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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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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祁安额头受伤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正院,永王妃收到休息,立刻唤来所有驻守在王府的大夫,许多人一道涌进屋中,卧房内霎时间兵荒马乱,嘈声大作。
趁着永王妃无暇顾及她们之际,沈怀昭一把拉落住在外围焦急踮脚的沈夫人,两人一道与闻讯赶来的王府管事告辞。
听闻世子受伤,管事亦心急入焚,闻言只略送了她们几步,到了门口便称急离开。
沈怀昭与沈夫人跟在引路下人后,顺着来时旧路,离开了鲜花着锦的永王府。
来时始终垂着头,去时倒是有了兴致细细观赏。
满院的合欢花树正是盛放时,汇成一片绚烂的粉紫色云霞,沈怀昭漫步在花园路中,四周香气匍匐,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身处天上白玉京。
紧绷的精神不知不觉松缓下来,她漫步其中,呼吸间都是轻柔香气,闲适自然。
漫漫花树总有尽头,恍若连天的粉霞渐渐被青葱的碧色替代,永王府上刻蛟龙的铜铁大门已是若隐若现,沈怀昭下意识拢了下衣袖,却摸了个空。
沈怀昭忽然顿住脚步,怔在原地。
沈夫人也跟着停住,疑惑的望向沈怀昭:“怎么忽然停下了?”
怀里没了抱着的东西,沈怀昭捏着空荡荡的袖子,不自觉的晃了几下,懊恼道:“忘记和他说琴的事情了。”
她来这趟不仅为解惑,还为还琴,但祝祁安苍白的病容把她唬了一大跳,她居然忘了说归还绿绮一事,直接把琴忘在了榻上。
屋中人来人往,杂乱异常,不知可会不留神伤了琴身。
沈夫人倒是想的开:“仲青还在房里,想来不会有事,你本就为了还琴而来,眼下琴既然已经物归原主,便当事情了结了就是。”
沈怀昭点头,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祝祁安刚刚受伤,永王府中本就候着一堆大夫,现在全挤在祝祁安屋中,她若是现在折返,估计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显得唐突。
希望祝祁安能够及时察觉到榻上的古琴,把它妥善安置好吧。
话虽如此,沈怀昭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索性正门就在前方,也无需人再带路,她想了想,高声唤来前方引路的下人,请他跑一趟祝祁安院中,替她带上几句话。
目送下人匆匆跑远,她才略微放下些心,复又挽上沈夫人的臂膀,母女二人亲热的贴在一处,轻声交流着无关紧要的家常话,然后登车归家。
沈府近日忙碌非凡。
距离春闱只剩下七日,家中有个今年下场的考生,需要提前准备的物什数不胜数。
大雍科举考试共七天,这七天所有考生吃喝拉撒必须都在一间窄小的考间之中,与往年不同,今年春闱因为恩科干系有所推迟,眼下是酷暑时分,考间虽然不见日光但无风,依旧闷热,在此考试对每一个考生的身心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再说家中备物,也难上不止一点。
光说食物这一项,能在二三月放上许久的点心,到了七月无论如何都摆不住了,能充饥的食物只有馕饼,哪怕味道再好,吃上七天,神仙都得反胃。
只能想尽办法,让考生尽可能待得更舒服一些。
虽然二哥沈章尚未归家,府中却不能真的等到他回来了他再做准备。
沈夫人刚一入府,便有候在门房的下人迎上,将手中采买名册交给沈夫人过目,同时口中不停:
“夫人,您昨日说过需要重新准备的东西已经备好。夜晚防寒的夏被换成了蚕丝面料,那户人家的蚕丝满京有名,瞧过的人都说既轻薄又御寒,充饥的馕饼也新换了厨子,按您吩咐的多加了糖。”
“你有心了。”
沈夫人接过名册翻看了几眼,还算满意。
沈怀昭凑到近前,和沈夫人一道看着这份名册,里面所列的东西都是都是春闱必须的物品,沈夫人注重品质,要求的高了些,但也不出格。
只有一点奇怪。
沈怀昭看着名册上物品后面标明的数量,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懂了:“娘,我们家明明只有二哥一人考试,为何所有物品都备了双人份。”
数套被子衣物还能说是换洗,但吃食、锅炉、碗筷、木炭统统都是双份,这就有些不对了,她二哥是干什么去的,七天要吃这么多馕饼?
沈怀昭好奇:“难道我们家还有人要下场,我不知道。”
沈夫人捧着名册,睨她一眼:“想哪里去了,我们家就你二哥一个,是他前几天来信,说是在外面结识了一好友,甚是投缘,那人家不在京城,身边又无亲朋好友作伴,他决定领人回来暂住。”
所以名册上那么多东西,有一部分是给那即将借住的人准备的。
沈怀昭眉毛渐渐蹙了起来,略带不安的追问道:“二哥信中可有说那人姓名?”
