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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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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王府马车内饰精美,四面软榻都用坐垫包裹住,还特意铺了白狐毛做的毯子,人坐在车上也不觉得颠簸。
沈怀昭弓着腰跨上马车,一眼就看到了放在西边棱窗下的绿绮。
马车缓缓开始移动,怕路上颠簸震荡,不留神伤了琴,沈怀昭索性捞过绿绮抱在怀里,心满意足地摸着微微起伏的琴纹,目光扫过桌面上备着的茶与点心。
碧螺春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给祝祁安备的,桂花糕上淋了厚厚一层糖浆,光看着她都觉得牙根隐隐作痛,着实没想到祝祁安居然如此噬甜。
一不留神又想到了祝祁安,沈怀昭放松身子往后靠,颈子被柔软的靠垫托起,她不解偏头,问左手边的莹珠:
“我们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看他分明对我避之不及,跟后面有鬼在追一样。”
分明宴上祝祁安望她时还目光灼灼,烫的她连转身面对都不敢,生怕对着他那张脸丢盔卸甲,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但方才他连看她都不愿意,沈怀昭敏锐的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沈怀昭摸着绿绮的手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她在脑海中设想过许多次要如何与祝祁安周旋,却没想到在她什么都没弄明白之前,一切都戛然而止。
分明她已经准备好接受自己年少时识人不清,倾慕的少年郎是个徒有其表的伪君子。
“莹珠,你再与我说说,祝祁安从前是什么样子的。”
莹珠正襟危坐地坐着,冷不丁被沈怀昭问道,懵懂地应声:
“大概是两年前诗会吧,姑娘扬名那天世子殿下也在,次日世子殿下就开始往府上送庚帖,姑娘一开始是见了的,而且见了好几次,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姑娘就不开心了。”
“任凭世子殿下再怎么上门,姑娘也总不见他,一来二去京中就有了风言风语,世子殿下上门的次数也少了,转而给老爷夫人送各种东西,只有在宴会上遇到会过来打招呼。”
送爹爹和娘亲可以说是小辈对亲近长辈的一片心意,旁人不好置喙,可见祝祁安的良苦用心。
沈怀昭陷入沉思,既然她一开始还愿意见祝祁安,可见那时她对祝祁安是有兴趣的,只是不知为何后来态度莫名冷淡了下来,才有了求而不得这个传言。
脑袋想的生疼,沈怀昭单手压了压太阳穴,决定暂且放过自己。
毕竟祝祁安看上去也不会再来纠缠她了。
沈怀昭抱着绿绮心情复杂,祝祁安是放下了,可她面前仍是一片迷雾,还因为绿绮欠了祝祁安一份大礼,来日都是要等着还的。
可她对往事一无所知,连还人情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殚精竭虑了整整一天,迟来的疲惫一齐压了上来,错过的光阴与纠葛暂且都被抛下,沈怀昭朝后仰着沉沉睡去,怀里还不忘紧紧抱着绿绮。
坐在一旁的莹珠见状挪到沈怀昭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脑袋挪到自己肩膀上,顺手为她拨开垂落的鬓发,却发现沈怀昭连睡着也不忘紧皱着眉。
莹珠心疼地红了眼眶,手无力垂下,放松肩膀让沈怀昭睡的更舒服一些。
车晃晃悠悠的往前行。
京郊行宫地处城外,距离沈府还有一段距离,沈怀昭在马车上睡了个昏天黑地,被莹珠摇醒时脖子僵硬,一动都不能动。
卡壳般将脖子转回正中,沈怀昭嘴里止不住地呼痛:
“我的脖子,嘶,好痛。”
莹珠轻轻揉着沈怀昭另一边脖子,一边帮她放松一边嘴上熟练的哄人:
“转回去就好了,等到屋里再用湿毛巾敷一敷,晚上就没什么感觉了。”
沈怀昭从前看书看迟了,困得不行的时候经常趴在桌子上睡,睡醒了也喊脖子疼,她和芳叶只好一人一边地帮沈怀昭揉脖子。
这话是芳叶从前常说的 。
沈怀昭想起了芳叶,噤声没再继续喊痛,别扭地夹着胳膊歪着头,她抱起绿绮,眉宇落寞:
“不说了,到家了,先下马车吧。”
莹珠默默点头,先一步跳下马车。
确认完周围之后,莹珠本该打起车帘子喊她,可沈怀昭在车上等了又等,也没瞧见车门处有动静。
四周一片安静,但也正因如此,她没办法判断外面是不是当真到了沈府。
沈怀昭的脸渐渐冷了下来。
帘子处忽然动了,一双葱白的手探入车内,骨节比起莹珠的手要粗大不少,指尖处隐约生着薄茧。
沈怀昭屏气凝神地注视着那只手,手已经摸到了桌上的紫砂茶壶。
正当她准备把茶壶掷出去,给来人一个难忘的正面袭击之时,车帘一把被人掀开,露出了一张分外熟悉的脸。
头戴道冠的女子约莫五十上下,一身朴素的道袍穿在身上有些空荡,面容威正严肃,薄唇习惯性的抿着,眼中却带了几分笑意。
多年未见,沈怀昭惊喜地喊出来人姓名:“宇文老师,您居然回盛京了。”
宇文云霜佯装生气,斜了沈怀昭一眼,自己率先绷不住笑了:“怎么,不欢迎吗?”
