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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杨不悔(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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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无心里叹了一口气,微微顿首道,“杨大侠,恭喜了。”
杨不悔却一挥手,神态有些萧索,道,“别叫我杨大侠,叫我杨庄主就行了。”
聂小无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恭敬地双手奉上。
杨不悔接过信笺,撕开一看,不由冷笑起来,“小太刀好大的口气,今夜子时来要我的命,看来我应该沐浴更衣好好等着了。”
聂小无微一躬身,回道,“鄙主人要小的跟大侠道歉,今天是大侠的大喜日子,真对不住了。”
杨不悔双目精光一现,道,“道歉倒未必,我也未必束手就擒,究竟谁死还不是个定数。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子时一定相候。”说毕,门无风自闭。
聂小无在原地呆了一小会,复又大摇大摆地回到席上,慢慢喝起酒来。
山庄里热烈的气氛还在继续,觥筹交错、迎来送往。
杨不悔穿过外间直到里间,双手背在身后揉着那封信笺,踱着方步走至床前。床沿上正坐着他新纳的妾寒烟。
此番如此大的排场却也不是为了面子,杨不悔的发妻多年前因难产而死,他也做了鳏夫十多载,如今难得遇上了知心之人才纳为妾。原本可直接续弦,只因杨不悔对发妻依旧念念不忘,于是只好委屈了这新人,只能在排场上略做补偿。
这寒烟实是青楼女子,见识却不一般,书香门第出身,自幼也是读过诸子百家的,后因家庭中落不得以才入了青楼卖艺不卖身。
寒烟却未听见刚才门外那一番对答,见杨不悔蹙着双眉,忙问道,“爷是怎么了?喝多了么?”
杨不悔看了一眼新妇,寒烟身形单薄,一副娇怯的模样,他不由长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我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寒烟大惊失色,起身道,“爷怎么说这等话?”
“我十日前就接到消息说小太刀要来取我项上人头,还定了日子说今晚亥时会来送拜贴。刚刚我就在门口接了拜贴,今晚子时他就来要我的命了。”这番话,杨不悔说得分外平静。
寒烟急道,“既然爷十日前就已得到消息,想必爷也做好准备,自然不怕那什么小太刀,爷武功盖世,怕他什么……”说到后来,却是心虚,无法为继,“爷,那为什么还大操大办这婚事,不怕分了心么?”
杨不悔轻轻抚上寒烟娇似芙蓉的粉面,轻声道,“我只是不想委屈了你,早定好了婚期自然不能拖延,假如我果然失手而死,你也有了名分,自然可以继承这家业。”
寒烟只觉心头一热,两道清泪顺着面颊缓缓滑下,“爷,你这又是何苦,还是打起精神面对晚上的强敌吧。”
那红烛烧得正旺,烛泪簌簌而下,那烛心越来越长,寒烟起身拿起银剪子,剪掉了一些烛心。一时,两人相对无言。
却有人拍门,乃是家里的管事冷靖,“庄主,外边的客人要爷出来喝酒。”
杨不悔应了一声就准备起身,寒烟却拽住了他的衣袖,哀声道,“别去了,一会喝醉了怕是更无法应敌。”
杨不悔惨然一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说毕,挣袖而去。
昏黄的圆月已悄悄上了中天,如云的宾客已渐渐散去,杨不悔脚步虚浮,站在门口送客。寒烟却愣怔地坐在新房里,直直地看着那沙漏,一分一秒,如水而逝。
喧闹声终于低了下去,一点点消散,慢慢都渗进了如水的夜色里。
杨不悔脚步有些踉跄,慢慢地扶着墙壁走着,廊边的竹影班驳,有些竹叶还伸进了廊里,一晃一晃地挡着人路。
拐过一个弯,眼看着新房那明晃晃的红光就照了过来,杨不悔胃里一阵翻腾,不由扶着墙慢慢蹲了下来。
忽然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你适才还说未必束手就擒,现在这副模样,却分明已经放弃了一线生机。”
杨不悔听得这声音即是刚才送贴之人,心下了然,慢慢抬起头,看着立在廊角的颀长身影,缓缓道,“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多活几年少活几年,也无所谓。你呢?又何必先送帖,再杀人,何必这么托大?”
