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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断流有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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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平原拿被司魂的活人来混淆视听,赌的就是修士不杀无辜,未曾想来的人是同宗女魔。
“活尸”扑向裴允后背,被李灵溪直接反手绞死。裴允霍地转身,鲜血正正溅在他脸上,他顿时愕然无言。
姒容的嘱托徐徐浮上心头。
长生印固然是真,可沈烟烟后来修了魔道,魔气长年累月地熏陶,谁能保证她初心不变?
江玦执剑冲过重重人群,闪躲着四处乱杀的银蝶弦,又把李灵溪捞了出来。她的脸上都是血,还有未凉的鲜活热气。
“沈烟烟。”
“别杀人了,我来解阵。”
这道声线像冷泉,从李灵溪耳边擦过,冰冻她滚沸的魔血。
然而她来不及收手,银蝶弦划过江玦的手臂,留下一道鲜红血痕。好在,这血不是全无用处。她的眼睛被刺痛,僵直了身体。
待稍稍冷静下来,她沉心凝神,寻找怨灵阵的方位。
不久,她睁开眼睛,缓缓说道:“向北三十步,怨灵之来处。”
燕辞秋还在问“什么”,江玦和裴允已双双杀向北面。
怨灵阵可以用净寐阵对冲来解,江玦一边以横云裂画阵,一边以御灵术解活人身上的司魂符。
灵流环绕中,“活尸”一个接一个倒下,乌紫的司魂符从他们颈后飘起,化为一缕紫烟。随后赤金光束向苍穹直递,北极天罡印盖了下来,捅破魔阵。
夏玉被魔气反噬,颈间魔纹很快褪去。
李灵溪手里紧握碎裂的相生环,站在原地,不敢向前。她方才魔核躁动,当着江玦的面杀了人。不知江玦会怎么看她,难不成她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么。
“江玦……”
李灵溪竟有些手抖,心一狠,猛地催动魔气自损丹府。
她做得天衣无缝,当着江玦的面都没露馅。昏迷之前,她望着江玦,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话。
“我疼。”
江玦的心,竟也跟着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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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一声,李灵溪坠入无边无垠的暗夜。
学过怨灵阵的人怎会分辨不出活人死人,只不过她戾气横生,不想克制杀念而已。可看见江玦的眼神时,她还是想说谎——我不知道那是人啊。
江玦会相信么。
李灵溪在梦里反复排演,为了把这句谎话说得更自然些。
山茶沏过好几盏,潺潺水声在耳畔。
李灵溪醒来,入眼是灰白的天际和枯黄的山尖。她闻到很浓的茶香,费劲偏过脸去看。
此时,江玦背对着她饮茶,裴允在烧火,繆妙和燕辞秋在吵架,夏玉被捆仙索绑在树上。
这里是城外,浠水河岸。
燕辞秋嚷嚷着:“我怎么就不能看了?都说了师兄要拿刀给你挖银铃,空不出来手擦血水,我和你不也是师兄妹,避的哪门子嫌?”
繆妙气红了脸说:“你恬不知耻!”
少年们顾着吵架,甚至动起手来。裴允说“要打远些打”,于是他们还真拎起灵剑走去水边,气势汹汹地拔剑“决斗”。
李灵溪坐起身,津津有味地看了半晌,心说:燕辞秋还是怜香惜玉的,顾念繆妙刚受伤,出剑都没使力。
江玦仰头饮下浓茶,转身向李灵溪走来。
李灵溪心弦一绷,泪眼朦胧道:“江玦,我不知……”
江玦手中那盏茶不由分说地侵入,苦得她眼皮直跳。偏偏江玦还不让她躲,单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强势地灌进去。
“咳……”
甫一松开,李灵溪就咳嗽。
江玦说:“你的魔气不太安分,见血就会躁动。”
李灵溪咳红了眼睛,更显得无辜可怜了。
“我不是故意的,”李灵溪轻轻拽了拽江玦的衣袖,“真的。”
江玦收回衣袖说:“我知道。”
李灵溪问:“那位被救回来的姑娘呢,怎么不见了?”
江玦说:“你昏迷太久,足以让我们完成询问,送她回家再回来。”
李灵溪又问:“她说什么了?”
