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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虫蜕·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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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轻人——
李途安轻车熟路地走了楼梯,然后转到有直达电梯的一层楼,镇定自若地走近了电梯。
刷卡,电梯门打开。
他神情自若地走进电梯,站在最中间的位置。
李途安的双手交叉相握放在身前,左手抓着右手手腕,右手则是拎着一个款式老旧的的公文包。
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气质神态,他看上去都和普通的上班族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他不是来上班的。
李途安是来找上一个「李途安」的。
十年之前,他的这位前辈在这栋大楼里离奇消失,没有留下踪迹或者尸体。
外界传言是消杀的时候使用了过量的杀虫剂,导致没能及时离开大楼的「李途安」中毒身亡。
但是公司并不承认。他们始终坚持宣称「李途安」是无故失踪,并提供了一些「李途安」工作上的失误记录。
公司可能是想要诱导大众认为他是因为工作失利而畏罪潜逃。
可惜,「李途安」的履历太过优秀,少年班的高学历天才,勤奋认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或者黑料前科,未来一片光明,又加上他身世可怜,是孤儿出身,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站在了他这边。
公司的抹黑没能得逞,但是也没有收到太多影响。
因为李途安失踪得确实太过蹊跷,公司的消杀也是完全合规进行,用量用法均记录在案,并无纰漏,并没有证据表明李途安的示踪和公司有关。
因此此事作为一桩悬案,始终没有个结果。
人们的关心也很快转移到别的地方,偶尔有人提起,也只不过把这个事情当做一个都市怪谈、一个供人们茶余饭后解闷的谈资。
有人说他是和自己的小师妹私奔了。也有人说他是溺死在了废弃的卫生间里,尸体腐烂流进了下水道,因此没人发现尸体。
众说纷纭,但是普遍都认为「李途安」应该是离开了大楼,只是没有监控或者目击者。
而李途安知道,那个人其实从未离开过这栋大楼。
电梯到达,开门,有人走进来,似乎是觉得李途安面生,看了他一眼。
李途安侧过脸朝他微笑示好,然后径直走出了电梯。
一路上,也遇到了几个人,从他们胸口上的铭牌来看,职位不低,都隶属于领导层,也许正是如此,他们对于自己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并没有任何意外,只以为是自己没有见过的新人。
李途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他们之中,既不过分显眼,也不会趋于透明。
他普通得就像是任何一个正要去打印文件的中级员工,行色匆匆,眉宇间看上去还夹杂着些打工人独有的疲惫感。
步态的匆忙和疲惫的神色很好地避免了被半路拉去跑腿的麻烦,他可以说是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绕进一条僻静的走廊,在尽头的拐角,有一个利用建筑“边角料”做成的“异形”杂物间。
不同于一般的方正的房间,这个杂物间是利用建筑的拐角空间设计出来的,所以形状特殊,两个狭长的四边形空间组成一个夹角,形似一只蛾子。
这只“蛾子”寂静地停歇在这栋光鲜亮丽的写字楼的边缘,十年如一日不变。
李途安在杂物间的门前站定。
他打开公文包。
公文包里空空如也,在盖子处和把手相连的位置坠着一只空心的银球。
从银球上的镂空处往里看,可以看到银球中有什么东西在动,那是一只灰青色的类似蝉一样的虫子,但是比起蝉的体型要小很多。
它悬停在银球中心,激烈地震动着翅膀。
一路上,它就是这样在公文包里发出持续地震动,通过震动带动银球转动,然后再通过银球上坠连的丝线来引导李途安找到这个房间。
仔细看,会发现李途安紧握着公文包提手的那只右手的无名指上连缀着一根很细的丝线。
这就是他和虫子交流的方式,通过感知虫翅震动频率来辨别方向。
现在到了目的地,银球中的灰青色小蝉反应激烈,不仅加快了振翅的频率,还不断冲击着银球,带动丝线不断下坠。
“我手指都要被你勒断了。”
李途安看了一眼那躁动不安的小东西,嘟囔了一句,然后用左手摸出了员工卡。
这是一张没有标注姓名和职称的员工卡。十几分钟前,李途安正是用这张无名的员工卡打开了电梯,直达了只有中级以上员工才能到达的较核心楼层。