“怎么会。”
宇文云霜伸着手等着,沈怀昭毫不犹疑地搭上去,顺着力道灵巧地跳下马车,张开双臂拥抱许久未见的老师。
宇文云霜用力回抱,侯在一旁的莹珠眼疾手快地从沈怀昭怀中一把抢出绿绮,长舒一口气。
与宇文云霜一道回来的沈夫人手捧香炉站在莹珠身旁,见女儿迟迟不抬头,忍不住微酸提醒:
“昭昭,你都不抬头看看娘亲吗?亏娘亲还想着你,特意把你师父带回来了。”
沈怀昭浑身一震,从宇文云霜怀中缓缓抬头。
沈夫人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和记忆中的模样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眼角多出了几道细微,彰显着岁月流逝。
手中捧着的香炉还是从前那个,几年前沈怀昭特意寻能工巧匠为母亲做的生辰礼,用料镶嵌均是不菲,几乎掏空了她的小金库。
四周桃花香气幽幽,是沈夫人惯常爱的香味。
沈怀昭愣愣望着母亲,似是傻了,沈夫人本来温和的笑意渐渐淡去,不禁有些奇怪。
女儿怎么不太开心。
不仅不开心,眼眶里甚至都蓄上了泪水,睫毛颤抖间一滴泪滚落,沈怀昭控制不住地扑到了娘亲怀里,嚎啕大哭。
沈夫人手忙脚乱地把香炉塞进婆子手里,连忙拢住沈怀昭,急声问道:
“今日不是春朝花宴吗,可是有人欺负你?”
又想到沈怀昭下车时怀里似乎抱着东西,沈夫人抬起头环视一圈,眼神落在莹珠怀中物什上,不由得微微一愣。
一把琴?
沈怀昭压下当场告诉娘亲真相的欲望,现在四下人多眼杂,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擦着眼泪红着眼抬头:
“没有人欺负我,只是女儿许久没见到娘亲,太过想念,情不自禁。”
大庭广众下哭了一场,沈怀昭后知后觉的觉得丢人,头埋在母亲怀里不肯起来,耳朵红的滴血。
知道沈怀昭没被人欺负,沈夫人安抚地摸了摸女儿的头,松了口气。
昭昭这两年性子变化颇多,他们做父母的面上为女儿骄傲,背地里还是忍不住心疼她辛苦,怕她委屈。
宇文云霜屏气凝神地关注母女二人的动静,听见沈怀昭说自己没受委屈才放心,眼睛一转注意到莹珠抱着的琴,忽然来了兴致。
溜溜达达地踱步到莹珠身边,面容严肃的女道长俯下身子,沉着脸细细打量起这把琴。
莹珠从来怕沈怀昭这位老师,看见宇文云霜过来躲都不敢躲,只好僵着身子抱紧了绿绮,祈祷沈怀昭能赶紧注意到她这边。
沈怀昭一时半会儿没工夫注意她,倒是宇文云霜不愧为琴道大家,细细摸索了一番琴上纹路,又上手拨弄几番,忽然瞪眼抬首与莹珠对视。
莹珠被她吓了一跳,强忍住后退的欲望,额头上的冷汗都快要落下来。
宇文云霜同样是不可思议:“你们姑娘从哪里找来的琴,这怕是千年前那把有名的绿绮,连琴边先主的名字都对的上。”
“我以为绿绮早已被毁,没想到今日居然还能看见。”
宇文云霜震惊下平静的声音都高了几分,恰好惊醒那边岁月静好的母女二人,沈怀昭从母亲怀中抬起脑袋,心中暗叫不好。
这把琴可是祝祁安送的,她抱着回来,怕不是要被娘亲误会。
沈怀昭暗自咬牙,从母亲怀中抽身直扑向莹珠,将手足无措地莹珠挡在身后,宇文云霜顺着劲后退两步,还不忘探着脑袋去看绿绮。
宇文云霜激动的两眼放光,哪里还有方才高不可攀的世外高人模样,沈夫人没见过一贯讲究的老友如此难以自持,颇感兴趣地一道凑了过来。
娘亲和师父一道虎视眈眈地望着她,沈怀昭强撑冷静解释道:“确实是绿绮没错,也是巧合,能得绿绮弟子也相当惊讶。”
沈怀昭尴尬地笑了几声,见没有人接她的话,悻悻闭嘴。
场面一时寂静,她们不说话,旁的声音就格外响亮。
沈府坐落在东条坊正中间,与四面宅邸隔得都不远,一辆马车从远处疾驰而来,落在对面那户人家的正门口,正巧与他们的马车靠着。
马夫还在收鞭,马车上的姑娘与侍女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聊着,声音从没关好的窗里传出来。
“旁的不说,我从前只当那沈姑娘名不副实,没想到她琴艺如此出众,一首《凤求凰》听的我都忍不住落泪。”
沈夫人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似笑非笑地勾起唇。
沈怀昭缓缓握紧拳头,心中暗自祈祷。
沈家列祖列宗在上,倘若你们在天有灵请,叫这姑娘速速闭嘴。
祖宗确实显灵了,这姑娘没再继续说话,但可能是祖宗法力不够,话音刚落又有一道清脆女声接上话,语带惊羡:
“谁说不是呢,好琴配好曲,听说永王世子亦是感慨万千,甚至将珍爱的绿绮都送给了沈姑娘。”
主仆俩的闲聊回荡在安静的街上,四下所有人俱听得清楚。
沈怀昭心如死灰地闭上眼,不敢看娘亲的表情。
沈夫人眼睛霎时间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