江玦把那少女告诉他们的线索说了一遍,李灵溪梳理明白了。
浠水断流是今年春天发生的事。起初,人们以为是今年天不够热,上游雪山化的水不够多,以致浠水断流。后来,州民听闻同州以西的甘州如往年一样迎来了夏汛,甚至还闹了洪涝,才惊觉情况不对。
同州人沿着浠水向上查探,但由于有些河段地势险峻,他们过不去,看不见,最终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再后来,同州开始祭祀祈雨,无果。
不知何时,旱魃降世的流言在同州境内流传。刺史刘万旭抓了两名青年女子,声称他们被旱魃附体,要火烧以除邪。
那两位无辜的娘子被活生生烧死,却没能给浠水带回水流。
刘万旭又抓了第三个人,就是李灵溪喂给解药的姑娘,名叫卫然。
半年前,卫然的兄长失踪了,家人报官后,官府说他被征了徭役,要去采玉场劳作。可同州从没有过采玉场,卫然不肯接受这个理由。
六个多月以来,卫然多方奔走,仍没查到采玉场在哪里。直到半月前,她灵机一动,找着机会在刘万旭的马车轮上涂了朱砂,而后跟随朱砂痕出了城。
在浠水畔,卫然见到这辈子见过的最诡异的画面。
河床全然干枯,河道上浮着一层浑浊的黑烟。青年们踩在灌了浅水的地方,佝偻着背,好似在认真寻找什么。
之所以说分外诡异,是因为那些人的姿态千篇一律,长达一个时辰,竟然没有一个人直起身子休息,也没有一个人在做踩地以外的事。便是再能干的农民,也经不起这么长时间的弯腰劳作。
卫然哆嗦着,看见人群中失了魂的兄长,情不自禁喊了一声。下一瞬,她就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再醒来,她被绑在地牢里,听见狱卒骂她“晦气”、“恶妖”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说到这,浠水断流的真相已浮出水面。
浠水同州段产玉,过去因为淤泥掩埋而无人知晓,到今年春天才被人发现。江武谋反需要大笔钱财,命令刘万旭采玉输钱。
河里的采玉作业通常在秋冬水少时进行,春夏汛期一到,根本没法下河。刘万旭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浠水断流,由此可以从春天采玉到秋天。
至于同州百姓的生计,他是一点都不管。
李灵溪想着卫然描绘的浠水采玉场的情景,推测道:“昼夜不息劳作而死,也是一种怨气冲天的死法。刘万旭一人没法让浠水断流,但路平原可以。”
江玦说:“江武和刘万旭要钱,路平原要怨灵尸。”
李灵溪没想到,路平原这么早就和江武搭上关系了,原来也不全是为了阻挠她拿镇国金乌。
江玦又倒了一杯茶来,“茶水融了碧血丹,多喝。”
李灵溪接过,“多谢。”
喝完这一杯茶,裴允走过来说:“阿玦,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按照适才商议的结论,他们还是得分头行动。江玦去采玉场救人,裴允去上游查看浠水断流的原因。
江玦瞥了眼不远处捂着肩的师妹,又转过来看沈烟烟,对裴允说:“让辞秋陪阿妙回桃山庄养伤,把夏玉也带回去,等候审问。”
裴允问:“沈姑娘呢?”
江玦说:“跟着我。采玉场若有什么诡道妖术,沈姑娘在旁也好提点我两句。”
繆妙得知这个安排,不高兴道:“师兄,我伤不重,让我跟着你罢。”
燕辞秋也不想干运送伤患、押解囚犯的活儿,可繆妙不乐意的事,他就偏偏要乐意,于是拍胸脯道:“师兄放心,保证送到。”
江玦握起繆妙的手,把药盒送进她掌心,温柔但不容拒绝:“阿妙听话。”
繆妙眼眶一红就要哭,燕辞秋嘲笑道:“哎呦喂,多大的人了,离了师兄还要哭戚戚,你三岁小孩儿啊?”
“要你管,”繆妙猛地拔剑,“燕辞秋你去死吧!”
两少年又“打”远了,裴允叹气:“辞秋真是,不知何时才能长大。”
江玦说:“就这样也很好。”
裴允展颜一笑,“很好么,那不然我把师弟给你,你把师妹给我,换不换?”
江玦毫不犹豫转身,“不换。”
李灵溪倚着树坐,等裴允他们都走了,才慢吞吞站起来。其实她伤得不重,毕竟是自己下的手,力道有分寸。
但做戏要做全套,她朝江玦伸出手说:“江玦,扶我一把。”
江玦没动,李灵溪立即“腿软”跪了下去。江玦倏地飞过来抄起她的腰,将她轻轻放回树旁,神色似是无奈。
李灵溪心内惊疑,想着:他该不会发现了罢?
江玦却什么也没问,又从乾坤袋取出一枚白色的药丸:“清心丸,吃了。”
李灵溪乖乖吃下,体内魔气被压抑下去,比先前更加虚弱了。
以魔为“道”,抑了魔,她自然没有力气。
江玦耐心等了一阵才说:“我们得走了。”
李灵溪伸手道:“拉我。”
江玦穿上宽袍披风,面无表情道:“袖子。”
李灵溪顺从地只牵袖子,嘴上却笑问:“为何,江仙君的手不可以牵吗?”
江玦没回答,李灵溪走了两步,腿又一软,拽着江玦向后倒。江玦迅速转身,结果接了个兰香满怀。
李灵溪笑着蹭了蹭,江玦悔道:“早知沈姑娘伤这么重,就不让沈姑娘跟我去劳累这一趟了。”
“不行,”李灵溪正儿八经说,“魔宗多得是你没见过的邪门法术,我虽不乐于修魔,可我见过,且见得很多。万一你遇到什么难解的魔阵,不还是得靠我?”
江玦把她从自己怀里剥出去,想了想,还是施舍了一只袖子给她。
“那就看你的了,小女魔,看你靠不靠得住。”
“自然靠得住。”
李灵溪牵起那只雪白绣金线的衣袖,心里不禁欢欣雀跃。
这回是牵衣袖,下回可以牵手,再下回可以亲嘴……江氏血脉简直唾手可得。忽然间,李灵溪福至心灵,想道:开深境之门需要诚心授意,血脉取得却不需要,不论是自愿发生还是被迫发生,总归结果都一样。
江玦说,云水人只有两情相悦才能双修,否则视为破禁。
倘若他不知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