聂小无轻轻一笑,道,“我倒不是托大,只是给人一个布局反攻的机会。”
杨不悔胃里依旧翻涌得难受,干脆坐到了地上,又道,“我听说小太刀杀人与无形,无人知道他究竟用的什么手段,每个死人身上毫无伤痕,也无中毒的痕迹,而且全都是一击而中,无一次失手。”
聂小无微微点头,“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杨不悔转归过脸来,他做在暗地里,可是此时双目却微微发光,道,“你可知道,是谁托你杀我?”
“行规,我自然不知道。”
杨不悔低低一笑,“我却可以猜到,究竟是谁不想让我活着。”
聂小无懒懒一笑,道,“多半是你的仇家”
杨不悔摇摇头,又道,“的确世人都不知道你究竟用了什么杀人手段,可是当我知道有小太刀这么个杀手存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的杀人手段。”
聂小无大感意外,他不由四处看了看,廊外依旧是竹影婆娑,不像有人潜伏的样子。
“你无须担心,此间绝无外人,我没邀任何人来助拳。只是我却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出自桃源,杀人手段便是先以武功制服人,而后以无色无味的桃花水毒死人,这毒的奇特之处在于留不下任何痕迹。我说得可对?”杨不悔微微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聂小无。
聂小无慢慢从袖中抽出一把刀,那刀很短,却闪着摄人的寒光,“桃源的秘密从来无人知道,你既然知道了,就只能死。”
“小太刀?”杨不悔微微动容,“你却也不问我如何知晓这一切?也不问还有什么人知道?”
“无论谁知道,都得死。”聂小无一向平静的语调里忽然有了一丝狠决。
聂小无向前迈了两步,整个人沐在了月光里,杨不悔忽然道,“你长得可真像我年轻时候,那时候我也年轻,我也很努力,可是我不甘心,我想逃,我甚至舍弃了我的妻儿,我还换了容颜,才苟且偷生了这二十多年。”
聂小无心中一动,停下了步子。
杨不悔又道,“我那孩子如今该二十整了,假如还活着,也有你这般大了。”
聂小无颤声问道,“你那妻子可是唤做锦瑟?”
杨不悔也是一楞,缓缓道,“没错,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柱一弦思华年。”
聂小无忽然提气纵身直跃上房顶,飞也似地去了。
杨不悔慢慢站起身子,望着聂小无消失的方向。竹林里却突然窜出一个黑影,全身黑衣,随即一把寒光闪闪的剑直刺向杨不悔的心窝。杨不悔方才的醉酒之态刹那全无,也不见他如何用力,整个人就直直地后退,直到那剑意已尽。
杨不悔抬起右手,居然拿两根手指捏住了剑身,一用力,铛的一声剑应声而断。黑衣人楞在一边,杨不悔把半截断剑一扔,那断剑以惊人的速度飞向黑衣人,直中心窝。
杨不悔在原地发了会呆,抬头看了看天,那月亮暗黄一片,完全不知人间疾苦。
远远的新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寒烟探出头来,杨不悔快步走了过去。
直到见到杨不悔完全无恙,寒烟才真正放下心来,心里尤自后怕,道,“没事了么?你胜了小太刀?”
杨不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道,“说来话长,先进屋吧。”
进了屋,那屋中央的桌子上却正放着一碟千张包,还在冒着热气。
寒烟拿起那碟千张包,道,“我料你晚上只喝酒不吃饭,刚又迎接大敌,肯定肚子饿了,先吃几个千张包吧。”
杨不悔点了点头,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