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月明清欢

104、头低草木，手合鬼神

　　“翁主殿下今天想梳个什么发型呢？”桃夭边替我梳理发丝边好奇的问着。
　　我瞧着铜镜中终于有些不那么消瘦的脸颊，又用指尖戳了戳，手感确实很不错，怪不得霍南仲总是喜欢捏我的脸，原是肤如凝脂，肤白如雪，嘿嘿。
　　我被自己逗笑了，转过头看向桃夭：“就梳个垂云髻罢，配上花鸟金步摇，最好发髻两端及后面都各配上步摇，桃夭你懂我意思吧？虽然我形容的有些不好形容。”
　　桃夭眨着眼睛嬉笑着：“知晓知晓，翁主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桃夭和云远今日定能将翁主打扮的儿漂漂亮亮的。”
　　我抬起头透过窗棂朝院中瞧去，鸟雀穿梭在林间欢乐的高歌着，阳光撒下斑斓的影子倒影在月洞门旁，假山旁的月季已是争奇斗艳、百花齐放的模样了，伴着朝阳落下的光束显得格外的动容，时有翩翩飞舞的蝴蝶停留在其间细嗅它们的芬芳，归兮湖上的荷花早已是绚烂盛放着，就连忙碌的鱼群，也不由得时为这清雅荷花驻足。
　　待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桃夭与云远也已替我挽好发髻，又搭上三支金步摇，瞧着便更是雍容华贵。
　　我对着镜子瞧了瞧，嘴角不由得上扬：“桃夭，云远，你们二人这挽发髻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这般的模样瞧着让我都不得要惊叹啦！”
　　桃夭和云远被我夸得有些害羞，相视一笑：“翁主殿下谬赞啦！翁主殿下这般容貌便是不施粉黛也是极美的。”
　　我用丝扇轻轻挡住嘴笑道：“你们二人呀可真是会逗我开心，好啦好啦，该是启程了，各位舞伎阿姊可准备好啦？”
　　“已是准备好了，正在院内候着翁主殿下呢！”桃夭微笑着。
　　桃夭抬手轻扶起我，我缓缓站直身子摇着丝扇出了屋。
　　院中螓首蛾眉的舞伎阿姊们，甚至比整片园中所有的花朵都更为惊艳。
　　我都不由得有些感叹，怪不得诗中会写到“从此君王不早朝”。
　　真别说，这皇帝过得可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呀！日夜都有这般容貌姣好，舞姿优美、歌声婉转动听的美人相伴，让我都不由得有些羡慕了。
　　阿父和阿母一早便入了宫，这诺大的府中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不过倒也是清闲。我呀，尚可不紧不慢的前去宫中，也免得费心去与宫中贵胄攀谈。
　　辎车晃晃悠悠的停在府前，桃夭推开辎车的四开折叠木门，又替我将榻上铺好软垫，随后放好凭几，又伸手来扶我。
　　在桃夭与云远二人的搀扶下，我微喘着粗气的慢吞吞上了车，或许是因为这毒还没清完，这浑身上下还是觉得有些乏力，便是踏个梯子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倒真让人苦恼。
　　我靠在凭几旁，缓缓摇着扇子，用指尖勾起丝帘朝外瞧去，耀眼的阳光照得我眼睛难受，连带着太阳穴也酸胀得厉害，我伸手又去揉了揉太阳穴，想舒缓一下。
　　桃夭赶紧替我将丝帘放下，又替我将覆面薄纱罩于我眼前：“翁主殿下昨夜可是未曾休息好？”
　　我撑着头闭上眼睛微微点头，心中却闪过了一个极为不好的念头。
　　皇后娘娘本就不满意我姑母于池长公主给天家进献美人，可如今这些舞伎阿姊们将在宴上献的舞，又是我亲手编排的。怪不得那日阿仲瞧这舞百般不高兴，竟是我忘了这事，我这般做不就是纯纯给皇后娘娘添堵吗？
　　姑母啊姑母，您这招使得真是够阴损的，竟将我也套了进去，如今呀，我真是里外都不是人。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我只好不断的在心中劝着自己，辎车缓缓停在宫巷，我微微颦眉起身有些走神的朝辎外走去。
　　结果一脚差点踏空，正要摔下去只是，却被紧紧抱住了，侧目一瞧，却看见霍南仲正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我赶紧腼腆轻声叫他将我放下，又整理了衣裙后退两步低下头向他行揖礼：“见过冠军侯。”
　　“阿婉可是有心事？”霍南仲见我这般样子倒有些奇怪，便好奇道。
　　我摆摆手，收回笑容，抬起头歪着头看向他：“不过是想到了些事。”
　　霍南仲左瞧瞧右瞧瞧，又悄悄伸手牵起我的手，低声问道：“可是什么要紧事，阿婉可愿与我讲讲？”
　　我低下头，又抬起头，霍南仲替我将覆面薄纱撩至发髻上，低下头认真的看着我，又耐心的等我回答他。