现在,他故技重施,要用这张卡来打开这个老旧的杂物间的门。
不过这个杂物间的门锁依然采用的是传统的门锁结构,没有地方来读取员工卡里的芯片信息。
所以这次要用到的并非员工卡中的芯片内包含的信息,而是员工卡本身。
他熟练地夹着卡,将卡片前端卡进门缝中间,然后跳帧力道划开锁舌。
咔哒一声,门开了。
门开的瞬间,一股陈旧的霉味裹挟厚重的灰尘扑头盖脸地落下来。
李途安捂着口鼻走进去。
这时候,那只一路上躁动不安的灰青色小蝉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了下来。
它一动不动地落在银球底部,不再发出任何震动,只是偶尔转动它黑色的小眼珠子,表明它还不是死虫一只。
杂物间里凌乱不堪,而且能见度很低,几缕光线从被架子遮挡的小窗缝隙射进来,在缓慢飞升的灰尘中间形成一条朦胧的光柱。
李途安没走几步,一看这屋里的状况,顿时洁癖发作,迈不开步子,僵在原地。
见他半天没有动静,银球里半装死状态的小蝉不乐意了,突然扑棱着翅膀飞起来,撞动银球,牵引着李途安的手指动了动。
它在提醒李途安,他们想要的已经近在眼前。
李途安叹了一口气,打开银球,放出小蝉。
小蝉冲出银球,短暂飞行了一段距离后,落在一个架子上。
它左右转了一圈后转过身,看着李途安,似乎是在催促他赶快过来。
但是李途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蝉于是又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
“你用屁股对着我也没用,”李途安轻声说,“等你找到人再叫我,否则我一步都不会动。”
小蝉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抬起后脚——
也许是想要小便。
李途安看着它。
它最后放弃了,没有小便,而是放下腿,又振动翅膀飞起来,开始勤勤恳恳寻找起他们此行的目标来。
李途安倒也没有完全地闲着。
靠门的位置有一个杂志夹,里面放着一些老旧的内部报刊,李途安用两根手指把它们拎起来,抖抖灰,然后把它们放进了自己的公文包。
这时候那只小蝉突然发出了短促的一声鸣叫。
李途安立马抬起头,循着声音望过去。
那是一个由坍塌的书架和低矮的茶几共同组成的三角区域。
这个三角区域里散落着很多空白的打印纸和过期的文件。
小蝉悬停在这些文件上空的某一处,朝李途安发声,等李途安注意到它之后,它缓缓下落,落在了一张白纸上。
李途安这时候也顾不得满屋的灰尘和细菌了。
他快步走过来,然后弯腰单手抬起了倒下的书架。
小蝉一点都不担心他力气不够、架子倒下来又砸到自己,只是歪着头全程注视着他的动作。
李途安低头,一人一虫视线相对。
李途安单膝下跪,伸出左手,拾起那张因为时间原因已经有些泛黄发脆的白纸——白纸一角上停歇着的小蝉趁机轻巧振翅,飞起来,落在了李途安的左手小臂上。
李途安穿的西装也是灰青色,小蝉融入其中,一下子就像是隐形了一样,消失在了视线中。
这时候,突然有银球轻晃发出响声,原来是李途安捏着公文包提手的右手忍不住地用力,抓紧了提手,由此牵动那银球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这一声清脆的响声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又或许只是巧合,在银球发出声响的瞬间,李途安手下的那些文件和废纸在顷刻间四散开,露出了层层遮掩下的某样东西。
李途安有短暂的失神。
那并不是机密的文件或者内容诡谲的照片,不是带血的书信或者一副暗藏宝藏真身的地图。
那是……一枚雪白的茧衣。
像是一件剪裁粗略的素衣,却没有衣袖腰身的形制,纺锤形,中间裂一条细长的口子。
因为已经破开,失去了内容物的支撑,所以干瘪下去,单薄地躺在地上,被小山一样的白纸文件覆盖。
但是和那些泛黄的纸张不一样,它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惊人的雪白,灰尘和岁月没有玷污它一分一毫。
这枚茧衣保存完好,茧衣上的丝纹清晰可见,但是因为它过于大的体型,所以即便那些自然的丝纹精细到人工不能启及的程度,它看上去也不像是一枚茧,反而像是一件工艺品。
李途安的视线从那枚茧衣上缓慢移动到自己手上拿着的那张白纸上。
白纸正面空无一物,他翻转手腕,举起白纸,将它对着从小窗射进来的光线。
纸上有不易察觉的划痕,那是用指甲刻出的文字。
那是一个古老遥远的希腊词汇。
上一个「李途安」选修的外语中恰好有一门希腊语。
那么已经可以认定这是他留下的遗言。
而刚好,这一个李途安完美继承他一生的轨迹。
因此,李途安很轻异地认出了这个词语。
如同灰青色的小蝉振翅一般,他嘴唇微张,几乎无声地念出了这个词汇。
「μεταμορφ??」
意为「我转换」
也可译作「蜕变」。