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倾杯盏尽风流》刈蓝

5、第四章

　　“不必。”从怀中摸出伤药，黑衣人自顾自坐下包扎，手法纯熟，干脆利落。

　　“楚兮……”郁苍若怔怔看着，语气不知是欣慰或是惋惜。两三年前他离开时，这家伙还可算个少年，虽早熟又少言寡语，但到底生涩些。

　　子卿自己也未见得多大年纪，却偏偏喜欢护着他们几个，总不肯让他们独自出来历练受苦，而对其中年纪不大却又满怀心事的楚兮更是偏爱些，从不肯放他到处奔走。

　　郁苍若实在未料得，不过这几年，楚兮竟也成了个略带沧桑感的江湖人，就连他最初，也没一眼认出来。

　　那持剑时的气度，出剑时的凌厉，只怕不是武功的进展，而是另一种成熟。

　　“子卿他终于舍得放你出来闯荡了？他要你来迎我回去么。”对黑衣人——楚兮的沉默不以为意，郁苍若蹲下身去看他，笑得说不出的肆意自得。

　　“不是。”意料之外，楚兮抬眼看了看他如此说，之后又埋头处理伤口。

　　“啊？”

　　“我是自己离开的。听说你被很多人盯上，过来帮忙。”几句话间伤口已经处理好，楚兮站起身来，也不拍去身上的浮土，兀自立着。

　　……自己离开？郁苍若知道楚兮身上背负着某些仇恨，否则也不至如此年纪便心事极重。然而那仇恨具体是什么，除了当初将他救下并收留的子卿外只怕无人知晓。如今他为了这些仇恨更是违背了子卿多年的劝诫独自下山复仇，只怕吃了不少苦头，更让子卿担了不少的心。

　　“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微微一笑，继续道，“倒是你，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却不知这楚兮外出两年多也未曾回过天奕楼，未见过一个故人，乍听此语，心中也隐隐有些酸涩之意：从一个深思的少年长成一个孤冷的剑客，这些年来遭遇的种种，不言而喻。他本是决定无论天涯海角，总要报了仇，再回去楼中了此余生的。此时正值追查之事遇了瓶颈没什么进展，又遇了故人想起之前许多旧事，不觉便有些动摇了。

　　回到天奕楼，见见那些兄弟，见见……言子卿。

　　“还好，我送你回楼。”这样的回答，还是有自己的私心吧。

　　郁苍若倒是没发觉，以为楚兮本就是打算接他回去，当下便笑个不止，“哈，如今竟是你接我回去了，真是想不到。当初我惹了祸事到处被人围堵，还是顾谦和语贤来拎我回去，也不知道这两个大才子如今分没分出个高下来。”

　　饶是楚兮，听了这话也有些恻然，半晌才启口道：“当年我离开前，他们二人已经争论不休矛盾频发，先后离开了。说终有一日争出胜败来才回去。”

　　郁苍若心一紧，也不再说话，只是招招手，道：“走吧走吧，天要晚了，我们早些回去。”

　　两人便牵着马去了。

　　其后又多次遇到伏兵，两人都算是江湖这一代中顶尖的人物，自是不怕。郁苍若习武时常是偷懒的，根基算不得扎实，内力算不得浑厚，幸是幼年习武，遇到寻常高手到底是能战上一战；人又洒脱放肆，偏好那令人感觉自在的轻身功夫，饶是遇上难缠的，轻功一展人便如青色的影子一般登时随风远远去了，也难怪“青衣”声名在外。

　　楚兮则是出身世家，自幼勤于习武，身负血海深仇。年纪不大却使得好一手如电的剑式，性冷而沉，对敌多有应对之策，算是新秀，却不知为何江湖上未有什么人见过，再加上一直以黑巾掩去面容，渐渐成谜。

　　这两人凑在了一处，自是不惧某些门派私下搞的小小门道。郁苍若又是个自幼在江湖里打滚的，东躲西藏，露宿风霜却分外畅怀，时常小酒家里灌上两壶酒，喝得高兴了就眯着一双含了笑意的眸子扯些七七八八的闲话来说。楚兮许是知他心烦，又见他心境着实落拓，也便不以为意由着他了。如此折腾，二人脚程竟算不得慢。

　　再说唐傲这边却是远没这么自在了。

　　盟会之处还在举着大旗进展缓慢地商讨着如何追回处置青衣之事，盟主却私自带着心腹潜出寻找，这若被有心人发现并拿来做话柄，唐傲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只得抛下十几名手下，先与杜翔星夜赶回盟会去。

　　一天一夜之后，暂且休止了三日的商讨再次开始，居于上位的唐傲貌似认真地听着，却觉脑内有些混乱，痛个不止。

　　连赶了三天路倒不算什么，被不知何处来的人坏了大事却是让人恼怒至极。再想及那个人未见自己时自得其乐的样子以及见到自己后立即僵直起的脊背，怒意更甚。

　　却不知该向谁发泄。

　　早知郁苍若其人不是易与的角色，他随性、浪荡、洒脱、重情义、对自己无关之事却满不在乎。最可怕的在于他并非似很多人一般伪作潇洒，而是内心真的少有执着之意。而那一点执着，想来都耗在自己身上了罢。

　　倒也不是不感动。如此风流清隽的人物，实在不可多得。

　　然而……得不到的才是最扰心的，而深深执着于自己的人，又何必再去费心安抚呢。

　　心中想些有的没的，耳中却听着那些或古板或冲动的掌权者们讨论个不止，禁不住也有些冷笑的意思——这其中不少家，自己这三日之间也是看见了的。饶是没看见，暗哨也都呈上了些他们异动的消息。江湖这摊浑水，什么时候能静下来些。

　　一路讨论至午饭结束，诸人各自回自己门派所在的院落去了，唐傲要杜翔快些去休息，自己沉吟片刻，向着很是隐蔽偏僻的一个院子去了。

　　那是林羽住的小院，是武林盟主的秘密。

　　沿小径走了几步，抬手拂开垂在眼前的柳丝，唐傲一眼便看见那人站在池边不知想些什么。

　　白衣映绿柳，说不清的孱弱。

　　“林羽。”不知为何，再深的倾慕在心，唐傲唤他时，却总是带着姓氏。

　　林羽听他唤自己，也便回了头来。

　　白衣，散发，似是浴后来吹吹风观观景的文士，一派柔弱，回眸看来表情却是突兀得可怖，似笑非笑地扯着唇角，险恶和刻毒的意味如此明显，“活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