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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冰霜折连理(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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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姚糊里糊涂地被塞进喜轿,摇摇晃晃地不知坐了多久,坐得眼冒金星头昏眼花之事,喜轿终于停了下来。
轿帘被撩起,一只修长宽厚的大手伸到了姜姚面前。
姜姚糊里糊涂地把手搭在他干燥的掌心里,被他收拢的手掌紧紧地包裹住了。
好烫。
姜姚被拉出喜轿,周遭的恭贺声喜乐声不绝如缕,脑海中竟然出现了一丝怪诞的荒谬之感。
仿佛她这个时候不应该在这里成亲的。
可是她要干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稀里糊涂地被牵着跨过火盆,拜过天地高堂,然后送入洞房,在喜房里等待夫君的到来。
从日暮坐到天黑,姜姚感觉到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只是在夫君没有揭下盖头之前,她不能有任何动作,否则会被夫家笑话。
她只能乖乖地等着。
等到瞌睡虫都在她的脑袋里安营扎寨了,房门才被推开。
姜姚蓦然惊醒。
一双皂色大靴出现在姜姚眼前,紧接着,喜秤挑开了她的盖头,眼前的一切在她面前怦然展开。
姜姚心头砰砰直跳。
夫君如星如月的眉眼落入她的眼中,叫她浑然忘了,今夕是何年。
他弓下身子,乌发垂散在她的手背,发尾摇摇晃晃地拂过她的皮肤,仿佛小猫爪子一样挠心,激起一阵颤栗。
红唇如点,玉肤胜雪。
他笑了一笑,玉容灿若骄阳,声如昆山玉碎,低语浅唤:“娘子。”
姜姚的脸不自觉地烧了起来,磕磕绊绊地回道:“夫、夫君。”
他脸上的笑愈发纯粹动人,仿佛觉得姜姚的反应十分可爱。
饮过交杯酒后,姜姚用了些许膳食抚慰自己的五脏庙,这才心满意足地去耳房洗漱。
等她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床榻边,褪下喜服,只着里衣,松松垮垮地露出半个胸膛,手上捧着一卷书,闲闲地看过来。
“娘子,过来。”
姜姚被他引得走过去,好奇地望着他手上的书,道:“你在看什么?”
目光落在他的书上,只是这书却没有字,只是一卷一卷的图画。
姜姚目光一呆,双颊通红地别过脸去,却直对上他盈满笑意的眼神。
姜姚只觉得浑身燥热起来,转身想逃,却发现她已经整个人被他圈进怀里,如同笼中的鸟,插翅难飞。
他的唇瓣贴在她的耳边,道:“娘子,春宵苦短。”
芙蓉帐暖,书啪一下掉在地上,卷动着翻滚,最后又合上了。
姜姚婚后和丈夫的日子过得蜜里调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夫君似乎太过热情了,她不太受得住,日日精神萎靡需要补觉,活像被狐妖吸干精气的书生,而他却精神焕发,瞧着愈发俊朗。
姜姚忿忿地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一个牙印,他却笑容满面,把另一只手伸过来,问她解气了没有,要不要再咬一个。
她偶尔会想起她自己有什么未完成的任务,可是很快又被抛之脑后。
她原本以为生活会如此平静安宁地过下去,不曾想,有一天会被打破。
这一日,姜姚踏青回家,发现府里来了一个古怪的老头。
老头鹤发童颜,穿着白色道袍,颇有些话本里仙人仙风道骨的味道。
老头道她夫君是难得一见的修道天才,欲带他回宗门,修道成仙。
姜姚呆住了。
修道成仙,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如今这样好的机会摆在她夫君面前,他如何能放弃呢?
可若前往宗门修道,必得斩断凡间一切情缘,一心向道,姜姚与他,必须生离,此生不再相见。
姜姚紧紧地抱住他,眼泪不值钱地往下淌,她不知道该叫他去还是别去,张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似乎明白她的心思,用细腻的手帕轻轻擦去她的泪水,叹气道:“我知道你的心,莫哭。”
他拍着她的背,诱哄道:“我都听你的,只要你说别去,我就不去了。”
姜姚心里明白这是好事,而且她的潜意识里似乎隐隐约约觉得,她夫君本就该是云巅之上的仙君,而不是和她在红尘里缠绕的凡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姜姚却突然就说道:“我不许你去。”
他笑了,伸手抱住她,把她捂在胸口,“嗯,我不去。”
老头离开了,姜姚的日子似乎又和从前一般无二。
然而老头才离开不到三日,她夫君失踪了。
无助、惶恐、害怕瞬间淹没了姜姚。
姜姚去找公婆,公婆却给了她一张放妻书,说夫君已经随仙人上山修行,与她再无瓜葛,让她另觅良人。
可她能去哪里呢?
