“并无逼迫与你的意思,若你不愿,我现在就去找陛下言明,绝不让你为难。”
“别!”
听他要去找陛下,沈怀昭骤然一惊,连忙阻止他莽撞行动,等发觉祝祁安黯淡的眼睛渐渐亮起时,才注意到自己似乎有些,急不可耐了。
沈怀昭轻咳一声,遮掩似的找补道:“我是说,眼下还不知道贵妃与皇后娘娘之间有何打算,你贸然去寻陛下,别不小心坏了她们的事儿。”
所以别多想,绝不是因为她不想退婚。
沈怀昭眼中明明白白写上了这句话,睁大眼睛望向祝祁安,试图让他瞧清楚。
明亮的星眸中盛满了自己的倒影,祝祁安满足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在沈怀昭恼羞成怒之前追问道:“那你是愿意了?”
沈怀昭沉默了。
圣旨下达后,她其实一直没来的及仔细剖析自己的心情,光顾着震撼贵妃居然插手她婚事了,可眼下祝祁安追问连连,却不容她继续逃避下去。
她可否愿意和祝祁安成婚,相知相许,相守相伴,往后无论春秋寒暑,都与他携手同度?
仔细想想,她其实并不排斥。
她早前就已经搞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只是现实阻隔重重,她不敢许愿将来,现在二人的将来已经摆在她的面前,只待她点头就能拥有,那还有什么好拒绝的。
可十七岁的沈怀昭愿意嫁给祝祁安,不代表十九岁的她也愿意。
沈怀昭踟蹰了许久,忽然问了一个在祝祁安眼中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再想想两年多前的春朝花宴上,你有没有见过我,或是什么你现在想来十分可疑的人或事。”
她必须得搞清楚,祝祁安和芳叶的死,到底有没有干系。
虽然在这么多波折后,沈怀昭已经对祝祁安的人品深信不疑,但前两年她对祝祁安过分冷淡的态度,仍是她心中一根拔不去的隐刺。
沈怀昭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盯着祝祁安的表情,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祝祁安困惑:“这很重要吗?”
沈怀昭重重颔首,眸中坚定,用行动代替了她要说的话。
行吧。
虽然记得沈怀昭很早之前就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他也如实回答了,但既然她对那天如此重视,他也该再认真想想,是不是有什么错过的地方。
时隔两年,要回忆谈何容易。
祝祁安现在回想春朝花宴,只能想起几个月前那曲撼人心弦的《凤求凰》,再不济也是林中转身离去时的痛彻心扉,再多,就没什么印象了。
两年前的春朝花宴,他确实没见过沈怀昭。
祝祁安讷讷张口,想告诉她,转念一想后却又闭上了嘴巴。
上次沈怀昭问他时,他就说他们没见过,可今日她又问了这个问题,可见那日对沈怀昭是格外重要的一天,她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事情,却无法确定。
反反复复的问他,可见是没别人可问了。
祝祁安合上嘴,又苦思冥想起来。
沈怀昭看他欲言又止,当下心急如焚,想追问又怕打断了他思路,一时间只能握着拳头进退维谷,手心都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渍。
祝祁安仍在埋头苦思,仔细回想着两年前的碎片。
什么奇怪的人或事情......
脑中明光闪过,祝祁安竭尽全力的想了许久,当真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实在是太小,导致他想了这么久才想起来。
如果要说值得在意的事情,怕是只有那么一件了。
祝祁安不知道他所说的事情对沈怀昭有没有帮助,纠结地放缓了语调,犹豫道:“要说奇怪的事情,我眼下倒是想起来那么一件,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
“那天晚上,我途经河畔,耳边忽然听闻一阵奇怪的动静,似是有人在求救。”
祝祁安:“当时天黑,我瞧不清,就直接离开了。”
沈怀昭:“......”
沈怀昭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静静地目视前方,像一尊僵直的塑像。
祝祁安心中生出一些不详的预感,不安道:“有什么问题吗?”
脆弱的脑子仿佛一张绷紧了的弓,稍微用力就会断掉,在祝祁安担忧的目光里,沈怀昭深吸一口气,扯出张僵硬的笑脸:“我现在有些不舒服,就不招待你了,麻烦你先回去。”
祝祁安意识到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惶恐地伸出了手,试图稳住沈怀昭开始颤抖起来的身子,惊慌道:“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怀昭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捏紧拳头高声喝道:“出去!”
尖锐的近似鸣叫的声音穿透了宽厚的木门,沈豫和沈章被猝不及防响起的声音骇了一条,对视一眼立刻冲进了屋里,一个扶住摇摇欲坠的沈怀昭,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拽着挣扎祝祁安往外走,还不忘咬牙切齿地问他:“你在里面干什么了,为什么我好端端的妹妹,和你见了一面后居然会变成这样!”
祝祁安尚未反应过来,目光流连在沈怀昭身上,担忧地不敢挪开,沈章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清,眼中只有那个虚弱地瘫软在沈豫怀里的小姑娘。
沈章见状冷色更重,不由分说地拉着祝祁安离开,不让他再继续看沈怀昭。
沈怀昭眼下状态差极了。
祝祁安的话似乎是一把钥匙,又或是一个阀门,打开了封尘的记忆,过去两年的所有记忆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一夕之间就把她岌岌可危的理智淹没。
沉浮在记忆的汪洋中,她仿佛一叶青舟,顺着长河一路漂流。
最先想起来的是最近的记忆,在梦境般的画面里,她看到自己和黄宣宁雨中的对峙,看到自己受邀参加各路诗会的风光,看到祝祁安时常上门却一次次被拒绝的失落,看到莹珠、看到父母、看到兄长......
她看到了许许多多,包括据说那场让她扬名盛京的诗会,她将纸花扔做漫天飞絮时,余光瞧见了不远处的祝祁安,他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炽热,望着她时像在望着一团太阳。
她不是太阳。
她是初春缠绵的阴雨,不见天日的青苔,沾满了潮湿的水渍,拖着满身疮痍走在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复仇之路上。
她终于看见了芳叶。
鲜活的,尚且会说会笑的年轻模样,转眼间就在渐暗的日光中跌落河水中,罪魁祸首在她的哀求中转身离开,只留下一阵阵近似腐烂的恶心香气。
她抓着芳叶的手,趴在肮脏的泥地上,任凭面庞蹭上泥灰,衣裳浸透尘土,也无法避免芳叶被流水带着远走。
快要绝望的前一刻,她又听见了脚步声,从远处一点点向她们这边靠近,似乎是走在在稍远的石板桥上。
这点距离,他应当是可以看见她和芳叶的。
勾着芳叶袖口处的衣裳,她竭尽全力的回头,竭尽全力的呼喊,满心期待那人能看见她们,能听到她们,然后过来救救芳叶。
芳叶本是可以得救的。
如果那人没有张望片刻后,却又视若无睹地离开的话,芳叶本是可以得救的。
在她痛不欲生的目光中,沾了水后滑腻的衣袖彻底脱离了她的手指,无论她如何探着身子去够,甚至不顾自己不通水性地下河去拉都无济于事。
她就看着芳叶一点点沉溺在河水中,彻底不见踪影。
虽然母亲那边的人很快就找来了,把芳叶救了上来,芳叶却因为肺部呛了太多的水,没办法完全咳出,抬回家后就开始高热不退,最后离世。
记忆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她透过树隙瞧见的那人脸上。
剑眉星目,芝兰玉树,翩翩公子,如琢如磨。
那人分明就是祝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