　　“阿仲，我是觉得有些对不起皇后娘娘，还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信任。”我紧张的握紧他的手，有些紧张的注意着他的神色。
　　霍南仲低下头微笑着凑近我的脸庞：“阿婉为何这般说？可是为了献舞之事？别担心，姨母不会怪罪你的，你也是不得不受累于人，姨母定会理解你的。”
　　我低垂着眼眸还是有些担心的捏着身上的素纱褝衣，霍南仲伸手牵住我的另一只手：“阿婉，若你担忧着，不如待会我们一同去与姨母说说？”
　　“好吧，”我有些犹豫的抬起头，“我深知皇后娘娘待我极好，只是这般做了，恐让旁人觉得我与姑母是商讨好的，可我不想让皇后娘娘因此生了嫌隙。”
　　霍南仲揪了揪我的脸，又大笑道：“姨母才不是这般小气之人呢，再说姨母如今母仪天下，又如何不知天家后宫佳丽三千呢？即便是再言不由衷也尚且知晓这一切不是你造成的，阿婉，不必去想别人怎么看待你，这不是你与我说过的吗？”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阿仲你说得也对，罢了，我们先进去吧，别让娘娘贵人们等急了。”
　　我们并肩偷偷牵着手走在曲折幽深的宫墙间，穿过洒满薄雾与霞光的亭台之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南地北的话题，时而欢笑时而害羞的低下头。
　　不一会，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用于供奉天神寿宫前，我抬头望去，这寿宫依山而建甚是高耸如云，巍峨险峻，仿佛通天之塔一般，寿宫之内有阵阵巫师吟唱之声，与孩童的诵诗声，阵阵薄雾飘散其间，带来一阵宁静与祥和之景。
　　“阿仲，我听说这寿宫之中，有数位童男童女彻夜诵诗以祈祷天神降福，为天家祈祷长生与安康，可是真的？”我有些好奇的问道。
　　霍南仲点点头，轻声道：“确实如此，说是孩童至纯至真，若在此高处诵读定能通达天神之处，以得到天神的福祉。”
　　我半眯着眼睛仔细朝寿宫之巅瞧了瞧：“可这些童男童女，又是从何处寻来的呢？”
　　“许多都源自于世代传承的巫觋家族，或是民间挑选。这些孩子大多灵根深厚，虔诚信仰天神之说，且这些孩童需要学习巫蛊术中许多的技艺，并且得通过相应的选拔才可在此供奉天神。”霍南仲认真与我细致解释道。
　　我看着那些孩童虔诚的模样，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们的脸上没有孩童本该出现的童真模样，而是有些失魂落魄又行尸走肉般的感觉，似乎，这眼前的一派祥和是用他们的灵魂供养和侍奉天神所换来的。
　　可我看在眼里，却不知道如何去形容我身上这从心底传来的毛骨悚然，我也不知道我的内心究竟是如何想的。甚至，我好像也被夺了魂魄一般，松开了霍南仲的手便鬼使神差的便踏进了殿中。
　　来往的巫觋们伸手想要挡着我的去路，我却径直朝上一步步走去，短短的阶梯几步之内却好似过了一生一般，甚至我都还没来得急喘气，就已经站在了寿宫之巅。
　　“二位来此处可是有相求之事？”一位面上画着怪异图腾，穿着破碎长跑却极为威严的觋挡住了我和霍南仲的去路。
　　我俯身行拜礼：“您应是此处的大宗伯吧？”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他悠悠开口道：“正是。”
　　“冒昧前来是有些疑问想问问大宗伯，不知大宗伯可方便？”我轻声说道，霍南仲走到我身旁将我护在身后。
　　大宗伯摸了摸自己仙风道骨的白胡子，嘴角扬起神秘一笑：“想必二位便是冠军侯与新乐翁主殿下吧？前来此处，可是想探寻您二位的前路？”
　　我缓缓摇头，将视线落在眼前的孩童身上：“我是想问问，这些孩童自供奉诵诗通达天神多少年岁后，才有机会离开此地呢？”
　　“离开？”大宗伯冷笑，“供奉天神岂有离开之理？既是供奉了天神便就得终生在此侍奉。”
　　我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可这山间冬季漫长又寒冷，这些孩童又怎么扛得过呢？”
　　大宗伯用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打量着我，随后嗤笑道：“哈哈！若是连寒冬都扛不过，说明便就被天神弃了，既是被弃了，便再找些天神喜爱的孩童继续供奉便好。”
　　“可，他们是活生生的命啊，怎一句弃了就了结了？若是这些孩童病了又该如何治疗呢？”我担忧的走到这些呆若木鸡的孩童前，他们甚至没有发现我的到来，仍旧目光涣散的念念有词。
　　大宗伯伸手拦住我，又居高临下的藐视着我：“翁主殿下切不可打扰童男童女们供奉天神，天神一怒天降干旱、伏尸千里，还请翁主殿下自重。”