不怪她谨慎。
沈家近日虽然波折不断,但为了不影响沈章复习,沈家上上下下默契的将所有事情都瞒在府中,并未告诉沈章。
沈章不清楚其中弯弯绕绕,性子又爽朗不爱多虑,她都怕他一不留神落进了旁人陷阱中,自己还傻乎乎的乐呢。
沈夫人以名册掩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本想调侃女儿几句,但细细想来又觉得有些心酸。
朝中风云变幻,暗流涌动,沈家上上下下数百条性命祸福都在朝夕之间,屡屡牵涉进朝堂事宜的沈怀昭草木皆兵,连兄长带个客人回家都不放心。
想到丈夫收到信后在书房枯坐的那一晚,沈夫人心里更难受了。
采买下人极有眼色的退下,给母女二人留下说话的地方,沈夫人谨慎的环视四周,确认四下空旷,藏不得人,才附在沈怀昭耳边,低声道:“你爹收到信时在书房呆了一晚上,也在纠结这事儿,他说那学子和太子有些联系。”
沈怀昭:“可有说名字?”
沈夫人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来信,真没太留意内容,听沈怀昭细问,她沉默着思索了片刻,忽然眼睛微亮的笃定道:“想起来了,那学子姓权。”
与太子有关联的权姓学子,在祝祁安递给她的名单上,有且只有一人。
沈怀昭霎时间想起了一人。
明月楼风波已经过去半月,盛京城中消息日新月异,随着孙文祥头七日子过去,明月楼做东大摆三天水席,赚足了名声人心,早已恢复了人满为患的盛况。
而朝堂之上,尽管弹劾太子者甚多,但由于陛下的视而不见,诸大臣拿不准陛下圣心,渐渐也无人上奏,权当天下太平。
坊间关起门来的那些私下怨语,因为数日前沈家送进长春宫中那批早茶,而烟消云散,有了身为文臣之首的沈相背书,思想动摇,转而相信太子是被冤枉的文人才子越来越多。
世人沸反盈天的豪情壮志消失在一日三餐中,撞死在明月楼前的孙文祥渐渐不再被人提起,就好像他从未来过人间一般。
无人再提要为孙文祥查明真相。
但沈怀昭知道,即使全天下人遗忘了明月楼前那滩血泊,权维康也绝不会忘。
她的脸色渐渐发沉,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想。
如果权维康信了孙文祥临终前那句遗言,将太子一系当做仇人,那对于事后和皇后示好的沈家,难不成还会有什么好印象?
他和二哥的结识,当真是因为有缘吗?
诸多疑问化作迷雾包裹住沈怀昭,站在烈日骄阳下,她却觉得通体生寒,理解了沈相为何纠结犹豫了整整一晚才同意二哥的提议,如果换做是她,为安全计,估计都不会答应。
二哥或许是对权维康的人品十分信任,才会做此提议,毕竟权维康一旦住进沈府,在世人眼中他便是沈相门下弟子了,若他出了问题,会直接连累到沈相。
沈相可是今年春闱的主考官。
她越想越发愁,深觉自家又一次身处悬崖峭壁旁,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好在她最近经历了不少这些时刻,有了些心得体会,尽管现在很想传讯给二哥,让他带着人有多远跑多远,但看在是沈相亲自点了头的份上,她最终还是压下了出手的欲望。
一切事情,都等沈章考完再说。
面对沈夫人探问的眼神,沈怀昭收敛了一下过于锐利的表情,转而伸手托腮,满面期待的笑了起来:
“能让二哥一见如故,想来也是鼎鼎有名的才子,说起来我也有许久未见二哥了,不知他在书院日常读书可好,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身体,好在春闱将近,二哥也快归家了。”
看着晃着她手撒娇的沈怀昭,沈夫人脸上笑容压都压不住:“按照信里所说,明日便是归期,等你二哥回来,我们总算是一家团圆。”
沈夫人说到“团圆”二字时忽然哽咽,沈怀昭被她突如其来的哭腔吓了一跳,赶紧搂住沈夫人的肩膀,歪着脑袋哄人:“这是喜事,母亲怎么还落泪呢,快别了,往那儿看,采买在那边树下打转,看起来是有什么事情要您定夺。”
“当真?”
沈夫人闻言立刻执起手帕压下泪眼,虚着眼睛往树下看去,果不其然那方才见过的采买下人不知何时回到了树下,顺着树根来回左右踱步,眼角眉梢俱是焦急。
看起来确有急事。
沈夫人赶紧抬手唤那下人。
看她招手,那下人如蒙大赦,疾步小跑过来,不待她们开口询问,跪地便与沈夫人报喜:“夫人,大喜啊,二公子带着友人回来了,眼下就在正厅坐着,老爷和大公子都到了,就等您二位了。”
“竟是提前回来的!”
沈夫人喜形于色,一把拉住沈怀昭的手,迫不及待的往正厅走,沈怀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的蒙圈,回过神来后忽然想起那下人所说的话。
他说,二哥是与友人一道回来的。
沈怀昭面色霎时间沉下,心中提起十二分的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