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倾杯盏尽风流》刈蓝

10、第九章

　　“是我入障了。”郁苍若略一想便笑了，坐到一边的木椅上。

　　那略一想也不过一抬袖一折身的时间，却远比许多虚无的时日来得更长。像是缓缓踱在暗涌的河流，不断地行走，直至视线中出现极微小的一点光辉。

　　也不过就是那一点光辉从可见至照进眼底的时间，便比之前那般跋涉都长久了。

　　那抹熟悉的笑意令言子卿安了心。

　　“两日前语贤的夜鸽到了，说你离开锁魂阁向天奕楼方向而来，还说……”放下杯盏，落在梨花木的桌面上轻轻地一响，“很多人在追杀你。”

　　“并没有什么大动作，杂碎而已。”郁苍若满不在乎地一笑。真正可怕的力量都集中在一处，彼此牵制不动声色。明面上说要擒他回去，事实上各有所图，暗处里勾心斗角算计着如何把旁人拉下马给自己落些好处。是以门主帮主们争论个不止，一说如何擒他，二说如何处置，拖拖拉拉地竟把大半力量都滞留在了济城总盟。

　　一路以来遇上的，不是大势力暗自布下的钉子，便是试水的小帮小派，没什么威胁。

　　“也就是说，唐傲有心纵你？”

　　郁苍若没说话，立在一旁沉默已久的楚兮却道：“应是如此。”

　　若不是握了实权的人长久拖延，以盟主令招人商讨，只怕当年曾用损伤的各大门派早便派了门下高手四处围堵截杀，哪容得这两人轻易回了楼里。

　　而唐傲……又何必亲身犯险，来寻郁苍若回去。

　　“苍若你作何打算？”

　　“我不会回去了，我也不欠唐傲什么。”有心放任又如何，昔年自己所做之事、所替之罪，自是当得起他如今这些许偏让的。

　　更甚来说，唐傲此举虽是护他，亦有压制那些跃跃欲起的势力之心，做不得准。

　　“你放得下？”并非咄咄逼人，言子卿的语气依然温和。

　　“子卿……我又能如何。”此情背德，不容于天，最重要的事，唐傲之心尽系林羽一人身上，求而不得，不若不求了。

　　他不怕此时示弱，一来眼前二人值得他交心，二来——只有真的想通透，才忍得下说得出，亦只有说得出，才算是定了的。

　　“去休息吧，西院第三间仍是你的。我身体不便不常打扫，你自己收拾收拾。”言子卿闻言垂了眼，慢声道。

　　“也好。”起身便径自去了。

　　目送青色的衣摆渐远，许久未有言语。

　　“我的剑在哪。”楚兮向来不会挑拣合适的时机说话，阴凉的声音突兀地乍现。

　　“你终是决心复仇。”言子卿一叹，直至此时方显露出些许有感情意味的神色来。

　　“我的剑在哪？”楚兮执意问。

　　“我救下你时，霜华已经不在。”之后沉疾突发，也再无意去追究。

　　“……”楚兮点头表示知道了，便不知再该说些什么。他自小沉默寡言，离开天奕楼之后更是如此，长久下来，竟无话可说。

　　言子卿抬手示意他过来，便顺势将手按在了他臂上，垂眸一笑，有些慨叹道：“我知你一直念着复仇，却未想不留一言便下山去了。想来你并非逃避，只是不知当如何告别罢。”

　　楚兮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竹椅上轻笑的那人，他的手依然如当年般白皙修长，透着些病弱似的意味。他的脸亦是如此，岁月在他的面容上未曾留下什么印记，他依然看起来便让人觉得冷淡而出尘，话语温柔，却时时有些悲悯一般的语意氤氲其中说不分明。

　　那额间的一粒殷红是他身上唯一的浓重之色了。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言子卿垂下眸子面含笑意的时刻，楚兮才觉面前这个人是有感情的，可以接近的。

　　那么多年的倾心照料，饶是两人较他人都更亲近些，楚兮仍觉得他的目光落在很渺远的、并不存在的地方。他站立着面对坐在竹椅上的言子卿，丝毫不觉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又或是能与他更加更加切近的。

　　只除了这样的时刻，言子卿这般笑着的时刻。

　　所以他当年未留下只言片语地走了，而今他归来，比起去时饱经沧桑与艰难，足够的坚强甚至是冷硬，一流的剑法绝顶的坚韧心性，仍不觉能盖过这坐在竹椅上不动声色的男人一分。

　　于是他倾身离这人更近些，声音毫无起伏地道，“我推你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