　　我蹲下身颤抖着手去碰了碰眼前的孩子，但他还是没有抬起头。
　　我转头看向霍南仲：“阿仲，他们听不见吗？还是早已没了触觉？”
　　霍南仲也疑不解的摇摇头：“我也不知晓，但确实瞧起来有些奇怪。”
　　大宗伯大手一挥将我推到一旁，霍南仲赶紧伸手扶住我，又用剑抵在巫师的脖颈之前。
　　大宗伯竖起二指推开剑锋，神神秘秘的说道：“还请翁主殿下自重，这些孩童是入了神境的，若是扰了便就会死。”
　　“可你们真的在乎人命吗？”我冷冷的撇了大宗伯一眼，“天象如何皆是自然现象，又怎会是侍奉天神而来的呢？人生数十载又何来长生一说？哈哈哈，这些不过是你们巫觋的骗术罢了，可为什么要为了一己私欲害了这些孩童？难道只是因为他们什么也不懂，你们才将他们的性命视如草芥吗？”
　　“阿婉，”霍南仲握紧我的手，轻声说道，“我们走吧。”
　　大宗伯径直走到我面前：“翁主殿下若是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在下自是可解答一二，至于其他的，恕在下不奉陪。”
　　我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那我真是很好奇，我的命运究是如何的呢？”
　　“在下看不透，翁主殿下身份尊贵，定是有与旁人不一般的命运。”大宗伯俯身行礼。
　　我哈哈大笑起来，转头看向霍南仲：“阿仲，你看到了吗？他们的巫术本就是骗人的，可却实实在在害了这么多可怜的孩子。”
　　“阿婉，这是天家的旨意，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去殿中面见天家吧？”霍南仲牵着我的手快步朝寿宫外走去。
　　我甩开霍南仲的手径直走到大宗伯面前，轻挑眉峰：“大宗伯刚刚说您看不透本翁主的命运，但本翁主能决定您的命运，若是您不信，咱们便走着瞧。”
　　大宗伯故作轻松的瞟了我一眼，随后非常不屑的转身离去。
　　我侧头最后看向那一群呆若木鸡的孩童们，心里说不出来的难过，随后朝着霍南仲走去：“阿仲，你觉不觉得这些孩童有些奇怪。”
　　霍南仲停下脚步：“确有些奇怪，他们好似听不见也看不见，而且他们的神色也很是怪异，不像孩童，但我也说不出来这奇怪感觉。”
　　“你瞧，你也发现了！”我欣喜若狂的牵起霍南仲的手，“我就说我没瞧错吧！”
　　霍南仲低下头佯装生气的看着我：“刚刚也不知道是谁甩开了我的手。”
　　我略带抱歉的抬眼，看着他的眼眸撒娇道：“哎呀，阿仲大人不记小人过嘛！”
　　“你还知晓你是小人呀？”霍南仲大笑起来。
　　我握拳去锤他胸膛：“你可真坏，竟然暗戳戳指桑骂槐呢！我可不要和你说话了，免得待会自取其辱。”
　　霍南仲握住我的手臂将我拉到他怀中：“阿婉，有些事我们不便去插手，也不便去干预，既是如此定不要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置于风波的漩涡。”
　　“可阿仲，”我紧皱眉头，“若是我们这些尚且可以发声之人都不去反抗，大夏万千百姓又如何反抗得了呢？”
　　霍南仲端详着我：“阿婉，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是不足以去反抗的。”
　　我愣愣的抬头看向他，随后苦笑道：“阿仲，你说得没错，我们现在的力量并不足以去反抗，是我高估我自己了，我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阿婉，”霍南仲将我轻轻放下，牵着我朝前走去，“你瞧这深不见底的宫墙之内，有些许风气云卷，也有许多阴谋诡计，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在保证自己安危的同时，去为民情愿，至于结果如何，我们决定不了。”
　　我看向那蜿蜒如巨龙般的宫墙，突然感觉有些无力：“阿仲，我总觉得很多时候，我看到了这世间些许不公，却无能为力，可这种无力，实在是太让人窒息了。”
　　霍南仲驻足侧身看向我：“阿婉，若是你相信我，把这些事交给我好吗？”
　　我轻轻摇头：“阿仲，我也想为百姓做些什么，就像我有力量在战场上奋力杀敌，也一定有力量对付这世上的一切挫折。”
　　“那我们一起努力，”霍南仲微笑着凝视着我，“阿婉，我相信你有这般坚强的力量去对付这些磨难对付战场厮杀；我也相信，有朝一日，世间许许多多的不公与挫折一定会被我们通通克服与解决掉的；我相信，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也回之以浅笑：“阿仲，我相信，只要我们不放弃，就一定会有实现的那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