姜姚不相信夫君会离开她。
她揣着放妻书,四处去找寻那缥缈的仙山。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漂泊在人世间,被中人骗去钱财,被流氓调戏,被野狗抢食追赶,风餐露宿,无依无靠,每夜只能藏在陋巷里,用漏风破烂的竹篓把自己罩起来,仿佛这样,她就可以风霜不侵。
眼泪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落进尘土里。
她抱紧了自己,低低地呢喃:“我好痛啊,夫君。”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萧肃呜咽的风声。
天一亮,她又启程赶路。
或许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一座偏远的小城里,她迎面碰上了他。
他一身白袍,手持长剑,容貌俊朗出尘,和新婚之夜那日别无二致。
可是她却容颜衰败,面皮苍老,如同枯萎的花朵,再也配不上他。
他见了她却神色大变,指挥身后一众同门将她团团围住,厉声呵斥道:“大胆魔族,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入侵我弋阳山!”
什么魔族?
姜姚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魔族,是在说她吗?
她不是魔族啊,她只是,比他......老得快一点,只是多年风霜摧残让她和从前长得不一样了。
可是她不是魔族啊!
如果他不爱她了,想一心修行,可以告诉她呀,她绝对不会妨碍他的,她会走得远远的,一辈子......不,永生永世不再见他。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姜姚急切地解释道:“我不是魔族,夫君,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娘子啊!”
只是对面的白衣仙君却皱眉道:“我不曾结契,何来妻室?妖孽莫要胡言乱语!”
他不信。
姜姚眼神恍惚,他不信。
“怎么可能呢?”姜姚张了张嘴,低声道:“我们在宥城皆为夫妇,是写过婚契,拜过天地的夫妻。”
“你难道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我是妙霜啊,我是你的妻子!”
话一出口,姜姚陡然从幻境中惊醒。
妙霜?
她不是妙霜。
她是——姜姚。
突然,耳畔掠过一阵细微的风,带来惑人的讯音:“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不认你,他想杀了你,掩埋过去。”
“负心薄幸之人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杀了他吧,杀了他吧。”
一把长剑陡然出现的姜姚手中。
“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了。”
姜姚被蛊惑着抬头,望进白衣仙君深如寒潭的眼睛里。
她霎时一怔。
他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她,眼含鼓励,嘴唇翕动,无声地说道:“我在。”
黑色玄铁打造的重剑握在姜姚手中,她抬起手,剑尖锋芒四溢,直指前方。
姜姚道:“你说的没错,一切都结束了。”
重剑利落干净地朝后斩下,那一团隐没的黑气瞬间显形,又瞬间消散干净,只留下凄厉的叫喊声随着幻境的崩塌轰然散去。
周边的街景如火灼烧一般化烟而去。
那个黑漆漆的山洞又出现在眼前。
连带着摆着夜明珠的白骨怼到她面前,惊魂未定的姜姚又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后背撞到一个胸膛里。
季云衍垂眸看她,道:“没事了。”
季云衍身上灼热的气息快把姜姚淹没了,肌肤相贴的瞬间,幻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又争先恐后地挤进她的脑海里。
吓得姜姚连忙跳开。
真是......见鬼了!
是幻境又不是真的,再者说,幻境里的两个人是“妙霜”和“白衣仙君”,又不是她姜姚和季云衍,她心虚个什么劲儿啊!
说服了自己之后,姜姚才顺着细微的喘息声去看重伤的幻魇妙霜。
妙霜奄奄一息地躺在红湖边。
有了夜明珠的照明,姜姚这才第一次看清了她一开始掉下来的这片湖的模样。
竟然是艳丽的红色,如同荼蘼的彼岸花一般。
妙霜恨恨地盯着姜姚,“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姜姚却反问道:“他就是你的掳掠到魔族来的那个凡人修士,对吗?”
妙霜闻言冷笑一声,神色癫狂道:“掳掠?哈哈哈哈哈,分明是他抛弃了我,独自去修仙求道。”
“再见之时,他却说我是魔族,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妙霜道:“我在人族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魔,也没有害过任何人,可是这个满嘴仁义道德的仙君,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我。”
“何其讽刺啊!”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的抛弃,妙霜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魔族的身份,只会在人间和她的夫君相伴到老。
幻魇与其他魔族不同,只要不沾染魔气,或许他们终其一生,都不会使用魔气,布置幻术。
可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最后事情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次战斗中,妙霜侥幸没有死,她逃离了人族,回到雪域潜心修炼,以图报仇。
修得大成之后,她回到人族弋阳山,将那个人带回魔族囚禁,日日夜夜折磨。
那人不堪忍受自缢而死。
可是妙霜犹嫌不足,所以她把人间所有像他的人都掳过来。
一个个折磨致死。
这座山壁里的所有白骨,都是修士的身体,这里就是他们最后的埋骨之地。
然而,弋阳山在千年前威名赫赫,举全宗之力翻越昆仑山,来到雪域,封印妙霜。
他们无法杀死撼天动地的化臻境大魔,只能将她全身的血液抽干,化作这汪红湖,并将尸体沉入湖底,以她的血,封印她的身体永生永世。
所以妙霜才会说,她只是身陨,而非真的死亡。
“姜姚,”妙霜的灵体慢慢变得透明,可是她依然想不明白,在幻境里,季云衍也是那个负心薄幸的人,可是——
“你为什么那么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